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找啥?怕下边藏人。”
她伺候丈夫脱了外衣,叠好放在床前的板凳上,然后脱自己的。
她把自己的外衣也叠好,轻轻地放在丈夫的衣服上。
这是上轿前娘教的,说这样以后不受男人的气。
丈夫这会儿可没功夫管这些,他一把把她搂过来。
新娘子忍不住笑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刚才你说怕床下藏人,咋回事?”
男人也笑了,压低声音:“小声!还不是怕有人躲在床下听房?这窗根底下不知有多少听房的哩!”
“啊?那多羞人哪。”
“谁爱听谁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有啥丑?”
“赶明他们又不花哨你?再说,你是个男的,脸皮厚。”
“你说我脸皮厚?看我怎么收拾你。”
屋子里春色无边,窗外听房的却急得满头大汗,这啥都听不清楚,明儿个怎么到处吹嘘,怎么取笑新人呢?
闹房习俗至迟在汉朝已经流行,其热烈火辣的场面大概和镜头中所写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不然不会被正统文人批判为“宣淫佚于广众之中,显阴私于族亲之间,污风诡俗,生淫长奸”,尽管一直有不少人对闹房习俗大加挞伐,可它仍然盛行不衰。
用各色花卉组成的双喜字。特别之事体现着人们的特别用心。人们还根据程度的不同将其分为文闹和武闹,不过一般都是亦文亦武两手使用的。文闹之文仅仅体现在“君子动口不动手”上,各种黄段子是其体现,武闹自然是动手动脚,还有动家伙的。不论文闹、武闹,性的意味都十分明显。
俗话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可以让人们摆脱平日的一些禁忌,比如中原一带,大伯哥是不被允许和弟妹轻薄的,若有例外,只有闹房之时。镜头中几个应“哥”的男人故意改口叫新娘“嫂子”,正是这种心理。小叔子和嫂子,在日常生活中的交往限制本就不严,此时更可以大大放肆了。
闹房的动机,据说还很有积极意义,绝不像那些过分的行为那样不堪。不闹不发、大闹大发的俗信是其一,求吉心理历来都可以冠冕堂皇地抬出来;再就是辟邪祛祟。这和婚礼中一系列地辟邪行为道理一样,新娘子阴气重,易招邪祟鬼魅,众人在新房里闹一闹,可起震慑作用,保佑新人平安。
清代喜字帐钩。新房中别有情趣的点缀和装饰。如此细小的枝节都被认真地关注,可见人们对婚姻大事的重视和讲究有多么强。也许是这样,但民众的功利心理无处不在,娱神是为了娱己,辟邪同样可以娱己。有了上述心理的支持,他们自然可以大闹特闹。新人发不发,新人安不安,和他们自己心理淫欲的变相释放比起来,还能算是吸引他们参加并全身心投入闹房的理由吗?如果照有些学者的分析,闹房中的性意味活动还有助于新人的默契、交合,那么,这些还拥有性启蒙老师身份的闹房者就更不会考虑什么过分出格了。
闹房在现代依然广泛存在,有不少文明化的进步,但最能激发人情绪的还是那些挂荤带色的行为。有些甚至搬到了婚宴上举行。看来,性的吸引力还是不能被否定的。好事,陋习,只是一种道德上的评价,只要被道德束缚太深太久的人有这种在生活中的某个时段为它留个位置的心理需要,它就会一直延续。
镜头三十三:三天回门
结婚真是件不错的事,女人在早起梳妆的时候,回头看到还躺在床上的男人厚实的肩膀,脸上又泛起了红晕,照照镜子,是好看,省得搽胭脂了。幸福的笑挂上嘴角。
不过短短两三天,她已经喜欢上了新婚的生活。
头天晚上,她怕得要死,丈夫给她讲了一个怪有趣的故事,说的也是两口子结婚,女人疼得受不了,就生气地问:这是谁订的规矩,叫女人受这么大罪。回答是周公,她就恨这周公,过了一阵,尝到甜头了,又打听:周公是谁?住哪儿啊?问她干什么,说:我做双鞋谢谢他。也怪,听了这故事,她不那么紧张了。于是,她就幸福地成了女人。
今天该是回门的日子,爹娘要问起来,自己就告诉他们可以放宽心了,她过得很不错。
收拾好头脸,她坐到床边,推醒丈夫:“懒虫,起了。”
丈夫翻过身来,眼也不睁,手已经准确地摸到了她的胸前。她笑着跳起来:“别弄皱了我的新衣裳。”
吃完早饭,准备好礼物,她和丈夫出了门。
天空蓝蓝的,阳光柔柔的,空气鲜鲜的,女人的心里格外舒畅。
一路上碰到好几对和他们一样的新人,没办法,选个大好日子结婚,是人所共识,赶一天结婚的回门时可不得碰上?
脚步轻快,到了娘家。不过才离开几天,那种亲切、熟悉的感觉依旧,门上贴的红喜和对联还是鲜鲜亮亮的。
用不着叫门,女儿回门,爹娘的耳朵早就伸到门口等着呢,听到脚步声就拉开了门。
“爹,娘。”她和丈夫一块叫着。
爹招呼着女婿,当娘的却拉着女儿,上一眼下一眼地仔细看着。
“不认识了?娘,看我又好看没有?”她还像以前一样,喜欢在娘跟前撒娇。
娘从她的笑容和眼神里看出了她的开心不是装的,这才放下心,“好看,就是太好看了,都认不出来了。”娘也打趣她。
一家人进了屋。她开心得很,又说又笑,丈夫却明显拘束得多。
娘为了活跃气氛,就跟女婿说:“我这丫头被宠坏了,你多担待点儿。”
“她好,好着哩。”女婿说的是实话。
爹接过话:“你可不兴欺负她。”
“那是,那是。”
爹转过头,“丫头,他要是欺负你,跟爹说。”
她用眼剜了爹一眼:“爹,看你。”
娘笑了:“你这丫头,不欺负女婿就不错了。”
爹笑了,女婿也笑了。屋里的气氛这才融洽了。
中午照例是大摆酒宴,不过客人全都是女方的亲戚、朋友。场面虽没有男家大,热闹劲是一样的。
新郎新娘一一地给来宾敬酒,他也是第一次集中地认识媳妇娘家的亲友,一如三天前媳妇第一次认识他家的亲友一样。不过,已经有了一次敬酒的经验,新郎觉得自己的手法熟练多了,可以毫不慌神地点三下酒壶,倒出三杯满沿不溢的酒来。新娘也一样,大概还有都是娘家亲戚、心里不拘束的原因,递酒时纤细的手也不抖了,笑容也自然得多了。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心里也颇得意,不时地交换着目光,传达着爱意,一圈酒敬下来,也不觉得太累。
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有机会向最重要的人物——爹、娘——敬酒。亲大压不过客大,爹娘也是先支应客人然后才能入桌的。
斟满了酒,女儿捧给爹,一杯,两杯,三杯。然后是娘,一杯,两杯,三杯。
“妥了,都坐,咱也开吃。丫头,把酒给女婿倒上。”
看丈夫和爹连碰了三杯,女人赶紧拉着:“爹,别让他喝了,他不会。前儿个他一口都没喝呢。”
“这丫头,到娘家门里不向着爹?”
“爹,看你说的!你喝高兴就好,他能喝就喝,随意,别再一杯一杯地干了,中吧?”
“中,中。”
女人轻轻地用脚在桌下踢了丈夫一下,低声说:“别那么死性儿,喝坏了身子咋办?”
爹正喝着,没留意,娘却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女儿女婿相亲相爱,难过的是女儿出了门,再亲也跟爹娘隔心了。为了掩饰,她忙忙地给女儿女婿夹菜:“多吃菜。”
回门应该可以视作是婚姻礼的末章,它的不可或缺就在于这是一场以女方家族为主举行的喜筵,正和迎娶当日男方主办的喜筵相对。也正从这一比较当中,可以看出,回门喜筵没有结婚喜筵那么隆重,对新人身份确定的强调也没有那么在意,在回门喜筵中,更多的是温馨、平和,很少有闹新人的事情发生,即使是出于所谓的报复心理捉弄新郎,手段也多是文雅的,起码攻击性不那么强。
宋定窑孩儿瓷枕。作为杰出的艺术作品,它在各种历史、文化书籍中的曝光率非常之高。但是,却很少有关于它的功能的说明。可以猜测的是,无论它的实用价值以及出现的场合有多小,只要在新婚或已婚夫妇的卧室中存在,它就不会只具有装饰作用。一如现在的新婚夫妇在新房内挂张娃娃画像或放置布娃娃,是环境的点缀,更是孕育新生命的心理外现。回门古时称为归宁,早见于周朝,《诗经》中有明确记载。归宁,就是女子婚后回娘家向父母问安。由于传统社会女子缺少独立人格,婚姻(尤其是聘娶婚)等于是一种把她从父母手里交到另一个男人手里的仪式,所以,归宁又被视作这一交易最终完成的标志。
从此,她就要长住夫家,和丈夫一同生活,和夫家共命运了。民间俗话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对女人歧视的意义,不过,从这话中,也应该能让人品出一丝女家对出嫁女儿的留恋和不舍的意思吧。归宁问安,对女方父母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与安慰,但从家族利益讲,一门好亲事带来的好处是不能用嫁出一个女儿来衡量的。不是女儿分量重,而是分量轻,轻到可以为了某种利益而牺牲。那样,什么留恋、不舍,就全成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