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是的,先生……我以前无幸认识您,也不敢问长问短:您是谁,您怎么样……不管怎样,能认识一下儿,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战战兢兢的先生一个劲儿地摇年轻人的手。
“这是我在一见面的时候应该做的,”他补充道,“但是,所有的礼节我全给忘啦!”
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一边说,一边站立不安,他焦急地四下张望,两只脚不停地晃动,就像一个快死的人,用手吊着年轻人。
“先生,您见到没有,”他说了下去,“我想友好地待您,请您原谅我的放纵。我想请您到那边,在那个胡同,有个黑乎乎的出口,在那走来走去,就这样,也就是走成个‘П’字形。我也从我这里,在正门旁走来走去,这样,我们就不会把人放过去,而我总是担心一个人会让人跑掉,我不想让人溜走。您,您一看到她,就拦住她,立即叫我。不过,我可像个疯子了!只是在现在,我才看到我的建议是多么无聊,是多么有伤风化!”
“不,哪里!哪能呢!……”
“请您别原谅我,我心里难过,我失魂落魄,我从来没有这样、坦率相见过,年轻人,我以前都把您当作她的情夫了。”
“也就是说,简单地讲,您想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事?”
“一个高尚的人,先生,我现在根本不认为您就是情夫,我不想用这种想法给您抹黑,但是……但是您能不能给我保证一下儿您不是一个情夫呢?”
“好吧,好,对不起,我保证,我是一个情夫,但不是您妻子的情夫,否则,我也就不会落在大街上,我现在就会和她在一起了!”
“妻子的?年轻人,谁对您说了妻子?我是一个光棍汉,我,也就是说,本人也是个情夫……”
“您说过有个丈夫……在沃兹涅先斯基桥上……”
“那当然,那当然,我胡扯,不过有别的联系!年轻人,您得同意,性格上的某些轻浮,也就是……”
“说下去!说下去!好,好!……”
“也就是说,我根本不是丈夫……”
“我很相信,先生。但是,我坦率地对您说,我现在一方面劝说您放弃怪念头,另一方面也想自我安定情绪,出于和您直出直进,推陈相见,您搞坏了我的情绪,碍手碍脚地妨碍着我。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叫您。但是,我恳求您离开这里,给我让出地方。我自己也在等人。”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现在就走,我尊重您心中炽热的焦虑感。年轻人,我理解您这一点。啊,现在我是多么了解您啊!”
“好,好……”
“再见!不过我再来您这里时,还请您原谅,年轻人……我不知道怎么说……请您再一次给我诚实、高尚地保证:您不是个情夫!”
“啊呀呀,先生,我的天啊!”
“还有个问题,是最后一个:您知道您的……也就是成了您目标的那位的……丈夫的名字吗?”
“我自然知道,不是您的姓,当然喽,也不是您的事!”
“而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呢?”
“您听我说,您走吧,您在浪费时间:她都可以溜走一千次了,怎么,您究竟做啥?好了,您的那位,是身上穿着狐皮大衣,头的丝绒帽子……喂,您还有什么要说的?还在想啥?”
“戴着天蓝色的丝绒帽子?她也有一件格子风衣,一顶天蓝色的帽子。”令人讨厌的人大叫起来,然后又从路上折身转了回来。
“啊呀,真见鬼啦!哎,这真会发生。是的,不过,可不关我的事!我的那位不会到那里去!”
“您的那位——她在哪里呢?”
“您也想知道这,这究竟跟您有什么关系?”
“我承认,我总是在……”
“哎呀,我的天啊!您真是没有任何一点羞耻!得了吧,我的那位在这里有熟人,在三楼,窗户朝着大街。喂,您这是怎么啦,要给您一个个说出他们的名字,是不是?”
“我的上帝啊!我在三楼也有熟人,窗户也是朝着大街……是个将军……”
“是个将军?”
“是个将军。我一定跟您说说,是位什么将军:好吧,是波洛维芩将军。”
“真是怪事!不,这不是他家(啊呀,见鬼!见鬼!)!”
“不是他家?”
“不是他家。”
两个人沉默起来,他们彼此疑惑地看了一眼。
“喂,您为什么这样看我?”年轻人一边似乎在恼火地抖落掉身上的茫然和思虑,一边扬声说。
先生非常焦急地忙乱起来。
“我,我承认……”
“不,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说话更要经过周密的考虑。这是大家的事。请您说说……您的什么样的人住在那里?”
“您指的是熟人?”
“是的,是熟人……”
“瞧,您看,您看!我一看您的两眼,就知道我猜着了!”
“见鬼!不会的,不会的,见鬼!您近视,是不是?我就站在您的面前,我可没有跟她在一起,得了吧!得了吧!其实,我反正一样,随便您说还是不说!”
年轻人狂怒地用脚后跟转了两圈,挥了挥手。
“我可没有什么,得了吧,作为一个高尚的人,我将告诉您一切:起初,妻子一个人来这里,她和他们是亲戚关系。我也没有怀疑什么。昨天,我见到了一位大人说,三个星期前,他们已经从这里搬到了别的住所,而……也就是说,不是妻子,是别人的妻子(是沃兹涅先斯基桥上那位的),这位太太说,她前天还在他们那儿,也就是说,在这所住宅里。而女厨师告诉我,大人的住宅被年轻人博贝尼芩租去了……”
“啊呀呀,见鬼,见鬼啊!……”
“先生,我恐惧,我害怕!
“唉,见鬼!您恐惧,您害怕,这跟我又有什么相干?啊呀!瞧瞧,有人闪了一下,瞧……”
“在哪里?在哪里?只要您一叫:伊万·安德列伊奇(即后面出现的伊万·安德列耶维奇,口语中发音速度快),我就奔过来……”
“好,好。啊呀,见鬼,见鬼!伊万·安德列伊奇!!”
“我在这里,”奔回来的伊万·安德列伊奇大叫了起来,他跑得完全是上气不接下气,“喂,怎么?怎么?在哪里?”
“没有什么,我只是……我想知道,这位太太叫什么名字?”
“格拉菲……”
“是格拉菲拉?”
“不是,不完全是格拉菲拉……请您原谅,我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您。”一说到这里,这位君子先生的脸白得像张蜡纸。
“是的,当然不是格拉菲拉,我自己知道她不是格拉菲拉,她也不叫格拉菲拉,不过,她究竟和谁在一起呢?”
“在什么地方?”
“在那里。啊呀,见鬼,见鬼(年轻人暴跳如雷,他在原地站不住了)!”
“啊,您瞧!您打哪儿知道她叫格拉菲拉的?”
“得了吧,简直是见鬼了!您还来纠缠不清!您不是已经说过了——您的那位不叫格拉菲拉!……”
“先生,您这是什么口气!”
“哎,见鬼,还顾得上什么口气!她是谁,是妻子,是不是,是您的?”
“不是,也就是说我还没有结婚。不过,我不会把不幸强加给一位可敬的君子先生,强加给一个——我就不说受人尊敬的,但至少是一位受到过教育的人,鬼呀鬼,口口声声不离鬼。您总是说,见鬼!见鬼!”
“是啊,见鬼!这就是说您的,您明白没有?”
“您愤怒得丧失了理智,我也就不说了。我的天啊,这究竟是谁呀?”
“在哪里?”
传来了一阵喧哗和哈哈大笑声。两个动人的姑娘下了台阶,他们俩随即向她们扑了过去。
“啊呀,这些人啊!你们是谁?”
“你们忙忙碌碌地朝哪儿跑?”
“不是我们找的人!”
“怎么,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车夫!”
“小姐,送您去哪儿?”
“去波可罗夫家,安努什卡,上来,我带你去。”
“好,我从另一边上去,走!喂,赶得快点儿!”
马车开走了。
“从哪里出来的?”
“我的天,我的天啊!但是,去不去那里呢?”
“去哪里?”
“去博贝尼芩家!”
“不,先生,不能……”
“为啥?”
“要是我,当然是去。否则,她那时会说别的话,她……就会应付过去。我了解她!她会说,她是故意来的,是和人来捉我的,反而把灾难转嫁到我的头上了!”
“说不定,也许她在那里!您——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去吧,您去将军家……”
“他已经搬走了!”
“反正一个样,您明白没有?她已经来了,嗯,您也到了——您明白了吗?您装成不知道将军搬走的样子,您去他那儿是接妻子的,如此等等。”
“然后呢?”
“然后,应该捉住在将军家的人,唉,活见鬼,您是多么糊涂啊……”
“喂,我捉住谁,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您要明白,您要明白!……”
“老兄,什么,什么?什么?过去的一套又来了?啊呀,您,先生,先生!您丢人,您是一个可笑的人,一个糊涂的人!”
“喂,您为什么如此感兴趣?您想知道……”
“我想知道什么?什么?好吧,得了吧,活见鬼,现在顾不着您了!我单个儿去。您走,您给我滚到一边去,您去候着,到那边跑去,快!”
“先生,您简直是忘乎所以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绝望地大叫起来。
“喂,究竟怎么啦?喂,怎么,我忘乎所以?”年轻人一边咬着牙,狂怒中一步步逼近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一边说,“说呀,究竟怎么啦?我在谁的面前忘乎所以啦?!”他紧紧地握着拳头,咆哮着。
“不过,先生,对不起……”
“说呀,您是谁,我在谁的面前忘乎所以,您姓什么?”
“我不明白,您,年轻人,您为什么要问姓名?……我没法说……我最好和您一起走。我们走吧,我不会落后,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过,请您相信,我应该得到更为礼貌的用语!何时何地都不应该丧失自制力,要是您因为什么事烦恼(我猜到是什么事),那么,至少不应该忘乎所以。您还非常,非常年轻啊!……”
“您老与我有什么相干?这有什么希罕!您走开吧,您为啥在这里跑来跑去?”
“我怎么是老了呢?我究竟是怎么个老法?当然喽,按地位,是这样,不过,我可没有跑来跑去呀……”
“可以看得出来。给我滚开……”
“不,我已经和您一起了,您无法禁止我这样做,我已经卷入了,我与您……”
“得了,小声点儿,小声点儿,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