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到一阵少女的嬉笑声,游晴撇撇嘴,闭上眼睛装睡。嬉戏打闹在门前停止,一阵开关门及衣物摩擦首饰摇动的声音过后,房间里又泛起了一片低而清脆的谈话声。
“唉,从早上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只看到了背影,真没劲!咦,珠儿姐,当时好像你是正对着的,快和我们说说,那贵客究竟是什么样子?珠儿姐,珠儿姐?”是心直口快的绿苏。
“啊?哦。哎呀,我也只是扫了一眼,不愧是和二爷一处的人,那风姿气度,只一眼,我就不敢再看了,那里有什么能说的呀。”这是那个温柔干练的珠儿吗?怎么这么心不在焉,扭扭捏捏的。不过,二爷?似乎这里的父亲,就是行二,游晴暗想。
“一眼也是看到了,快和我说说。今早你们跑的一个不剩,只留我一个人照看小姐,唔······”小芍?她的嘴似乎被什么人捂上了。
“小祖宗,你可别瞎嚷嚷!这样,老夫人前儿赏的果子你不是吃不够吗,我在隔间妆台上右手第三个匣子里放了最后几个,全都给你,今天的事可不许再说了,连你娘也不行。珠儿姐,你就好歹说说,遂了这丫头的念想算了,省的她四处嚷嚷。”
“这个呀。”珠儿仿佛呓语般,声音极轻,只是旁边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听她说话倒也能够勉强听清“旁边那两位穿白衣的感觉与二爷当年相近······”
“你见过二爷?”小芍开口问到。
珠儿虽然对小芍打断自己的话感到不舒服,仍是对她说:“不过七八岁的时候,去老夫人那添茶,遇到了下山回家的二爷罢了,年纪小也没有太多印象。这回二爷送小小姐回来,老夫人可是叫了绿苏去的。”小芍转而星星眼看着绿苏。
“你呀!”绿苏食指一点她额头“忘了老夫人不让乱说二爷回来这件事了?不过,二爷回来的时候虽然风尘狼狈,可是看起来倒是比三老爷四老爷他们年轻了不少,一点看不出来年岁竟然比他们要大些呢。”
“确实,我当初见时,似乎也有这种感觉,只是记不清楚了。”珠儿也若有所思。
“那有何奇怪。”红袖撇了撇嘴“咱二爷据说是自小拜入了武林大派,现在估计已经是内家高手了,不然,为什么连城主都那么敬着咱老夫人。那些······怎么和二爷比?”
“不是”绿苏想解释,可是······停了一下,又挥了挥手“算了,都说到哪了,还是继续听珠儿讲今早的贵客吧。”红袖微微一笑,转过头听珠儿继续说。
“······中间着青衣的那人,那人,气度温润高华虽不让人感到疏离,可就是不敢靠近。他瞥了我一眼我就不敢继续看下去了。”珠儿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沉浸在某个场景中。小芍见她停下,咋咋呼呼的喊着:“还有呢,还有呢······啊!”小芍像是被谁拍了一下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喊,中断了追问。
“还有什么,珠儿只看了一眼。你还是快让绿苏带你拿果子去吧,一会儿混忘了,过几天她准要赖账。”好像是红袖的声音。
果然绿苏开口叱到:“呸,红袖,你个小蹄子,我是那赖账的吗?小芍,走。”
一声极响的关门声唬的红袖一跳,她忙向摇车里看了一眼,游晴睡的正香,才缓缓坐下低声笑骂道:“这绿苏越发活回去了,一点玩笑也开不得了。”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抬头向珠儿看去,发现珠儿还是刚才那般痴痴地,根本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猛地一晃珠儿肩膀,珠儿如梦初醒般:“怎么了?”红袖用探究的眼光盯着珠儿,珠儿被盯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脏东西吗?”红袖把脸转向门口,摇了摇头。珠儿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她说:“珠儿姐,你本该是我们中最清醒的。”说罢,起身拿了绣帕,自去游晴的摇车边做活。珠儿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望向门口,苦涩一笑。
我本该是最清醒的。所以,不该有也不能有多余的妄想么。
留给珠儿独自伤神的时间并不多,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芍砰地一声撞开了门,珠儿正要呵斥,就听到小芍叫道:“不好了,老夫人昏过去了!”“什么?”珠儿惊叫一声,又立刻捂住了嘴,掐了掐胳膊,问:“绿苏呢?”“跑到老夫人那边了。”“那就好”珠儿下意识的抓紧腰上的荷包,“小芍,把门关上。”回头看红袖,半根针扎在手心里,血沾湿了了绣帕。珠儿劈手从红袖手上扯下绣帕,“挣扎点儿,绿苏去了,老夫人还没怎么呢!把血擦擦,就算,就算真的出事了,我们保护好小姐才是正经。”
听到她们的对话,游晴僵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夫人是顾家的支柱,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各处的声响传到她的耳朵里都模糊起来,隐约意识到是珠儿在收拾那些好拿不显眼的金银细软交给红袖,一边交代红袖一旦绿苏那里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就带游晴走密道离开,她留下应付。大概收拾一番,三人围坐在游晴的摇车边上,什么也不做,一句话也不说,房间里静的只余下紧张的呼吸声。游晴本是装睡,在这样的环境中却裹着担忧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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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也是命苦,被她爹交给我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想来娘也没见过,现在爹也······呜呜呜,我苦命的儿······”
咦?似乎是老夫人的声音,她没事了?不过,“命苦”、“爹”、“儿”,她在说什么?游晴听着这句话清醒过来,隐约猜到了答案,却不愿面对——在现代,她就没有见过父母。从小一直跟着忙于各种实验的姑祖,她其实也想,有一个,爸爸。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沿着四肢百骸弥散,游晴不知道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还是自己两世的遗憾伤悲。沉浸在这种感觉之中的她自然也不知道,那位青衣贵客,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转而对老夫人说:“老夫人,节哀顺变。明睿师弟定不愿亲人这般伤心。”
老夫人擦了擦泪勉强提起精神:“世侄见笑了。倒把正事忘了,这孩子十几天前突然什么也不吃了,只肯喝些补药,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补药?老夫人能否让吟觞一看究竟?”那青衣男子周吟觞开口问道。
老夫人使了一个眼色,一屋子的仆从立刻低头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被示意单独留下的绿苏。珠儿磨磨蹭蹭的挪到门口,两脚像在地下扎了根似的不肯再挪一步。红袖见状摇了摇头,合上门站在另一边,挥退了小丫头们只当是守门。
见人都退去了,老夫人让绿苏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木匣子交给周吟觞,匣子未到手,周吟觞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打开粗略一看,只有半截草茎、几片叶子。
“这是五年前睿儿回家时带回来的,我一直收着没舍得用。几天前看着孩子这样,我一时慌了神取了片叶子按睿儿说的方法煎了,孩子倒是肯下口了。可之后好像是认定了这药一般,昨儿换成别的补药,一样不肯下口,反哭闹地更厉害了······”躺在摇车里的游晴听着老夫人的话顿觉天雷滚滚,谁会认定这种苦药!要不是那四个一副一有什么事就要带着我逃命的样子总让我觉得不安全,我怎么会在发现药不一样了以后赶紧折腾着叫人来。我还一直认为是自己机智的躲过了一场暗害,呼,原来······(无语凝咽)
周吟觞饶有兴趣的看着摇车里闭着眼,表情却不断变化的游晴,一个猜想慢慢在他脑海中成型。待顾老夫人说完,一面示意身后右眼睑有一颗小米粒大小的红痣的少年上前检查,一面回身与顾老夫人交谈:“这瑶苏灵草是难得适合凡人使用的灵草,当初明睿师弟还是特意拿高一阶的灵草替老夫人换回的,带着的灵气温和,也难怪孩子喜欢。不过,老夫人之前就那么收着,未免有些浪费了明睿师弟的一片孝心。”
“唉!”顾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睿儿孝顺,可我一个孤老婆子,长命百岁又能怎样呢!”
周吟觞没有再说话,走上这条路,这些世俗亲情到底是难以顾全。
且说那边,闭着眼的游晴感觉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脉搏,一股暖洋洋的气流顺着小臂向里漫延。开始她感到像泡温泉一样的放松,可越到后来,心里越是排斥这种感觉,烦躁之下索性大哭了起来。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像是受到惊吓般猛的收回,接着传来一个少年急切的声音:“师傅,我没弄着她吧。”周吟觞快步走到摇车前抱起游晴哄着,先在她的手腕处轻触一下,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眉毛一展,又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游晴缓缓止住了哭声。他这方才对那少年摆摆手“清磊,不是你的错。”
顾老夫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蓦地生出一个想法,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又咬了咬牙坚定下来:“世侄,老妇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否收这个孩子为徒?”周吟觞一愣,眼中又随即划过一抹了然。未及开口,老夫人又似是倾诉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我知道,顾家人都要走上这条路,从老祖宗开始就是。”她好像自嘲般嗤笑一声“先夫也是,不过只是被一群骗子哄了去,早早葬送了那条性命,只给我余下聪儿和睿儿。聪儿打小听话懂事,这顾家本打算交到他的手上,他又比睿儿大了将近十岁,我对他管的多些,对睿儿宠的多些,要做什么也多由着睿儿。没想到聪儿还未留下一儿半女就早早走了,睿儿又拜入山门,哪肯回来接管一个小小的顾家。我只得从旁支中选了几个侄子过继,看着他们你争我夺,也无心管束。谁料睿儿虽然走上了这条路,可还是让我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要我还能多活十几年,何愁不能扶持这孩子长大,替她拿回顾家!可自家人知自家事,命数也就是这几年了那灵药再好,医病不医命啊。我一走,那群家伙哪能放过她!我何尝不想儿孙承欢膝下,可到底还是······我看这孩子也是十分聪慧,也似乎颇有些缘法······”
周吟觞挑了挑眉,看着老夫人的嘴张张合合,略有些感动的同时,颇为无奈——我不就是答应的慢了点么······终于等到老夫人喘气的间隙,他急忙开口又颇为从容的说:“老夫人放心,我将她带回门中,若无其他前辈有意,我定收她为徒。”
之后他们又讨论了一下诸如他们先带游晴离开,顾老夫人可挑两个伺候的丫鬟送到空余山下等等问题,游晴却没有注意,只是心口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