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张德辉一行人马到了。厨房里从早晨就开始忙,弄了一桌丰盛的午餐。原本宝钗是个姑娘家,是不应该在人前抛头露面的。我和母亲一商量,家里人原本就少,宝钗再不来,也太没人气了。
午餐就摆到西面的耳房里吃。张德辉有四十岁出头,人精明强干的样子。话说得很客气得体,毕恭毕敬的,但对生意的事只字不提。还是没把我这个小孩子放在眼里呀。
薛夫人坐上首,我和宝钗在左右,一边一个。张德辉在我旁边,这是我事先设计好的,要明显地让他自己感觉到,怎么说他也是薛家的下人。
我陪张管家喝酒,说一些感谢的话,双方寒暄着。饭吃得差不多了,就听他说,“夫人,吃过饭我想到甘露寺给老爷上上香,不知夫人的意思如何?”
夫人说,“好呀,就让蟠儿陪你去吧,他路熟。”
张德辉是在有意回避我,他希望我最好像父亲在世的时候一样。所有的事情不闻不问,任由他操办。
想起来就不爽,薛家每年按时领着皇宫里的银子,负责为宫里采买日常用品。这样的美差还会亏钱吗?可是境况却每况日下了。早年的时候,京城里几十家当铺都是薛家的,现在只剩下两三家,就是这两三家也是在勉强维持着生计。
乡下租出去的地倒是不少,可收回了多少租子呢?租户几乎年年报荒,天灾人祸的,就没断过。白种了也不领情,谁让你薛家没个像样的男人来管理呢?
没办法,现在我的羽毛还没丰满,至少还没有真正地接触到家里的生意。无论张管家怎么做,面子上都要过得去,小不忍则乱大谋呀。只得陪着张德辉一行人朝甘露寺的方向赶路。
夫人为父亲选的这个禅寺可真的不错。坐落在以“天下第一江山”闻名的北固山的峰顶上。背临长江,枕于水上,峭壁如削,传说刘备就是在这里招亲,娶了孙夫人。
我们沿着东吴古道前行,先到了北固山前锋,茂密的树林,羊肠小道,知了在草丛里叫。到了峰顶的甘露寺,浩渺流淌着的长江水就尽收眼底了。深深地呼吸着,空气清冽湿润,这就是个天然氧吧,父亲在这里可以安然地长眠了。
张德辉给父亲烧完香,我也手里拿着一柱香,长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我闭上眼睛,想和父亲说几句话。
“儿子薛蟠,今天来拜见父亲大人。如果大人在天有灵,请保佑孩儿,儿子愿意在你的保佑下快快地成长。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成长。父亲一定要明白儿子的意思,我愿意拥有超凡的智慧和能力,重振薛家大业。蟠儿不怕吃苦,什么罪都愿意遭,我希望自己成为天底下最顽强的十六岁少年。
还有,儿子现在势单力薄,孤军奋战,连一个帮手都没有。爸爸如果听到了我的声音,就请你在菩萨面前多多美言我。如果菩萨显灵,最好答应儿子的请求赐予一个好帮手。”
我的这些话当然都不是大声说的,菩萨神通广大,我认为她当然能听到我发自内心里真诚的祈求。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我和张德辉骑着马走在前面。“先生听说过当地的俗语吗?”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尊重,就称张管家为先生。
“没有听说过呀,快说说看。”先生显然很有兴致。
“说是此地有三大怪。”
“哦?哪三大怪?”
“香醋摆不坏,淆(注:此字没有打出来,应该去掉偏旁三点水,音xiao,一声)肉不当菜,面里煮锅盖。”
先生说,“很有历史嘛,不仅有名胜古迹,吃得也如此讲究。”
“那当然了,先生如果喜欢,我今晚就请先生吃这三大怪,锅盖面可是赫赫有名的,有很多种类。”
“好呀,我就陪大爷吃锅盖面。”
“淆肉也是不错的喽。”我说。
我的小厮催马扬鞭在前面引路,我和先生紧紧随在后面,我们顺着古运河岸边往城里走。运河两岸,许多人家已经点起了油灯,萤火虫似的。
进了小城,远远地看到酒馆的幌子在向我们招手。店小二热情地打着招呼。碟子摆好了,里面放上了香醋。淆肉也很快上来了,切成长方形的片状。一看色泽,就有食欲。手擀的面条已经在锅里面的锅盖上煮着,热气腾腾的。
店小二走过来,小声地对我说,“楼下有一位爷,说是大爷的朋友,问大爷想不想见?”
我一下子想到梦中的情景,“不会在这里偶遇柳湘莲吧?”
往楼下一看,我的美梦在瞬间就破灭了。一个身材矮小,长相也不怎么样的男人正在楼下往二楼看。
看我没有说什么,店小二向楼下的男人招手。
男人上了楼,对我说,“少爷,还记不记得我呀,你小的时候,我就和薛大爷是朋友,我还抱过你的。”
我还想说我是你亲大爷呢!我在心里骂道。知道父亲也交过不少狐朋狗友,何必和他计较呢?
“我怎么不认识你呀?”先生在一边说话了。
“哦,是张大人,大人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大人的。”
看来还是和我父亲沾点边,连张管家他都认识。看我们两个开始吃面,附在我的耳朵上,小声说,“有件好事想说给少爷。”
“哦?”看他要卖什么关子。
“不知道薛府里现在缺不缺丫头,小女今年十三岁了,生得水灵,可不是我这个熊样子。”说着,往楼下努了努嘴。
我朝楼下望去,一个高个子女孩,身着红夹袄,淡青色坎肩,石青色裤子。眉眼看不太清楚,被煮面条的蒸汽笼罩着。
“小女略会武功,从小就当男孩子养,给少爷当小厮用也行。”
哦?会点武功的女孩?还能女扮男装当小斯?这可是新鲜事。我慢慢地回忆着《红楼梦》里的情节,刚开篇没几回薛蟠就遭了人命官司,被告到衙门里,幸亏有贾府里的亲戚贾雨村帮助周旋,花了些钱,才免了灾。
好像是为了争夺一个被拐子拐卖了的叫香菱的丫头。对,就是叫香菱。再仔细看了身边的男人,长得模样也不像好人,怎么看怎么像拐子。
可又一想,刚才他说小女会武功,《红楼梦》里的香菱是不会的。似乎又对不上。想到这,对他说,“你带她上来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