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和南宋是世间最为强盛的两个国家。
北唐强在军队战力,而南宋则强在经济繁荣。
北边的唐人一直想凭借强大的军队征服南宋,怎奈造化弄人,虽说两国边境线绵延漫长,东起东崖,西至怒峡,但是在这其间并没有适宜进军的地方。
大江太宽,而北人不善舟船;怒峡过险,唐人引以为傲的铁骑无法施展。所以一直以来,北唐南下之心尽管从未断绝,但是天堑地险却成为了莫大的阻力。
直到李民世登基,北唐秣马厉兵多年终于见了成效。
这位唐帝雄才大略,志存天下,在他的引领下,大江如何?怒峡如何?北唐人从来不畏艰难,凶悍的北唐军绕道怒峡之西,就这么简单暴力地从数个小国间打了出来,仅仅用了不到两年,大军便距离南宋边境线不到百里,而龙川似乎便成为南宋最后一道屏障。
龙川灭,则南宋危矣!
至少这一点在北唐和南宋人眼里是一致的。
。。
一支阵容极为整齐的军队出现在怒峡南边的山林间。
时节已至秋季,连日的秋雨使得山风中带着阵阵寒意。
寒意似刀,不断地将隐隐发黄的树叶从树梢上削下,地面因为连日秋雨而变得泥泞不堪,叶子落进泥潭里,静静地漂浮着。
啪!
一只强壮有力的马蹄将落叶踩进泥污中,那叶子便再也漂不起来。
这样的情况还在同一时间不停地上演,这支军队在山林间保持着极其稳定但却丝毫不慢的速度不断向东南方向迈进。
黑鬃烈马在秋寒中不断地喷出鼻息,马上的军士一身黑甲,腰间佩戴着制式黑色直剑,远远望去,黑色的旗帜在丛林间若隐若现,这支军队就像是从地狱而来,带着无数杀气,煞气。
黑旗军!
跟君不器在青梨镇外消灭的黑旗军不同,这支黑旗军看起来更加可怕,起码,他的人数就不仅仅是一百多人。
上千人的一队黑旗军有多可怕?
没人知道!
因为在战场上见识过黑旗军可怕的人很难生还。
况且南宋人一向只是听说,北唐的黑旗军在北方草原击败胡人,所向披靡。
但这在素以文章锦绣闻名的南宋来说,打赢什么的无关紧要,在他们眼里其实也就是一帮略有文化的野蛮人打败了一帮完全没文化的野蛮人而已。
而如今,这帮略有文化的野蛮人已经快到南宋的国门前了。
“无论是陛下还是怀大都督都不想让我这么早参战,毕竟龙川地势险要,并不适合以骑兵为主的黑旗军发挥。”
说话的是一个年龄约莫三十多岁,看起来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他同样穿着一身黑甲,只不过相比于其他士兵他的背后多了一道黑色的披风。然而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脸上纵横的疤痕,这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狰狞,异常的可怕。
“但是。。这对于我,对于黑旗军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此时,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铠甲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他身后间间断断陆陆续续地响声越来越急,无数雨水落下,只是一会,这支黑旗军处在一片朦胧中。
山里天气变化无常,此时秋雨突至,无疑会影响行军速度。
这个面部有疤痕的男子眉头微蹙,于是他整张脸的疤痕便宛如江水一般婉转扭曲起来,看起来异常可怖。
雨下的并不大,怎奈山间湿气过重,雨水落在叶子上、树枝上,溅起无数水花,不一会空气中便弥漫其起淡淡水雾。
这层雾遮挡了视线,疤痕男子望向前方,说道:“听说前几天刘鸿就是因为一场雨而败给龙川?”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雨帘里忽然走出一骑,来到中年男子身旁略靠后一个身位的地方立定,说道:“龙川人截了澜沧江的一条支流,积了好些天的雨水,最后淹了刘都统的大营。”
“谁也不曾想到头脑简单到只有一根筋的龙川人居然会想出这种办法,话说刘都统也是够倒霉的。”
中年男子闻言,冷笑一声道:“怪只怪他太愚蠢!为将者须通晓天文地理,难道他不知道南国闷热,便是大雨的征兆?况且此处山间湿气极重,他居然选择地势低处扎营,这洪水不淹他淹谁?”
中年男子身后那人听了,顿了顿说道:“刘都统还没找到。”
“这种货色,死了也就死了!少几个他这样的人,我北唐将士便会多活几个。”
“大家也一直在私下讨论,怀大都督英明神武,为何要派刘。。刘都统这样的人担当先锋,镇南大营里可有的是优秀将领。”
说话声被雨水的声音冲淡了无数倍,不远处的黑旗军将士根本听不到两人的交谈,但是这句话在疤痕男子耳中却异常清晰,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沉重的情绪,面色渐冷,仿佛这秋雨一般,连带着面上的疤痕也似乎重了很多,将整个面色都拉了下来。
“以后。。这种事不许他们再讨论。”
疤痕男子忽然沉声道:“怀大都督怎么用兵,还轮不到这些小子操心!”
他身后那人闻言,身子微微一震,似乎听出了疤痕男子已有怒意,连忙点头称是,只不过旁人看不出来,他一直跟在统领身旁,属于黑旗军里管事的人,知道很多旁人不了解的情况,自然清楚镇南大营里日前某些奇怪的现象,也察觉出怀大都督的许多安排莫名其妙。
甚至,他隐隐觉得,怀都督有意拖延南下的速度。
只是每每想到这,他便仿佛被浇了一身冷水,感到阵阵寒意,他自诩在黑旗军里是仅次于统领的人物,但是事涉大都督,甚至整个北唐南下的计划,他便感到一股如大山般的压迫,这其中的秘密,不是一个人能够捋的清的。
。。
“这种屁事只有傻子才想不出来,怀少君那小子并不想现在南下。”
桃花林里的桃花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在雨中孤苦摇曳。
林子旁、小河边,不知何时多出一间凉棚,陈归去还是那身灰色长衫,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手里端着一盘不知名的甜点,有滋有味地吃着。
“怀少君是个人才,年纪不大,不过倒也称得上老谋深算。只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想的多了有时并不是好事。”
陈归去擦了擦沾在嘴边胡须的点心屑,接着说道:“打仗这种事嘛,就像是吃点心,得一口口来,这样才有味道。怀少君胆子太大,或者说李民世胃口太大,他们想把北胡南宋的问题一起解决,哪有那么容易?”
“旁人只看见怀少君不断调兵南下,我敢打赌,他甚至连黑旗军都调过去了,在这里以他的性格,可能还会用个小心思,假意不想让黑旗军上去,其实就是等着典人狂自己请命。但是谁见到他打下去了?一个小小的龙川,挡了他这么多天。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可能看出了他有意拖延,甚至朝廷里可能还出现了怀疑他的声音,但是全天下一群蠢蛋,全部只留意到他怀少君一个人,还有最关键的一个人大家都下意识忽略了。”
雨声渐大,坐在陈归去面前的岳寒江面色有些严肃,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因为陈归去刚才那句“全天下一群蠢蛋”无差别攻击范围太大,也把他包括在里面,所以才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冷冷问了句:“谁?”
陈归去呵呵一笑,将点心放在桌子上,然后坐直身子,说道:“你说,怀少君将这天下打给谁?”
“唐帝。”
“那北唐皇帝人呢?”
“。。”
“都是傻蛋,李民世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了解,他现在肯定带着精锐去了漠北,灭胡人去了!”
轰!
一声惊雷响彻天空,震得整个怒峡似乎都晃了晃,小河里的流水激荡,砸在岸边激起无数水花,落在陈归去的藤椅旁。
陈归去哈哈一笑,不以为然地再次伸手拿回点心,靠在藤椅上吃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还是老岳你带的点心好吃。”
尽管自己心中早有此想法,但是有些事从别人嘴里听到比自己想的更可信,何况这个人还是陈归去。
岳寒江心中震撼许久,但是他有些想不明白,如果只是想彻底重创草原上的胡人,怀少君为何要搞这么多弯弯绕。
“所以我说他想太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毕竟南宋就在大江之南,不会长出腿跑掉,但是胡人不一样,他们生活在马上,过着游牧生活,若是哪一天北唐和南宋的战争一时胶着,胡人乘虚南下,北唐可吃不消,所以他要先灭胡人,这是其一。”
“其二,怀少君够聪明,对于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他不惜把黑旗军调到龙川前线,摆出一副决战的模样,只是为了混淆视听,为了避免南下速度过快,他的先锋将领也换成了庸将弱将。”
陈归去咂咂嘴,接着道:“但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龙川人会主动出击,最关键是——还真他妈给胜了!”
岳寒江看到陈归去欢喜的模样,冷声道:“你就这么确定是你宝贝徒儿干的?”
“活脱脱一部水淹七军的故事,这还是我两年前给他讲的,没想到他真的用上了,不错不错!看来我家不器不仅要成为修行高手,还要顺便当个龙川军神呀!”
“你的意思是不器打破了怀少君的局?”
陈归去摇头道:“破局谈不上,但至少这场胜利暴露了一些问题,外人看来可能是龙川人侥幸,或者说北唐人大意,但真正的聪明人却很清楚。”
陈归去的表情渐渐收敛,说道:“这是一场真正一面倒的战争,而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北唐的两个营的先锋军被彻底击败,甚至连统领都下落不明,他们败得太惨了点,这只能说明怀少君分心了。再加上他之前的安排,南下的进度被放缓,肯定会有人能看出写东西。”
“你不是说天下人除你都是蠢蛋吗?”
“哈哈!开玩笑的!别当真!就南宋方面,老皇帝眼睛花了,糊涂了,可能看不出来;大将军沈千夫肯定能看出来;琅琊的那位酒鬼会假装看不出来。”
“那北唐下一步要怎么办?”
“两个选择。第一,赌一把——趁着南宋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击败胡人;第二,保守一点,暂时放下北边,先把南宋这边的问题稳下来。”
岳寒江沉默了半晌,问道:“李民世曾经是你学生,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陈归去终于吃完了点心,他放下手中的盘子,回味了一下,缓缓说道:“我说了,他的胃口很大,现在既然已经把嘴巴张开了,不咬下点肉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