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文森特·欧文
一天早晨，人们震惊万分地发现鲁斯阿布在自己的卧房中自缢身亡。
这件事情震动了整个弗保，引得所有的人议论纷纷，连许多不问世事的老人都坐不住了，从家里涌出，大家愕然地盯着鲁斯阿布的住宅，对死者轻生的原因做着各种猜测。
人们想不通鲁斯阿布为什么会自尽，因为不久前，他才继承了他姑妈昂夫人的一切财产，其中包括那所住宅和一间商店，这足可让鲁斯阿布过上小康生活，他有什么理由要自寻短见呢……
鲁斯阿布是某银行的一位小职员，但他的私人生活十分奢侈，所以他的那点工资根本就不够他挥霍。
他还是个虚荣心很强的人，经常向他的那些损友吹嘘一些根本就没有影的事，譬如他的一个舅舅就是俄罗斯的王子呀，他有个亲戚住在英国，是个腰缠万贯的女人，只要她一过世，自己就可以获得她的财产呀……
此外，鲁斯阿布还和一个颇有姿色的金发舞女关系十分暧昧，然而，鲁斯阿布这个小职员要维持他自己在那些朋友中的地位已经极不容易，而要维持和这个舞女的关系，就更困难了。
迫不得已，鲁斯阿布只好常常厚着脸皮，去向他的姑妈昂夫人讨要一点金钱。当他被那些属于贵族阶层的娱乐场所撩得心痒难耐时，就只得到弗保去讨姑妈的欢心了。
这种时候，他就只一心盼着夜晚快点降临，自己好到姑妈的家里陪她进餐，并耐着性子回答姑妈何时何时做了忏悔，及听姑妈喋喋不休地说她那已经亡故的双亲的事情。
一位臃肿的老神父每晚九点都会到昂夫人家里来。和昂夫人一样，老神父也常常啰里啰嗦地对鲁斯阿布进行说教，什么关于工作啦，世上的琐碎事啦，天堂的欢乐与光荣啦。
性情浮躁的鲁斯阿布每次听到神父的这些说教，心中都十分不屑。不过，当着姑妈的面，他每次都装出一副真诚恭聆的样子。昂太太对侄子的态度还算满意，最后都会打开那个装钱的抽屉，给他一些钞票。
每晚过了十一点钟，和神父一起离开姑妈家后，鲁斯阿布就会立刻甩开神父，迫不及待地奔向他最向往的那些娱乐场所，去找他那些早已等不及的朋友们。
有钱真好，可是再往后几天，鲁斯阿布就又囊中羞涩，没有一个子儿了。鲁斯阿布是个贪图享乐的人，可常常如此，又有什么享乐可言呢？
单靠那点可怜的薪水，远远无法满足鲁斯阿布的欲望，姑妈的那点打赏，也是杯水车薪。他又无法拉下脸子对别人说，他那个俄罗斯舅舅或英国亲戚其实是个穷光蛋。而且就算说了，那些狐朋狗友也不可能会同情他什么，还是照样会让他埋单付账。
此外，那金发舞女由于最近没有收到鲁斯阿布的鲜花和礼物，对他的态度已骤然降温。而摆在鲁斯阿布面前的，还有一场他非要参加的赛马会……
于是鲁斯阿布想到了赌，一开始他运气不错，倒真的赢了不少。这段时间，那位又收到了鲜花和礼物的金发舞女对鲁斯阿布温柔体贴得不得了。
可好景不长，很快鲁斯阿布又输得一塌糊涂。那金发舞女的态度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次鲁斯阿布在自己常常光顾的一家餐馆中就看到她亲热地依偎着一个德国男人。见到鲁斯阿布，金发舞女高傲地略一点头，就与他擦肩而过了。鲁斯阿布一颗心彻底冷透了。
这天晚上，鲁斯阿布在广场上遇到了那位常去昂夫人家的胖神父。神父刚到附近的教堂去探望一个同行出来，他对鲁斯阿布说：“小伙子，你要去看你姑妈吧？”
鲁斯阿布认为神父故意讽刺自己，因为自己正穿得花里花哨的，而平时他去看姑妈时，穿得都很庄重。他心里很不痛快，却还是笑着说：“我也很想去呢，可我刚刚下班，正要赶回家呢。”
神父摇头叹了一声，说：“算了，年轻人可能都是这样的吧。今天晚上，我不能陪她太晚了，九点钟我还要去看一位患病的信徒。鲁斯阿布，有一点我要提醒你。”
他盯着鲁斯阿布的上衣，又意味深长地说：“对你姑妈一定要孝顺一点，因为日后她会把一切都留给你的。你一定要记住！”一辆公共汽车在他们身边停下，神父登上车厢，很快就走了。
鲁斯阿布在大街上边走边琢磨着神父的话：姑妈日后会把一切都留给我？难道是她亲口对神父说过？鲁斯阿布心里不禁一阵狂喜。
可接着他又转念一想：这要过多久呢？昂夫人今年才六十岁，她的母亲就到了九十岁才去世。要是昂夫人也这样长寿的话……
鲁斯阿布又不禁沮丧了起来：目前自己要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钱挥霍？令他最不安的是，那个金发舞女该怎么办？
鲁斯阿布只急得重重地跺着脚，这个滑稽的举动只引得过往的路人暗暗窃笑。忽然，一个疯狂的想法一下涌进了鲁斯阿布的脑海……
当晚九点钟之后，鲁斯阿布来到弗保，又登上了她姑妈的家门。昂夫人见了侄子，显得十分惊喜。
鲁斯阿布在姑妈身边坐下，听她一件件地说她们家的那些旧事。十一点钟一晃就到了，昂太太和往常一样，打开那个装钱的抽屉，又心情愉快地说：“鲁斯阿布，谢谢你今晚又来陪伴我了。”
“姑妈，不要客气。”鲁斯阿布说着，忽然搂住昂夫人的肩膀，抽出一把匕首刺进了她的胸口……
杀害了自己的姑妈后，鲁斯阿布灵魂出窍似的呆立了良久。他正要逃走时，忽然又心生一计，于是端起蜡烛，通过一道门走进她姑妈那家和住宅紧连在一起的商店里。
鲁斯阿布小心地走到商店的门边，他先把挨近大门的窗户插销拨开，又用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锁，然后收起钥匙，返回住宅里，将那个抽屉中的钱掏出，将其中几张撒落到地板上，其余则全部取走。
此时已经是十二点了，夜深人静。鲁斯阿布确定外面没有一个人后，连忙逃出昂夫人的住宅。为避免惊动睡梦中的人们，一开始他轻步奔跑着，拐过一个弯后，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改为步行。
一个计划又迅速在鲁斯阿布心中形成。他点了一根烟，乘上一辆小马车到渡口，趁着没人注意，他将从姑妈商店里带出的钥匙丢进河里，接着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走进一家咖啡馆里。
咖啡馆中一如既往的宾客盈门，闹哄哄的。鲁斯阿布四周扫视着，只见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正激动地发表着关于“人权”的演说。
鲁斯阿布紧挨着那个大学生坐下，忽然大骂大学生的言谈荒谬，大学生正要分辩，鲁斯阿布忽然抓起一杯酒往他脸上泼去。
大学生忍无可忍，和鲁斯阿布大打出手。警察很快赶到，把滋事的鲁斯阿布押走。在警察局里，鲁斯阿布“悔恨万分”地向警察承认了错误，说自己不该酒后闹事，并央求警察去通知他的姑妈昂夫人。
而警察一到昂夫人家，见到的自然只有那一桩血案了。
第二天，鲁斯阿布就被警察释放了。这桩凶杀案，昂夫人的商店中的一男一女两个店员被认定有很大的嫌疑，因为昂夫人被杀的前一天，女店员曾遭到了昂夫人的厉责，而男店员正是她的男朋友，晚上关闭店门乃是他的职责之一。
聪明而尽责的警察们推测：在女店员的唆使下，男店员故意没有将那扇窗关好，还以某种手段取到了大门的钥匙。当晚十二点左右，他把钥匙从窗外伸进来，打开大门门锁，然后潜入商店及昂夫人的住宅里，将昂夫人杀死，并窃走了那抽屉里的钱。
于是，这对无辜的情侣很快就被判处了死刑。鲁斯阿布为自己那天衣无缝的计谋得意得无以复加，他想，现在“凶手”已经伏法，群众一定是人人拍手称快的吧。
不过，昂夫人的死，鲁斯阿布本人也颇受责备，一些人认为鲁斯阿布那天晚上不该酗酒滋事而被押到警察局，他们和那个神父的看法一样，认为假如当时鲁斯阿布就在她姑妈家里，那个“凶徒”就不会得逞了。
对于姑妈的不幸，鲁斯阿布在人们面前佯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昂夫人下葬那天，当神父将一把土撒在棺木上时，只见鲁斯阿布立即晕倒过去，人们不得不把他抬走。
人们都被鲁斯阿布深深感动，都在交口称赞：“这个年轻人，对他的姑妈爱得多深啊！”
葬礼结束的当天晚上，鲁斯阿布坐在她姑妈家的火炉边，一边美美地吸着烟，一边盘算以后如何享乐，现在他已经继承了姑妈的所有财产，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他当然还要再出入那些娱乐场所，再去和那个金发舞女约会，一想到她那勾魂摄魄的笑容和媚态，鲁斯阿布只感到骨头都发酥了。
不知不觉中，十一点到了。忽然，房门打开了，一个奇怪的女孩走了进来，她打开那个装钞票的抽屉，然后坐了下来，静静地盯着鲁斯阿布。这个女孩非常美丽，虽然衣着和发型都有些过时。
鲁斯阿布目瞪口呆地盯着女孩，心里十分恐慌。房门关得紧紧的，从外面是根本无法进来的，难道这个女孩是幽灵？
他又觉得这个神秘的女孩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房里一片死寂，鲁斯阿布越来越害怕，慌忙跑进昂夫人的卧房里。
昂夫人卧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她少女时代的画像，正在朝鲁斯阿布微微笑着，那相貌，和外面那个神秘女孩没有丝毫的差异！
鲁斯阿布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尖叫一声，仓皇地逃出家门，逃到街上。他的大脑里乱糟糟的，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路后，他才有些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似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又身不由己地返回家里。
他进了家门，只见那个女孩还坐在里面，神情十分平静，没有半丝的怨恨。
鲁斯阿布的行动已经完全由不得自己了，整整一夜，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个女孩的对面，满眼惶恐地盯着她。天快亮时，他稍微打了个盹，当他惊喊着睁开眼睛时，那个女孩已经不知去向了。
第二天中午，鲁斯阿布喝了些酒为自己压惊，又特地到阳光下走动，努力着要把昨夜的事忘掉。他心里一个劲地对自己强调，昨夜的事不过是一场幻觉，不过是自己的心理在作怪。
他极不情愿再回那所住宅里，却又怕别人风言风语，再说，他也不想把商店的生意丢下。当天晚上，鲁斯阿布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晚餐，又欣赏了一场音乐剧，两点之后才回家。
又已经有一个陌生人坐在那里了，不过不是昨晚那个年轻的女孩，而是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女人，和那个女孩一样，这女人的神情也十分平静。
女人的眼神仿佛具有一种离奇的魔力，鲁斯阿布一心只想逃到街上去，却被她的眼神硬是吸了过来，又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
整整一夜，鲁斯阿布惊恐地抽泣着，双眼失神地盯着这个女人。
往后他每天都整天哆哆嗦嗦地坐在火炉旁边，每晚十一点都有一个女人准时来到。这些女人的年纪一个比一个大，都是昂夫人各个年龄段的形象。
第六天夜里，昂夫人已经成了她遇害前的那副老妇人形象了，一连几个小时，鲁斯阿布就被迫盯着他的老姑妈，人几乎已经陷入疯狂。
每晚鲁斯阿布都会骇得连滚带爬地逃到街上，他宁死也不愿再回到恐怖的住宅里，但最后却都会被那种神秘的力量拽了回去。
他的事情惊动了警察，警察经过调查，一致认为他是患了“梦游症”。鲁斯阿布一天天地憔悴消瘦下去，人们猜测这一定是他的私生活太过荒糜的缘故。
第七天的夜里，五点钟之后，房门才又忽然打开，只见身着寿衣的昂夫人纹丝不动地悬浮平躺着在半空，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着。
昂夫人飘了进来，那个抽屉又打开了。鲁斯阿布吓得心胆俱裂，两条腿却又不听控制地走到昂夫人身旁。昂夫人两只手在胸口上交叠着，眼窝上还放着两枚硬币，鲁斯阿布只觉得肠胃一阵痉挛，连连倒退到壁炉前，大吐特吐起来。
他失魂落魄地经过昂夫人的卧房门外时，昂夫人又从房中飘了出来。鲁斯阿布冷汗淋漓，像条垂死的狗似的吐长舌头，流着口涎，气喘吁吁地说：“你，你还没死吗？”
昂夫人叹息着，突然悲愤万端地哭喊了起来：“我好几天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