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大势将去。热天气终于不再是那种黏黏腻腻的感觉,早起也许还会需要一件薄衬衣。
她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到来的,应验了易祁洁的预测,是个秀气得过分的女孩子。她身着白色衬衣、一条水洗蓝的破洞牛仔裤,易祁洁还特地数了数,左边四个右边三个,左边膝盖上的那个洞洞破得最大,看得见里头奶白色的皮肤。
班主任领着她进教室,满脸忧虑的神色,没有半点迎接新人的喜悦,平平淡淡宛如在讲他最平常的班会:“大家好,今天我们班进来一位新同学。”接着他向门口的女孩子招招手,“来,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
女孩子慢步踏上讲台,从她进来那一刻起,童筱的目光便被吸引,不是那条注目的裤子,而是她同苏南溪如出一辙的神情。抬眼,甚至自我介绍的语气,简直是复制了一个女版苏南溪。
“楚天星。”承班主任的要求,简单。话音刚落,她便转身在黑板上利落地写下了名字。
班主任也无二话,安排好座位接着就开始讲课了。
也正因为这样的礼遇,在下课后,楚天星的座位附近围来几个经常和易祁洁七讲八吹的女娃娃,其间不乏有易祁洁本人的加入,因为楚天星就坐在苏南溪身旁,易祁洁斜对角,难以避开。
女娃娃们的问题不亚于审讯,各种问题蜂拥而上。
“天星,你名字真好听。你爸爸起的还是妈妈起的?”
“天星,你之前哪上学?怎么到景仁来了?”
“班主任你认识吗?他今天有点冷淡。”
“天星,你皮肤好白啊!你用什么涂的?”
“天星,你好酷哦!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我们学校哪个穿破洞裤的!你没被老班说吗?”
……
各种问题,楚天星抬头看了看围上来的女娃娃们,面无表情,比自我介绍更冷地回答她们:“班主任是我舅舅。”
原本叽叽喳喳一群不怕生的女娃娃瞬间咂咂嘴各回各家了。楚天星身旁的人也如释负重开始静心学习。
前排的童筱不厚道地偷偷笑了,小声到易祁洁耳边嘲笑她:“小姑娘,人家不理你吧。”
易祁洁翻了翻白眼,小脸满是傲娇劲儿:“你放心,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就坐我后边,还怕人跑了不成。”
“我可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你这未来新闻界的扛把子。”话音刚落,易祁洁的小魔爪就伸向了她腰间,逗得童筱“咯咯咯”笑得狼狈。
而这个未来新闻界的扛把子在开始的一个月始终没能如愿。这一个月,她给苏南溪这个同桌总结了一下,除了上课回答问题,几乎不说话,就这一个星期以来,天星一共说了十个字,易祁洁吐槽,活见惜字如金,真贵!
“谢谢你、不知道、我要睡了。”三句话,还是被易祁洁叨叨到没法子才开口的。
这些是众所周知的,众所不知的是,楚天星几乎每节课都在睡觉,从早读睡到下午放学,自习也睡,班会也睡,要不是有体育这门课程,仿佛教室变成了她的寝殿,专门来睡觉的。
若不是苏南溪在老师提问的时候把答案写好在纸上偷偷递给她,她的睡眠质量估计没这么高。
但冷漠的她也会在递过来的纸条上写好谢谢,再递回去。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有一个自习没睡觉,正托着腮帮子看窗外风景的时候,苏南溪居然轻轻松松和她对上了话。惹得易祁洁半天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不是楚天星换了个人。
“楚天星,你晚上不睡觉的吗?”苏南溪干净的声音传入童筱右耳,一如既往清澈。
接着是楚天星令人咂舌的回答:“不睡。”
“那你……”苏南溪还没讲完,她便先回答了,“要上班。”
这回答让前排正竖着耳朵听的易祁洁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欲望,转身就问,“天星,你都上班了?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楚天星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嗯。”
“天星,那你在哪里上班呀?你才多大啊!他们敢雇佣童工?!”有了易祁洁,苏南溪是再也插不上话了,也只静静听着接下来匪夷所思的问题和答案。
“酒吧。”这回答令童筱也转过身,而刚好对上了苏南溪正看着她的眼,和他的声音一样干干净净的眼睛,在些长的刘海儿下格外明亮。她的脸微微发烘,目光不自然地转移到了楚天星那里,那是一张宛如开学的时候没相熟时苏南溪的脸,只是比他更瘦点,更白点,鼻尖下颌是女孩子温柔的线条。
童筱的端详被易祁洁的一声惊呼打断了,“天呐!天星你说真的吗!”
楚天星伸手捂住了易祁洁的小嘴巴,轻声道:“真的。你声音小点。”
易祁洁的眼神里从好奇又填了不可思议与崇拜,她瞄了眼周围,声音压低了又低,“那你在酒吧干嘛?洗碗还是倒酒?哇!你怎么这么神奇!”
“驻唱。”天星的声音还是冷冷的,仔细听有些细微的沙哑。
“天呐!”易祁洁又高起的声音引来几个八卦的目光,童筱忙伸手揪了揪她的衣角,“你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易祁洁不好意思地朝楚天星笑了笑,“对不起啊!天星,我从小就这样,对不起啊!”
“没关系。”很少见的,天星也微微一笑,确是和苏南溪不一样的,她左边嘴角的酒窝旁人比不来的可爱。童筱才发现她笑起来特别好看,甜甜的。
从苏南溪到楚天星,几乎都是在易祁洁这里化了冰,好比寒冬褪去入了春。从小到大,童筱最佩服的就是易祁洁这点,脸皮死厚死厚不怕羞,刨根问底式的问候,也庆幸她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感兴趣,要不然那张小巧的嘴巴非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楚天星就这样慢慢地融了进来,虽然依旧冷冷的,天天睡大觉,对坐得远一点的同学一概不问、一概不理,但至少也会和易祁洁和童筱和苏南溪搭上几句话。她睡觉的时候,易祁洁也会轻声说话,怕她夜里驻唱白天上学的太累。
谁都猜想天星的家庭很清苦,她需要早早自立,她没回答一些问题,也没有人再深问,大家心里不约而同地断了这方面的疑问,先前的关于她和班主任关系的闲言碎语也在班里戛然而止。关于这个,以至于后来,童筱都一直深信这世界其实满满的善意,那些新闻里的不良与罪恶离她很远很远,仿佛不会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