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犹如魔术师手中所持的魔杖。在塔罗大阿卡纳中编号为1的牌:魔术师。身穿红袍,面露微笑的俊朗少年。
他头顶无限大的符号是创造力的象征。腰间咬尾蛇的腰带寓意聪慧。百合与玫瑰包围着他,红与白,热情与纯粹的动机。也可以是笔,用笔施术,幻化出一方天地。
我来讲一个故事
文/陈娇
这是两个女孩共享一个灵魂的故事。房间看起来线条强硬,衣物被褥窗帘呈十字垂直的模样,除了电脑书籍,其他小件物品逐一被收捡起来,放在看不见的柜里床底。长期用不上的东西很容易积尘发黄变质,失去原有光泽,于是家人想尽办法延长它们的保质期,真空、冰冻、蜡封、沉水、背阳、干燥,能想的一切办法都已想到,只为了女儿醒来的那天一切看起来跟当初一样。
这是姐姐昏迷的第四十七天。虽然家人一直坚信灵魂不走,肉体不灭,总有一天会冥冥醒来,但医生的确诊已经是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理智一天一次地重复告诫他们,接受她成为植物人的现实,不要切断前路。于是家里人人藏好悲伤,努力过回从前的生活。毕竟,还有妹妹。
妹妹已多日不去学校,她穿校服,背起书包,微笑着和家人说再见,但她只去一个地方,那便是事故现场。其实哪里还有什么现场,最热闹的地方从来都最肮脏,因为没有人记得那里发生过大大小小的事故,永远沉醉在金灿灿的光辉里,笑骂皆宜。
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血迹、衣物碎片、刹车痕迹、零星的恸哭,甚至痰液、树枝、陌生人的脚印什么的,全都没有,因为频繁过力的清扫,那一夜的事故早已被时间抛掷到不复记忆的谷底。
如果这便是结局,她宁愿不要那个成人礼。十八岁的生日和往常一样,在家里和亲人、朋友一起度过,买鲜花、蛋糕,做一桌新鲜美食即可。于是谁要追求新颖,非要去一次酒吧,体验人生第一场烂醉,和陌生男人搂抱亲一次嘴。男人的手几乎就要伸进姐姐的内衣里,妹妹用酒瓶爆了男人的头,热汩汩的血染红了姐姐的右边肩膀。她们拔腿就跑,姐姐大笑着,说人生停在这里也好,太过如意。红灯亮了,妹妹说,没关系,天下这一刻是她们的,十八岁胜利。夜行货车便是从那一头横过来,妹妹的笑还停在半空没有落下,姐姐伸手猛拉回她,力道太大,从未有过的大,两人踉跄着互换了位置,于是被车身抛去几米远后重重落地的便换成了姐姐。血漫出来,和人群一起扩大,酒吧里的那个男人也出现了,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不怀好意地转身跑掉。
姐姐常说,生太激烈,死太直接。她不懂,一直不懂,何出此言,又是何意义。直到姐姐不笑、不哭、不进步、不后退,就以照片的形式活在空落落的房间四十七天的时候,她突然觉得那或许才是一个婉转的姿势。她没有什么爱好,无非学习与运动,不像姐姐那样,事事上心,样样介入,不愿意做一个清心寡欲、与世无关的人。她记日记,写诗,看书至深夜,听几首歌入睡。她把自己弄得忙碌,总觉得时间无用,剔除不去也不肯赠予。在一种紧张的氛围里,她的房间常亮着灯,夜以继日,仿佛随时都是大限,所以她竭尽全力投入。
难道她知道这一天?不然怎会由了自己去平日里鄙夷厌憎的酒吧,还喝了比自己多出一倍的酒?更无畏的是,她居然和陌生人接吻,也许那双伸进她衣服里的手也被感觉到,只是故作矜持风平浪静。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人生停在这里也好,太过如意。她有预感吗?
现在她终于不用担心时间的珍贵、廉价,因为时间如水,流经她却掠不去什么。她可以好好地做梦,不用担心走出梦外的仓皇和落魄,梦里都是好山好水、奇怪的故事、美丽的房子,从未见过从未得到的,在那里都可以获取。她是到一个好地方了吗,现在她过得好吗?可是姐姐啊,这必经之路,这唯一途径,是妹妹带去的,为什么从头至尾竟吝啬分享?
她还会醒来吗?她必须问问姐姐,到底是去了绿野仙境还是迷途到沼泽森林?她一定要醒来,她必须醒来。否则,没有一贯如是的牵引,她该如何行进在这苍茫人世?
四十八天,母亲和妹妹一起为姐姐擦拭身体,为她翻身,换上干净衣物,梳直头发。她的身体真白,一块斑、一颗痣、一块胎记什么的也没有。她们合力把床掉了头,好让阳光照进她身体的另一侧。母亲说:“其实只要把你姐姐掉个头就好了。”“不,”妹妹说,“姐姐会不喜欢的,她的头必须在床头,脚必须在床尾,她不喜欢颠乱的生活。”
母亲笑了,还是姐妹最亲,妹妹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安慰。母亲像往常一样又问:“你说姐姐会醒过来吗?”她只是问问,又或者说只是自言自语,因为她并不需求答案甚至是答案就在心中。
“会的。快了,她一定会醒来。”妹妹坚定地回答。四十九日夜里,下了一场雨,三月里开了很多花,樱花、桃花、梨花、茶花,还有玉兰花。这种沁人心脾的空气最让姐姐愉情,清新的香味像无数天使的小手,在她的肌肤上推攘碰撞,毛孔微微张开,露出粉扑扑的小脸,姐姐打了个喷嚏,手脚开始动了。
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四十九天,也未发觉那里头还有长长的一个迷宫般的梦。只是觉得一觉醒来,精力充沛,心情格外好。她开了房间的灯,开始搜寻平日里触手可及的琐碎物品,看似无用,其实大用。呵,都被整齐地收纳起来了,她不记得自己几时做过这样的事。平日房间也不习惯他人进出,除了偷偷潜入没辙的妹妹。她笑了笑,那一定是她吧。
音乐盒里,收藏的全是喜欢的乐队。不知从何时起,她只听乐队音乐,搜寻各处乐队光碟,出名的不出名的,全带回来,仿佛引入一位位客人。静物乐队,羽果乐队,沼泽乐队,复活乐队,逃跑计划,唐朝,痛苦信仰。他们的歌都是她无数个夜里反复浅吟低唱的絮语。乐队的生产力相对比较薄弱,因为嵌入协作的部分太多,但出品的质量都属上乘,仿佛舞台中间,一缕灵魂或者一个恶魔在声嘶力竭,倾情投入。
她在纸上试着写诗。零碎淡漠触痛肌理的文字,不是和暴雨、葬花、山鹰、沼泽接近,就是和血液、绝望、噩梦、孤独有关。她撕了重写,撕了重写,一地的碎片仿佛窗外被雨打落的粉白花瓣。
母亲听到动静,从一场汗渍津津的梦里醒来,她梦到大女儿死了。来不及穿鞋就冲去她的房间,还未靠近,先看到泻出门外的灯光,于是她克制住脚步,缓缓接近,发现床上空着,女儿在角落静坐。她推开门用力扑上去,抱紧女儿,眼泪像三月突然降临的大雨一样,直接而有力。女儿却无动于衷,她没有叫妈妈,也没有说任何话,胆怯的眼神缩得紧紧的像受了伤一样。
母亲叫醒了黑暗中的丈夫,又去小女儿的房间叫她,果然她说:“姐姐会醒来的,快了。”她摇晃着小女儿的身体,推了推她的肩膀,把手冰在她的脸颊,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叫唤,她仍是安静如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家具,发出细丝难辨的呼吸,起伏好似波涛不惊的湖面,异于平日里任何时候的安静。她总是个乍呼呼的孩子,嗜睡,但是也容易惊醒,即使故作沉睡也憋不过三秒。母亲甚至挠了她的胳肢窝,那是她的死穴,可是仍然没有用,她反而没入湖底,睡得更沉了。
父亲觉得事情很怪,姐姐醒来,妹妹却睡去。母亲却难掩兴奋,她说这是好事,还是姐妹情深,妹妹或许心底知道姐姐无法醒来,宁愿分一半自己的时间给她,让她清醒,自己昏睡,即使是在万物俱静的夜里,她孤孤单单地醒来,那也好过再不睁眼。
心理医生解释这样的现象是大自然的力,妹妹在心底呼唤久了,姐姐收到心灵感应,灵魂开始蠢蠢欲动,虽然肉体仍遭禁锢,也不能阻止她突破障碍、美梦成真。只是不能和周围建立关系,也不复记忆,只能像幽灵一样生活在一个人的世界,否则便会如泡沫那般弹指即破,灵魂瞬间被召回去。这种经历类似于人夜间的梦游,不可叫醒,不能接近,否则魂魄不宁,只能引导她,在疲惫之前回去梦里,然后,睡则睡,醒就醒。
夫妻二人感慨万事虽艰,但上天还是眷顾他们的,它在绝境处开了道口,让希望透进来。
此后,姐妹俩都活在各自的背面,一个醒来,一个睡去,但她们也许都知道另一方的存活。一直以来,以心侍物,彼此都相安无事。
姐姐的夜里,总是神采奕奕、精力饱满,她不安于室,开始穿上平日里喜爱的衣服夜行。一个人看午夜场电影,一个人去酒吧喝酒,一个人去不打烊的商场闲逛,一个人在马路边等凌晨的公交车。这些事看起来孤独至极,做起来却温暖至极,不需要与人交流沟通,不需要与周遭维护关系,一人一世界,落眼皆伴侣。
她有使不完的精力,在阔大干净的无人马路上号啕,引吭高歌,不停地跳跃去抓高高在上的路灯,当然去够那些够不着的光芒只是一场徒劳无益的游戏,但这也让她乐此不疲。在白骨般的斑马线上反复来回,红灯亮了,打住,绿灯亮了,过去。这样往复不止,即使没有车没有人,也让她警觉遵守。
一些流浪的动物开始出来觅食,白日的水泥森林太过恐怖,仿佛每一个人、每一辆车都是一头凶狠无比强过自己的野兽,于是找一些地底黑洞,最好寻觅几个落魄伙伴,藏身取暖,不敢发出过分声响,即使胃里时刻发出饥饿信号,也要努力用皮毛掩饰。人群不似动物那般规律,日落则栖,他们有过剩的精力,从不留待明日,非要在各种娱乐会所里消耗殆尽甚至人事不省才肯归巢,然而第二日总会有什么人、什么事促使他们又将一身精力燃烧。动物们只敢在最寂静的时候爬上空气新鲜的地面,它们的脚掌柔软有力,从来不会给这个城市带来声响,人们此刻已经睡梦正酣。于是它们跟着嗅觉,找到那些黎明之前来不及被清洁工拖走的过期食品、过剩食品、遗弃食品,甚至是那些野兽的呕吐物。它们必须迅速地吃,不然会被同伴抢光,它们也必须把自己吃到撑,才能一点一点慢慢消耗,挨过那些漫长无望的白日。
她脱了鞋,脚掌也是柔软有力的,她跟踪过很多小动物,猫、狗、兔子、老鼠、青蛙、乌龟、蚂蚁、松鼠。她一次也没被发现过,不知道那些动物是太饿了以致忽略她的存在还是在它们心中她其实也是同类。在她看来,世界上最凄美的事情,不过是一只短尾巴的兔子深夜慢慢穿过空旷的马路,无非是想找到几片可能已经发黄的菜叶子。
后来,她总是随身带一些家里的青菜叶子,幸运的时候,也带来一些煮熟的叶子或者是胡萝卜,她觉得动物和人一样,都有享受熟食的资格。有一次,她在酒吧又遇到了那个男人。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她早把那个人忘了。一群人喝酒太喧嚣,她把酒瓶和杯子移到了角落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看起来神情落寞的男人。刚一坐下,男人便露出和颜悦色。“原来你没死。”男人惊呼道。接着他不停地喝酒,朝她干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拒绝,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们接吻了,她也没有拒绝,那种感觉很像动物之间的喂食。男人慢慢把手伸进她的内衣里,她觉察到了,却没有抗拒,或许他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那后面的动作才会让人产生真正的迷恋。男人却僵硬在那里,推开了她,使她的身体重重落在阴影里,被黑暗覆盖。她看到男人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变得明媚诱惑,他的声音像一只愉悦的信鸽飞过来:“你不是她,她终究是死了,对不对?”她抱着这只信鸽,但他却挣扎着飞走了。男人身后留下一团阴影,她笑出声来,笑声穿过他的耳膜,又流走了。世界只余下她,被黑暗束缚得无所逃遁。
酒吧到了打烊的时间,服务生在角落里发现一位睡着的女孩,嘴角有干涸的血迹,已经没有了呼吸。黎明的时候,三月里难得一见的好阳光落在一户人家,妹妹再也没有醒来,姐姐的生命也已经完结。
有人说,其实死在酒吧里的那个是妹妹,姐姐从头至尾都不曾醒来过,是妹妹白日过自己的生活,夜里模仿姐姐的人生,她死于筋疲力尽。但奇怪的是,妹妹断气后,睡在妹妹房间里的姐姐也立刻停止了呼吸。
少年和鹿
文/杨典运
在存在的时间里,总有一种臆想把人拉回到无止境的虚无之中。这个虚无好像梦一般,让人沉醉其间,有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总是好的,这样就不会太在意时间给予人的种种罪恶感,就不会在意时间,时间说走就走,走了又化成风重新嘶吼而归,打击人、洗化人。少年的人生里就没有时间这种东西,他不知道时间为何物,时间在他身上好像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连回忆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少年和鹿为伴,鹿是少年的一切,时间好像在少年的眼中只存在过一次,那就是他有记忆的时刻。
在有限的记忆中,少年此生都与鹿为伴。这片贫瘠的土地,风沙千百次洗礼这看似无花无一物的世界。少年看了一眼今日的月色,月光虚影着身子,皎洁又彷徨。月光印刻在鹿的眼神上,好似万丈深渊,鹿的眼神本来就捉摸不透,再加上月光的色泽,更让少年感到迷惘。少年除了与鹿为伴,诗总是让他感到无尽的欢乐。少年哼唱着、呢喃着,好似在向鹿诉说。
鹿望着少年,静静地听着,鹿这时候好像有了灵性,鹿的灵性与生俱来。少年看了一眼鹿,微笑片刻,继续唱下去。
彷徨遍地开满花,此生何求,此生何求,此生何求一朵枝丫。
走吧走吧遍天下,哪里有花,哪里有花,哪里有花落尽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