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老人的眼睛微眯着，等待着那个小女孩给出的答案。
“因为师傅说的啊，他说世间只有他一人知晓答案。”小女孩的回答很认真，很诚实。她眨着那双灵动的大眼，随后望向师傅似乎在疑惑难道自己说错了？
老道士笑着摆了摆手道：“你说的很对。”
所有人都迷惑了，这明明不是一个答案却连老道士都认同了。
凌云子陷入沉思，似乎在体悟这句话的问题所在。九指倒显得镇定的多，与其说他是来论道的，不如说他是来看热闹的。
的确如此肤浅，却没有人难为他。
李青云笑着继续道：“诸位同道，今日既是论道那理应天下人皆可论道。”
早年，他曾嗤笑缥缈峰的那位开坛授法的圣人，明言，世间道法又岂是一人能够悟尽。
那种对于世俗的蔑视如今在他身上本来已经磨灭了，而今日让天下修士又感受到他的不羁与痴狂！
“谢大人垂青！”他们似乎颇为默契，齐声谢道。
“无妨。”老道士挥了挥有些脏乱的道袍，轻声道。
很多人的心中都升起一丝光亮，哪怕如今夜空的漆黑笼罩在世人的头顶。也许在这一举动之时，老道士便已经赢了，赢了人心，赢了道。
但，凌云子是来求道的，道还未领悟又怎会结束。
他开口虔诚道：“师兄乃当世圣人，所言甚是！”
沐琉璃歪着脑袋望向那位老先生，甜甜笑着。
有一络腮胡子的大汉率先爽朗出口：“敢问大人，诸天之上的星辰以数亿万记，大人又是从何而知的那般清楚，可否为天下万民解惑？”
很多人的脸色一凝，这大汉竟如此言语刻薄，不留情面。
有人立即呵斥道：“论道乃神圣之事，岂是尔等嘴中那些肤浅的问题，有伤大人声誉！”
这明明已经问过的问题，已经回答过了，因为回答的非常模糊众人皆以为李青云是为了误导天机阁阁主，而后一句天下人论道更是将那个孩童提出的问题揭过，居然还有人触霉头！
那大汉怡然不惧，向老道士拱了拱手，大笑道：“大人曾言，君子坦荡荡！我既然心有困惑，大人又愿意为我解答，我为何拒绝？”
他向前迈了一步，再次拱手，随即望向那出言不逊的老人出声呵斥：“我赵氏儿郎顶天立地，又岂是你等不懂装懂的虚佞之辈能够评判的！”
这仿佛有往战乱上发展的趋势，但随即一想便知那是多虑了。
当时仅有的几位圣贤之人都在此坐而论道，又岂会有人敢不顾及三位颜面便出手相搏的。
“你……在大人面前居然如此造次，休要多言，你离去吧。”他终究没有出口成脏，也没有动手，只是愤然一挥宽大的袖袍背负双手傲然而立。
他乃一宗门内的坐上长老，地位超然，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更妄论在当世圣贤根前。
他似乎忘了，在这里谁才是圣贤！
“好了，就这样吧。”凌云子的面色不怒自威，摄人心魂！
老道士突然笑了，他望着那络腮胡子的大汉道：“小辈，你可是认为我说的是错的？”
所有修士屏住呼吸，不敢叨扰了圣贤。
很多人都觉得大汉实数鲁莽，太不应该，如今惹得圣贤不尽兴他们又怎能论道尽兴。
“晚辈不敢，晚辈只是不明白，还望大人为晚辈解惑。”他依旧站得笔直，也许在他的心中道比生命还要重要，他要弄明白。
九指老人在这件事上至始至终都没有言语，只是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哪来那么多废话！”他不顾风度的大骂道，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出丝毫怒意。
这种拐弯抹角的话是他平生最烦的，好好的原话不说非要拐着弯的让人家去猜，当是落了下乘！
众修士眼神有了些变化，难道这便是随心所欲的道法？
李青云年轻时长长与人骂战，后来他的师傅问他为什么这般沉不住气。
他答道，想骂就骂，随心所欲这才是最上乘的道法！
“大人教训的是，那么晚辈以为大人您所说的是错的。”络腮大汉低着头，非常受教的样子。
他不敢抬头，怕对上周围那些冷冽的目光。但他却为了一个不明白，而很有可能置自己于险恶的境地下。
“哈哈哈，小子，那你是否知道真实的答案？”老道士笑的很欢，毫不拘束。
刚才那点堆积起来的世外高人风范又让他给不知扔到哪里去了，而凌云子的眼神一动，望着老道士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过，他想了想，闭着眼静静听着那男子的话。
“晚辈……不知。”他有些尴尬，他什么境界修为自己还是知道的，不能和圣贤相比较。
但天上繁星亿万，隔着遥远的虚空又怎能数的清。
李青云嗤笑一声：“既然不知，又怎知我说的不对！”
络腮胡子不敢接话，他很想骂一声大人你不要强词夺理，但他不能说。
凌云子突然笑吟吟的开腔道：“师兄，师弟我刚才用卜算之法算出这满天的繁星有三千八百七十三亿六千四百三十二万九千五百六十七颗，恰恰比师兄卜算出来的要多一颗。”
他想看看李青云怎么回答，若是照这种不要老脸的方法相互斗下去那么今夜的论道不就成了笑话。
“是吗？我不是卜算的，我是自己数的。”很平静的一句话，却一瞬间激起千层浪！
有人能数清天上的繁星吗？
他们不能，那身为圣贤的李青云能吗？他们有些不确定了，都沉思着。
那么，他会为了论道的成功说一句谎话吗？
不会，因为他是圣贤！
甚至，一直不为所动的九指老人都有些讶异，他的目光落在那道有些伶俜的身影上。
一个圣贤，又怎会浪费光阴去数那不着边际的漫天繁星，难道有什么意义？
他们这一步的大能，所做的任何事大多都是与道有关，寻求突破。但若是李青云没有说谎，那么这星海里也许真的有些难以预知的秘密。
连小丫头都有些疑惑，那些遥远到看不见的星辰怎么算呢？
她就是这样单纯，最简单的问题。然而很多人不是这样想的，或者说他们认为那不是重点。
“那么师弟你赢了。”老人抬手笑道，似乎并不在乎这输赢。
凌云子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自己赢了吗？
他觉得没有赢，因为这并不是他的初衷，为了求道而论道难道只是一句谎言就赢了吗？
早先他认为李青云不过是在强词夺理，那么如今看来，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那糟老头子又赢了。
但是，他能昭告天下说自己耍赖吗？
他不能，因为他是人们的信仰，不容出错。
凌云子苦笑道：“师兄道法大成，我等不及。”这本是一句在正常不过的恭维话了，如今却只有场中三人明白。
从今夜起，世间繁星有三千八百七十三亿六千四百三十二万九千五百六十七颗将传遍大陆。
从未算错的过的凌云子显然不会出错，人们只能仰视那种他们看不到的高度，也许以后会有后辈登临绝颠之时望向天空中的繁星大笑一声，茅塞顿开！
他不知道今夜自己的到来是否正确，他没有斩下自己的执念，再一次输了。
“师弟愚钝，想请问师兄如何才能放下？”
他不想继续以论道的方式求道，那不过是自取其辱，如今他还不够资格。
他想问的虽说是怎样放下对于曾经的执念，或者说这根本不是迟迟不能窥得圣人门槛的原因。
他只是心诚的请教，如何破虚妄证天道！
“等你能够放下的时候，自然便放下了。”与对沐琉璃说的如出一辙，你什么时候想修道的时候，师傅自然教你。
是在说凌云子明知故问？
但他如果真的明了，也就不回来了。
不光他一人困惑，场中所有人都困惑，一代圣贤第一次讲道便如此高深莫测，晦暗难懂。
九指老人同样身为圣贤之辈，却也是撇眉。
“师弟愚钝，还请师兄解惑？”他堂堂大能，三番五次诚心请教，换来的便只是这寥寥数言？
“你因何放不下？你又因何心有所执？”他大笑着起身，不顾所有人的目光，拉着小女孩的手往木屋中走去。
因何放不下，又因何心有所执？
这句话，犹如醐醍灌顶般让他豁然开悟。
今日论道是个错误，老道士身为局外之人自然能够看清他的根在哪里，只是静静的陪他找他的病根。
这所有的一切又与老道士何干？
因为他看不开，所以放不下。因为他忘不掉，所以心有所执。
不是说一定要败了当年的对手才能豁然开朗，放下其实非常简单。
他起身，目送老道士离去，由衷倾佩！
观望的修士很苦恼，他们衍生了很多困惑，只因为听的圣人一席言。
这最不像论道的一次求道便这般告以终结，他们心有不甘，只能空对明月叹息一声不敢继续叨扰。
凌云子朝着那木屋再次点头作揖，下一刻金莲隐去，月华消散。
他成了最普通的一人，面朝东南，缓步离去。
挥一挥长袍，消失在天地间。
这一场所谓论道竟以如此方式收场，让人唏嘘。很多人都半知半解的滞留在原地，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结束了。
只是自这一日起，诸天之上的繁星有了定数，无一人反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