读研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男生,我做所有的事他都会夸我,他觉得我什么什么都特别好,穿着大短裤盘腿坐地上吃比萨吃得一脸都是番茄酱他都说我美。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把它们都拿回家给他爸爸妈妈看,说我是发生在他身上最棒的事。我到今天都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人很礼貌很会说话而已。但是他重复了那么多次,我也隐隐约约觉得我好像没有那么无聊,没有那么平凡,也没有那么不值得被爱。和他分手时我很难过,不光是觉得失去了恋人,我心里害怕的是,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他知道我所有的心思和秘密,可他选择不要再爱我了,是不是我到底还是不值得?
我花了一年时间劝自己,终于早晨又能从床上爬起来好好做人了。这一年里我做了很多很多以前不敢做的事,我去乡村小学做义工,去镇子里跟陌生的工人聊天,自己去很远的地方旅行,去给慈善晚宴做主持人,去做同传,重新开始写作。后来我发现还是有人喜欢我的,他们大咧咧地说觉得我这个姑娘不错。我开始把照片放在人人网上,有不认识的小姑娘在下面留言说拍得真好看。再后来甚至有人看了我写的东西和我说,希望以后能变成像我一样的人,活得洒脱和漂亮。我真的感动,我不记得在电脑前哭过多少回。我多年都没有的自信终于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
自信不是凭空就来的,小时候我们需要父母的夸奖,青春期需要同伴的认可,长大了更需要有亲密的人不间断地在你耳边告诉你,你有多棒,有多美,有多珍贵。其实这些都没有也没关系,来晚了也没关系,我们慢慢地总能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会有和你生活不相关的人跑过来专程告诉你,你有多优秀。很多时候我们的美好都被遮住了,要很多很多年才能绽放。回过头来看觉得很委屈,明明可以美美地度过一个没有自我怀疑的青春期,明明可以不用花这么多时间给自己打气。可如果没有这些漫长的路,心里的底气哪会有这么足。
很久之后我遇到了现在的男友,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有无数的话可以聊。我鼓起勇气告诉了他更多的秘密,我把所有的过去都说给他听。他后来给我写了一封长信,他说我让他夜晚能安心入眠,早晨醒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他说我照亮了他生命里早已暗下去的部分,以后的人生里他渴望能一直看到我身上的光,希望等我们老去后能对着镜子相互数头上的白发。他说我是他的英雄,他爱我原原本本的样子。我把这封信打了出来放在钱包里,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要一直对他好,因为他对我,有知遇之恩。世界上有一个人肯彻头彻尾地爱我,我就能好好爱自己了。
小时候我不知道有多渴望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我那时对人生赢家的标准是:说话得体,不讲粗口,不会说黄段子,跟家人和睦相处,考上北大,毕业论文每一句都是自己写的,25岁跟青梅竹马的初恋男友结婚。可现在不知道有多庆幸我走了一条九曲十八弯的路,这一路上我好好地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那么多天马行空的人,她们给我做亲手烘焙的蛋糕,她们给我做面膜,她们跟我在小酒馆里喝酒到半夜;他们陪我在北京的夜里骑车穿过半个城,他们陪着我露营晚上冻得哆哆嗦嗦的还出去拍星空??他们都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到现在这个岁数我总算可以带着不在乎的心态回望过去,知道不完美的那段岁月才是青春,不完美的经历才是人生。
我爱着身边不完美的朋友们,爱他们所有的优点和缺点。我爱着不懂儿童心理学的我妈,也爱着家里的吵吵闹闹。我爱着我租的小房子,系统慢得跑不动的笔记本电脑,写到一半就扔下的日记本,和永远没有报酬的志愿者活动。因为这些是我的人生。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还愿意做一个自卑地度过青春期的女孩,因为过去每一天的自我怀疑,都让我今天加倍好好对自己、对别人。你看我毕竟有胆儿去做客一个播客了,我现在过得没有那么糟。
我也想告诉所有的姑娘,下次有人夸你长得漂亮时,他们是真心的。
你很美。
两个女人的不归路
大雪封山的春节,我趴在家里铺了地暖的美好地板上,边喝冰可乐边看完了《末路狂花》。辽阔的背景,漫天的黄沙,孤单离去的背影,我身体里每一个向往自由的细胞都不安分地蹦出来,让我恨不得买张机票飞到俄克拉何马,开着那辆1966年产的福特雷鸟敞篷复古跑车,一路绝尘而去。
两个女人,露易丝和塞尔玛,被风吹乱的头发,牛仔夹克,白色背心塞进高腰牛仔裤里,丝巾,墨镜。最初的镜头里,她们拿着拍立得拍了一张笑容飞扬的照片。电影的结尾,她们紧紧地拉着手,嘴里叼着烟,加足马力冲向悬崖。
塞尔玛是听话的家庭主妇,说话声音大一点儿都会被丈夫斥责。露易丝是餐厅女招待,攒了一辈子钱也只有6700美元。本来只是一次周末旅行,途中两人在一家叫“银子弹”的酒吧喝酒跳舞找乐子。塞尔玛在家里压抑得太久了,她只想释放一会儿,可和她跳热舞的男子觉得这是风骚,把她带到停车场要强暴她,被露易丝一枪打死。两个女人惊魂未定就开始了绝命天涯之旅。
她们在路上遇到布拉德·皮特扮演的帅气男子,塞尔玛和他一夜良宵之后,被后者偷去了所有的钱,无奈之下居然无师自通地抢了便利店。她们拿耳环和项链换了一顶廉价的帽子,她们把纳粹警察反锁在后备箱里,她们一枪崩掉他车里的无线电,她们炸掉言行猥琐的卡车司机的油罐车,她们沿着西部的公路狂奔,她们奔向永远都到不了的墨西哥。
女人间的友情被太多胭脂气淹没了,被鸡毛蒜皮的计较遮住了,被嫉妒心和无休止的相互比较压住了。可到了患难时,也一样肝胆相照。就算有猜忌、有不满,可是在喝醉了的时候,是身边的女友为我们挽起长发,给我们在厨房煮一碗醒酒汤。失恋的时候,是她们抱着我们的头,说哭肿了眼睛肌肤老得快。
片中两人开车驰骋在西部苍凉的公路上,塞尔玛对露易丝说:“他弄痛了我。若不是你站出来,他会严重伤害我。而他会没事的——大家都看见我们跳舞,他们会说成是我自找的,我的一生会比现在来得不堪,起码我现在很开心。我一点儿都不难过那浑蛋死了,我只是抱歉是你动手而不是我。”
电影里唯一同情她们的警官说:“你知道女人有多少次被人欺凌。可只要还有女人还在反抗,就无须绝望。”昨天和我的朋友讨论起女权,他不无讥讽地说:“你们这些女权主义者就是什么都想要。”如果女权是女性想要争取到的人权,那么对,我什么都想要,我要尊重,我要选择的权利,我要女人说的话都能被听到,男人能得到的东西我们也都想要。在把纳粹警察扔进后备箱时,塞尔玛拿枪指着他说:“好好对你妻子,我丈夫对我就不好,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不管这部片子是不是被贴上女权主义觉醒的标签,它都一样感动我。公路电影永远都不会乏味,我恨不得人生只是这样一条看起来无穷无尽的道路,即使心中绝望和惊恐,都不用走回头路,只要还有汽油,就能一直开下去。不用管工作,家庭,三环8万一平的房子,户口,摇号,红酒开瓶器,医保,公积金,怀柔种的有机蔬菜,汽车,奶粉,海淀区小学择校费,出国,考研,报纸上的填词游戏,铂金包,万国表,无印良品的床单,相亲,口香糖,80块一张的电影票,年假,防晒霜,情人节的玫瑰花??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被这些标签压得只想推翻一切,抛开一切地上路?如果真能做白日梦,我想把长发剪成板寸,穿上我的牛仔外套,跳进一部车,天涯海角都要走下去,变成江洋大盗也要走下去。
几个月后我去了加州,跟朋友结伴旅行。她驾照过期,我有车本但不会开,再加上我们都很穷,100美元一天的租车费也觉得贵。于是她骑着租来的山地车,我滑着长板,累了就拽着她的车座走一段,我们就这么一路颠儿着走完了湾区。从山景城到斯坦福的那个下午,阳光烈得把路都要晒化了,我们就爬到一棵树上,直到风起时才又接着赶路。那会儿真希望半路有人挑个旗子卖大碗茶,可以喝个痛快。躺在树上乘凉的时候,我想年轻大概就是有勇气抛开北京的中央空调,跑来加州一点儿云都没有的天空下暴晒吧。不去抢奥特莱斯里打完折依然昂贵的奢侈品,不再理亲戚们逼婚的言语压力,不用管将来的孩子能不能进海淀区的小学,也不担心回去要敷多少张面膜才能把皮肤恢复成原来的颜色。虽然长发在风中飞得纠结,但我还是没勇气剪成板寸或者在脚踝刺个多巴胺分子式,但这场公路旅行太棒了,两个潦倒的姑娘,连车子都租不起,还是冲着太阳的方向一路筋疲力尽地狂奔下去,这本身就比最棒的公路电影还精彩。
《末路狂花》的最后,离家千里的她们还是被警车追到末路。两个女人一点儿都不怕,相拥着亲吻,然后把油门踩死,驱车飞向悬崖。露易丝嘴角带笑地看着塞尔玛:“你还满意这次度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