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论起同一批下界的仙童来,唐猫儿绝对是最倒霉的。
同样是下凡历练,这凡间五个大陆里,人家别的仙童有的选的是四季长春的玲珑大陆,有的选的是富的流油的雪鹰大陆,可偏偏他选了个兵连祸结、天下大乱的中州大陆。
这还不算,人家别的仙童下凡时,有的带着前世的记忆,有的带着炼好的法器,甚至有的干脆带着一身仙体,去凡间走上一遭,不知道省下多少麻烦,捡了多大的便宜。
可是这唐猫儿心高气傲,目无余子,竟然把所有的东西都封印在了崇霄殿玉露台上,只带着一缕桀骜的灵魂来到中州大陆,那幻想中的锦衣玉食、位极人臣、风光大葬、重生登仙便再也与他无关了……
天庭,餐霞宫,崇霄殿。
鸿真尊者端坐法台之上,拂尘飘摆,青色道袍周遭都是灿若云霞的紫光,让人望而生畏。
他闭目良久,忽然口占一诀:百年风雨聚龙楼,大劫将至在云头。
身旁侍奉的仙童好奇,师傅怎地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挠了挠头,弯腰施礼,向鸿真尊者一揖,道,“仙师,这句话如何解释?”
鸿真尊者却并未回答他,将手中拂尘一摆,道,“传渐,你大师兄下界多久了?”
传渐掐指一计算,“仙师,已有十三年了。”
鸿真尊者微微一笑,道,“嗯,够久了。想必他已经修到离魂境了吧?”
传渐尴尬苦笑一下,欲言又止。
鸿真尊者一皱眉,“嗯?还没到吗?那么,万合境总该修到了吧?”
传渐只得摇摇头道,“尚未到万合境。昨日徒儿查过了,大师兄刚刚修得一个金刚诀,还时灵时不灵的。”
鸿真尊者奇道,“金刚诀是什么鬼东西?”
“只是凡间一些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提。”传渐轻笑道。
鸿真尊者手中拂尘一抖,站起身来,冷哼一声,不满道,“怎地进展如此缓慢?他可是当时天庭里修为最快的仙童!”
传渐见仙师有些愠怒,忙道,“您忘了,下界之时他为表决心,将所有的东西都封印在玉露台了。”
鸿真尊者微微点了点头,却仍是不饶,道,“这也不是借口,传渐,你把天人镜搬来,我倒要看看,他在留恋什么红尘逍遥,修真上竟毫无建树!”
传渐领命,不一会便搬来一面古朴的铜镜,上有螭首龙鳞花纹,镜面是白茫茫一片,仿佛一地白雪。
鸿真尊者手捏真诀,轻轻一点,那镜中便映出了凡间的景象。
只看了那镜中一眼,鸿真尊者便怒火中烧,道,“这……这副模样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再也不向镜中多瞧一眼,决然道,“我鸿真以后全当没有这个徒弟!”
传渐一向与大师兄交好,见仙师说出如此断情的话,忙道,“仙师,大师兄托胎的可是最艰苦的中州,现在也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对他太过苛求,恐怕……”
鸿真尊者大袖一摆,斥道,“你还帮他说话!你知不知道,那跟他一同下界的,哪一个不是风光无限,最差的也已经修炼到万合境了,谁像他这般废物!”
说着,又瞥了镜中一眼,不禁更是怒不可遏,一脚将镜子踢翻在地。
传渐赶忙将镜子扶起,道,“那……仙师能否帮他一帮?”
鸿真尊者冷冷道,“大劫将至,就让这废物自生自灭吧!”
中州大陆,西域,落海城外。
唐猫儿趴在滚烫的黄沙上,凌乱的一头青丝垂在鬓间,清秀的脸上虽然满是污秽,却掩盖不住那一丝坚毅,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黄色大猫,本就破落不堪的衣服更是被利剑割开了一个个大口子。
累累若丧家之犬。
十几个道士打扮的人却仍是没有善罢甘休,其中一个道士对着唐猫儿的大腿又刺了一剑,嘴里骂道,“个小兔崽子,我看你还跑!杀了我们三少爷,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把你追回来!”
唐猫儿咬了咬牙,强忍着疼痛道,“你……你们朝云谷自称天下正派,我看……我看不过都是些伪君子罢了,只……只会以多欺少,有种跟你爷爷……单打独斗!”
那一众道人见他还是不认怂,便更加变本加厉地挥剑相向。
唐猫儿紧咬牙关,想着若是此时能发动金刚诀的话,这些道人自己倒也不放在眼里。可是他越是急,那泥丸宫(眉心到后脑之间的一处,为道家三宫之首)却如瞌睡虫一般毫无反应。
忽然一名道士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众道士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漫漫黄沙之上,不知何时,在目力所及之处出现了一排人影,身下坐骑高大威猛,此时正慢悠悠地向这边走来。
在这荒凉的沙海中显得分外诡异。
“是落海城的关西军!”人群中忽有一人喊道。
“快跑!被他们抓住就完了!”
“等等,把这小子带上,才好回去复命!”
“来不及了!快,快跑!”
众人你追我赶,仿佛见到瘟疫一般向东方逃去。
唐猫儿气喘如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猫有没有受伤,却见虽然自己尽了全力护住,可那大猫身上还是添了不少的剑伤。
唐猫儿心疼不已,轻抚剑伤,道,“春儿,你跟着我受苦了。”
却又好奇这帮道士到底是看见了什么稀罕东西?怎地如此仓皇就逃走了?
忽觉头上遮下一块阴凉,唐猫儿努力抬头,只见一只老虎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一条舌头在嘴角舔了舔,正要张口将自己吞下。
唐猫儿吓得一下滚出半丈远,怀里的大猫也挣脱出去,在地上打了几滚。
那斑斓猛虎约有一人半高,背上驮着一黑衣人,面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楚面容。
黑衣人左右各有两人,都是壮汉,骑着高大的骆驼,****着上身,一身肌肉在烈日下闪着光,有的拿着长长的鞭子,有的举着狼牙棒,无比地威风。
那黄色大猫却并不惧怕这老虎,弓起身子便要挺身而上,争斗一番,唐猫儿忙冲它道,“喊春,别上!”
那“喊春”倒是极为听话,立刻“喵呜”一声,伏下身子。
那骑在猛虎上的黑衣人突然开口道,“那帮道士为什么要杀你?”
原来是个女人,那声音酥媚入骨,就如被施了魔咒一般让人心下一颤。
唐猫儿自然不能将过去的遭遇一一告诉她,只是推说道,“我偷了他们的东西。”
那女人指了指丢在一旁的包袱,道,“哦?是这个吗?给我瞧瞧。”
那包袱里除了换洗的衣服,还有一百两金叶子,是唐猫儿的好友相赠,这一路颠沛,天涯逃命,唐猫儿都不曾拿出来用过一片,此时更是不能拿给她看。
唐猫儿不顾身上剑伤带来的痛,趔趄地跑过去,一把将包袱抓住,冷眼看着那女人。
女人“咦”了一声,向左边的大汉看了一眼,那大汉会意,驱动骆驼来到近前,不跟唐猫儿废话,抡起鞭子就抽了他一下。
唐猫儿本就体力透支,这一鞭子下来更是雪上加霜,嘴里想喊,已经发不出声音,手上一松,那包袱就落在了地上。
大汉用鞭子轻轻一卷,便将包袱递给那女人,却不肯停手,又朝唐猫儿猛挥了几鞭才解气。
那女人接过包袱,打开一看,不过是一些金叶子,便将包袱交给身边的大汉,道,“赏给你们了。”说罢,又朝地上的大猫看了看,道,“这人逃命还带着宠物?”
那受了金叶子的大汉会意,翻身下来,将大猫一把抓住,大猫挣扎不休,在大汉身上疯狂抓挠,可大汉仿佛不觉痛一般,面色不改地将大猫交给了女人。
女人把大猫接过来,只轻轻抚弄了一阵,它便不再挣扎。女人嘴里不住道,“哟哟哟,看把这小宝贝伤的,这帮人怎么如此狠心。嗯?这猫倒是个稀罕物。”说着,把大猫的嘴巴掰开,瞧了瞧,又把它前肢的利爪抬起来,对着烈日照了照。
“这竟然是只仙狸虎!这小子从哪儿得来的?”女人惊呼道。
却见唐猫儿已经不做声了。
使鞭子的大汉朝唐猫儿踢了两脚,对女人道,“巫神,他已经死了。”
女人惋惜道,“哎,好好一个人,怎么挨了几鞭子就死了,算了,咱们接着走吧。”
唐猫儿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三魂六魄都飘荡在了空中,想着今生终于要结束了,父亲的仇只好来世再报,虽然心有不甘,可这样一来,可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了。
忽听脑中一个声音响起:“废物!遇到这点小风浪就俯首认命了?那你跟那些浑浑噩噩的中州人有什么区别!”
唐猫儿不知是谁在说话,本能反应,辩解道,“我哪里浑浑噩噩了?”
那声音缓缓道,“你出生没多久,就见到一人被天下十八个门派围攻而死,你竟不知道他是你父亲!后来,你跟着相国寺的主持辗转江湖,竟从不过问自己的身世!机缘巧合,你进了暮天寨,在瀚海楼里守着天下藏书,除了知道自己父亲身死门灭,竟只学了个金刚诀!你不懂韬光养晦,一出手便打死了朝云谷的三少爷,从此天下皆知你是贼人之子,正道邪道都不容你活在世上,为了一时快意,就荒废了报仇大计,你还说你不是浑浑噩噩!”
唐猫儿无言以对,就听那声音道,“如今,看来你又要向命运低头,了此残生了?你父亲死后,飘花门满门玉碎,只有你这一支血脉,相国寺主持受人围攻而死就是为了你能逃走,暮天寨的寨主杜璇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你周全,你对得起这些人吗?”
唐猫儿冷汗如雨,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缓缓道,“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大劫将至,好自为之吧!”
那声音凭空而来,又匆匆而去,却如醍醐灌顶般一语惊醒了唐猫儿——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女人正要离去,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慢着,把我的东西留下再走。”
回头一看,只见那原本像断脊之犬一样趴在地上的少年此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深邃的眼光中透出阵阵寒光,让人一看便如置身冰窖之中,此时他虽然破衣烂衫,却掩盖不住那卓然不群的冷峻气质。
女人娇笑道,“命很硬嘛。”说罢,朝一旁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那使鞭子的大汉又一次走过来,举起鞭子就向下挥。
唐猫儿只觉得体内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一股内力将全身筋脉逐渐贯通,特别是泥丸宫更如风铃般跳动——这感觉在杀朝云谷三少爷时便曾有过!
看来金刚诀竟又发动了!
双眼一棱,抬手便攥住了鞭子梢,跟着用力一拉,那大汉便被拉下骆驼,一头栽入黄沙之中,双脚在地上拼命乱蹬,却是拔不出来。
另外三个大汉见同伴栽了跟头,都胯下骆驼过来,三根狼牙棒闪着寒光同时朝唐猫儿袭来。
唐猫儿不慌不忙,默念金刚诀,看准时机,凌空飞起,足尖一点,便将一名大汉踢飞出去,跟着双掌齐出,另外两名大汉只觉得脸上像撞上铁石一般,也掉下坐骑去了。
这金刚诀是暮天寨第一任寨主杜重阳所创,最是刚劲无匹,遇强则强,一旦发动起来,这几个大汉哪里是对手?
唐猫儿把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对那女人道,“想不到落海城的人如此不禁打。”
女人在老虎上,自是吃惊不小,这少年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样刚劲的功夫,但她也并不惊慌,徐徐道,“小娃娃,你是哪个门派的?”
唐猫儿此时豪气迸发,连身上的伤也不觉痛了,索性将破碎的上衣扯下,露出一身磐石般的筋骨,笑道,“我是天王老子门,祖师爷爷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