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只不过脸很臭,不笑的时候就感觉在闹脾气,这让我压力很大。因为我不管说什么话,小鱼都不高兴,好像对我有意见的样子。
“你不要介意啊!我知道,我天生就是一张臭脸。”小鱼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抚我道,“但我其实是很开心的。”可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一脸严肃,好冲突的姑娘。
小鱼告诉我,等下还有一个朋友,是前几天刚抵达新西兰来打工旅行的上海姑娘,叫“王阿姨”。其实王阿姨年纪不大,比我还小一岁,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取了一个如此奇怪的外号。
我跟小鱼交流了一下在新西兰的生活心得,小鱼觉得这里太无聊了,她有可能提前回国,因为她老公开始担心了。原来小鱼也是结了婚跑出来打工旅行的,我要把这个信息告诉Luna,给她点动力,让她不要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战斗”。
“王阿姨可能也会提前回国。”小鱼跟我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她怕她男朋友把她甩了。”小鱼回答。
我在想,王阿姨这姑娘到底是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了呢?
没多久,王阿姨终于出现了。她戴着眼镜,穿着红色格子衬衣和牛仔长裤,背着双肩包,急性子,说话语速飞快,这里瞧完那里瞄,不知道在忙什么,反正没空儿正眼看着你说话,肯定也是一个难以取悦的主儿。
“王阿姨,听说你刚买了车?”我们三人上了渡轮,坐在顶层甲板上看海景,天气不算太好,云很厚,但海水依然蓝得刺眼。马达声音巨大,跟坐在身边的人说话都得靠大吼。叫一个比自己小的姑娘为“阿姨”,感觉真是奇怪。王阿姨买车的事情我是之前听小鱼讲的,她说王阿姨住在比较偏远的郊区,今天就是开车过来的。
“是啊。”王阿姨总是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
“你刚来几天就买车了?”我问,“速度好快啊!”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车又不贵,新西兰公共交通这么不发达,自己没车多不方便。”王阿姨一副“懒得理你”的语气对我说道。可能上海女人多少都有点这种居高临下的气场吧,我没往心里去。
“不过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买车。”我继续话题,我最怕冷场了,这时候小鱼已经起身走到船舷去拍照,只有我和王阿姨坐在一起。新西兰买二手车确实很便宜,只要能使用,对其他方面没太高要求,2000纽币之内可以搞定,离开新西兰时再转手卖掉,损失不了什么钱。但新西兰是靠左行驶,我怕一恍神就逆行了太危险,而且我待的时间不长,万一到时候没办法脱手,也是个大麻烦。
“你有驾照吗?”王阿姨又问我。
“有啊。”我点头。
“那犹豫个屁啊!”刚认识没多久,她说话倒是不会假装客气。
“虽然我拿驾照三四年了,可是我基本上没开过车,都快忘了怎么开了。”我是A型血,忍耐力超强,在对方把我逼到绝境之前,我都不会把这个人随便打入“冷宫”的。
“你为什么那么久不开车?”王阿姨转头看我一眼。
“没车开啊,我没买车。”我耸耸肩。
“你爸妈的车呢?”王阿姨问。
“我爸妈也没车。”我又耸耸肩。
王阿姨打量了我一番,估计是看到我破眼镜上面那些脏兮兮的万能胶了,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蠢很落魄,所以她毫不留情面地抛了一句:“你这么穷,为什么要考驾照?”
我一下子蒙了,这是个什么情况?我刚跟你认识不到一个小时,你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先不说你是不是以貌取人,就算我真的是穷光蛋,你真的腰缠万贯,也轮不到你用这样轻蔑的方式来羞辱我吧?就像你遇到一个很胖的人,劈头盖脸地说人家胖,虽然是事实,但这不会显示出你的优越感,反倒只会显出你的狭隘。
并非所有在路上遇到的人都值得做朋友,这个道理我早就懂了。从那句话后,我再也懒得跟王阿姨多说话了,冷场就冷场吧,不是还有马达声填补空白吗?小鱼拍完照回来坐下,似乎并未察觉到我和王阿姨之间的关系起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12谁穷谁不穷
激流岛真是一个乏善可陈的小岛。因为我们报的是旅行团,上岛之后就有一辆旅游小巴在码头迎接,一头银发、老得连走路都在颤抖的司机兼导游大爷引导大家上了车,然后开始慢悠悠地环岛游。
大爷说的英语完全听不懂,跟天书一样,我们只好自己想办法去理解那些景点到底是什么含义。可是,在大爷停车叫我们下去拍照的几个景点,我都实在搞不懂哪里有特别之处。已经秋天了,眼前花花草草都是枯的,零星地散落着一些没有设计特色的房子,只有远方的海水倒是很蓝,可大爷只给我们三分钟时间,根本不够跑到海边去。于是,我们就这样跟随一群胖胖圆圆的白人盲目地上上下下地拍照、走人、拍照、走人,无聊极了。
小鱼和王阿姨坐在一起,我则坐在旁边的单人座,这期间主要是她们在聊天,我不时地凑过去插几句嘴。我不算一个记仇的人,只要王阿姨回应我的话,我也不想计较之前的不愉快,攀着台阶就下了,接下来依然很自然地和她相处。后来我们三人聊得越来越起劲儿,音量也越来越大,直到坐我前排的老太太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我们才收敛住。
大爷将我们扔在靠近码头的商业中心,结束了两小时的环岛游,王阿姨买了明信片要到邮局去寄,我和小鱼就找了家咖啡馆坐下。小鱼虽然脸比较臭,但她实际上是个挺随和的人,我和她比较有共同话题。她来奥克兰之后没赚钱,反倒挥霍了不少,花费将近是我的五倍,这减轻了我对自己没有急着找工作的罪恶感,反正要等眼镜嘛,还要等税号审批下来嘛,干脆离开奥克兰再说吧。
没多久,王阿姨回来了。小鱼肚子不舒服去上厕所,只剩下我和王阿姨两个人。王阿姨拿菜单过来准备点餐,我则从背包里掏出早上罗宾交给我的午饭,为了省钱,我打算将就着吃冷的。
“你点什么菜?”少了小鱼这么一个中间人,我和王阿姨没有什么话说,可是冷场太久我也难受,所以还是没话找话地问她道。
“我看那边一桌吃的炸鱼薯条还不错的样子,我也点一份儿吧。”王阿姨漫不经心地回答。
“19.9纽币?”我瞟了一眼菜单价钱,惊讶道,“100元人民币啊,太贵了吧?”
“我又不是吃不起。”王阿姨回了这么一句,把我给噎住了,不知道该接什么,我就继续默默地吃冷饭。她看我这穷样儿更来劲儿了,“我觉得新西兰的消费也不算高,拿房子来说,我们家在浦东那边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拿到这边来说不定都能买两套独栋别墅了。”
我懒得搭理她,一路上她没少拿钱来说事儿,所有事情都用钱来衡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从上海来的,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优越感爆棚。后来,王阿姨点的炸鱼薯条端上来,我们俩就默默地各自吃各自的,气氛十分尴尬,直到小鱼回来才稍微缓和一点。
不知道后来,又怎么说到钱的事情上了,好像是王阿姨觉得自己的炸鱼薯条比她之前看到别人桌上的分量要少吧,就找服务生过来询问。服务生告诉她,别人点的是大份儿,可王阿姨质疑菜单上没有标明,她觉得不划算,跟人家争辩了半天才罢休。
这让我想起前些年跟朋友去大理旅游,其中也有一个上海男生,我们三个去坐公车,每人一块五,三人四块五,我投了五块钱整钞,可司机不肯找我们五毛钱,那个上海男生就跟司机吵了快一个小时。我把这个故事讲出来,意思是上海人对金钱很有概念,不像我们,五毛钱的事情可能就算了,免得影响司机开车。
“这没什么不对啊。”王阿姨突然一脸严肃地教训我,“五毛钱不争,然后五块钱也不争,然后五十块钱也不争,钱就会越来越少。你不爱钱,钱不爱你,知道吗?”
“我没说这样不对。”我声辩,“我的意思你对金钱有这样的意识,跟我们不太一样。”
“哎,小顺,你吃的这个菜是你在老头儿家自己做的吗?”小鱼听到我和王阿姨对话的语气不太对劲儿,赶紧出来解围。
“对啊,什么时候有机会我也可以做给你们尝尝。”我特地说“你们”,还看了王阿姨一眼,大家萍水相逢嘛,我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情把局面搞僵。
“当然跟你们不一样!”王阿姨没有罢休的意思,继续之前的话题,这下她的语气更重了,不知道是触碰了她哪条敏感神经,又劈头盖脸地对我教训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越来越穷吗?就是你对钱没概念!”
听到这话,我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就冒出来,说一次我忍了,现在又说第二次,即便我是个穷光蛋,你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懂吧?本来毫无关联的事,非要搞人身攻击才显得自己占据高峰吗?这人未免太没教养了吧?
之后,我就彻底不搭理王阿姨了,正眼都不瞧她,管她尴尬不尴尬!这倒难为了小鱼,努力在中间做调解,可是没起到什么效果,反正我是不打算跟王阿姨继续来往下去了。
回到奥克兰,差不多下午6点钟,王阿姨晚上不想回郊区,准备和小鱼将就着挤一夜。小鱼邀请我到她住的地方去坐一坐,我本来不想去,可实在不忍心驳小鱼的面子,就还是答应了。小鱼不太会做饭,前些天都是吃面条和水饺,我主动提议说晚上给她们(没办法,还是她们,我不想让小鱼太难堪)做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吃。
在附近一家华人超市买了菜和调料,我们就回了小鱼住的那家名叫Oceanic Hostel的旅舍。这里不是背包客栈,住的大部分是在奥克兰工作的底层人民,每个房间只有五六平方米,大部分没有窗户,走廊又憋又暗,感觉特别压抑。真佩服小鱼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居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那么多天,她之前说她待在一个“小黑屋”里,原来并非言过其实。
王阿姨把东西放在小鱼房间,又跑出去充话费了。我和小鱼就到地下室里的厨房去做饭,电梯不好用,启动和到达时都会剧烈地震动,好像随时都会熄火,厨房里油腻腻的桌面和黏糊糊的地板,还有闲坐在满是破洞的沙发上一路盯着你走过来似乎不怀好意的人,我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他们。
“你很厉害。”我悄悄对小鱼说。
“什么?”小鱼不明白。
“没什么。”我不解释。
所以,在这样的情形下,听到另一个来做菜的男孩在用纯正中式英语跟别人说话时,顿时备感亲切,赶紧用“你是中国人吗”向他打招呼。
眼前这个圆圆脸、粗眉毛的男孩名叫阿迪,他遇到我们同样很兴奋,那种感觉应该是与我如出一辙的。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我问阿迪。
“一年半。”阿迪回答。
“多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地方我连一天半都住不下去。
“一年半。”阿迪重复了一遍,我立刻就想把之前对小鱼说的那句“你很厉害”转交给他。
“我的鸡蛋被偷了。”小鱼从冰柜区走过来,对我说道。
“被偷了?”在我目前的印象中,新西兰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之前我住背包客栈,东西全都随便乱丢,从来没被偷过。
“是啊。”小鱼皱眉,“我剩三个鸡蛋放在冰柜里,现在找不到了。”
“这里被偷很正常。”阿迪插嘴,“你怎么不把食物锁起来?”
“冰柜里可以锁起来的框子已经用完了。”小鱼抱怨,我心想,这里可真是一个险象环生的生存环境。
后来,阿迪和我们聚在一起吃饭,他的厨艺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几乎就是糖水煮菜,除了甜,没有别的味道。而讽刺的是,他当初拿打工旅行签证来到新西兰,然后花了两万纽币学了一年西厨,现在留下来在餐厅做厨房帮工,指望有一天可以拿到新西兰绿卡。但我看他这做菜的水准,一点儿都不像专业厨师。当然,也许人家学的是西厨,做中餐是另外一回事。
王阿姨是彻底的厨房白痴,来新西兰之后终于吃到第一顿带有中国味道的菜,所以她破天荒地对我进行了表扬。我这人嘛,好打发,心想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她了,就又继续跟她说上了话。
吃完饭,我们四个人一起回小鱼的房间聊天儿,阿迪说这个周五中午有一个海边野餐活动,全是亚洲人参加,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参加,他朋友可以开车来接。我们答应下来,约好周五上午10点在这里集合。
聊天的过程中,王阿姨一直嚷嚷着好热,她身穿一条带绒布的厚牛仔裤,而小鱼房间确实闷得不行,她问我们她可不可以穿短裤,我们说没问题,可是她犹豫半天没脱,我们也没管她,继续聊。就在我们聊到半途时,王阿姨突然二话不说,把牛仔裤整个儿脱了下来。
看到她如此豪爽的举动,我突然原谅王阿姨了,也许她就是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人,说过的话不经过大脑,估计也不会往心里去。
13移民狂阿迪
“昨天去激流岛感觉怎么样?”早餐时,罗宾问我。
“感觉一般,不过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还不错。”我回答。
“那很好啊!”罗宾笑。
“谢谢,我来新西兰其实不是为了打工,也不是为了旅行,就是为了多认识不同世界的朋友。”我向罗宾解释。
“对,这个想法很棒。”罗宾夸赞道。然后,我发现,今天餐桌上放着的竟然不是用奶粉冲泡的牛奶,而是瓶装的新鲜牛奶,肯定是罗宾听我之前说了要在新西兰多喝牛奶的想法后,觉得奶粉亏待了我,特地跑去超市买来的。为了不引起罗宾尴尬,我没有点破,但很感激地记在了心里,干活儿也格外卖力了。
今天依然在清理后院那片荒地,清理得差不多了,罗宾又让我用锄头把土松了松。锄头重死了,而且我这人太实诚,哪怕罗宾没有盯着我,我都十足卖力地工作着,一点儿没偷懒。所以一上午下来,真是把我累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