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夏，灯光！”
“俞夏，快把水递上来！”
“俞夏，那边的道具！”
“是、是、是！”
俞夏被呼来喝去的，忙得四脚朝天，好不容易才消停会儿。她坐在教室后排的椅子上，感觉困倦极了，就靠着墙壁闭目养神。恍惚间，一阵悠扬的提琴声传来——好像是从楼下，时而轻快，时而激昂，像一条溪流经过不同的地带。这是她曾听过的调子，她在记忆的碎屑中仔细寻找，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萨拉撒蒂的卡门幻想曲。在最后一次拉弦中，一段终了，俞夏还依然沉浸在旋律之中。
是谁在这儿练习吧，也是为艺术节做准备吗？
“俞夏。”黄小娴突然叫住她，说道，“你能不能下楼帮忙买五罐咖啡？”
“哈？”
黄小娴做出拜托的姿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大中午的却没有午休，演员们需要提提神啊。”
俞夏自己也很想午睡了，她打着哈欠走下楼梯，将手插在衣服口袋中，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她走到离教学楼最近的一处自动贩卖机旁边，投进纸币后，连按了五次咖啡按钮。五听罐装咖啡从出口掉下来，她拿走了咖啡，但找钱却没有出来。
她用手拍了拍贩卖机，没反应，她又用脚踹了踹，还是没有反应。
“什么呀！”对于贩卖机吞币的行为，她十分不爽快地骂道。
一个高高的身影从她身后出现，站在她旁边，轻轻按了一下咖啡的按钮键。“咚”的又一罐咖啡掉下，那只手伸进出口里，取走了咖啡。
“啊！”俞夏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的行为，当看清是什么人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赵唯森。”
“报酬。”他淡淡地说道，面瘫得毫无表情的脸却更显无赖。只听“咔”一声，他打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
俞夏看见赵唯森手里拎着一塑料口袋，口袋中居然全是罐装的雀巢咖啡。
“喂，你自己不是有……”她话还没说完，只见赵唯森对准贩卖机拦腰一记侧踢。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贩卖机剧烈晃动起来，俞夏真担心在那铁皮上会凹下一个脚印。接着，找零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赵唯森看了一眼俞夏，示意她去取。
“啊，非常感谢……”俞夏愣了半晌，才开口谢道，取走了找钱。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赵唯森问道。
“给演舞台剧的大大们打下手啊！”俞夏一边调侃地说道，一边又看向赵唯森手中那一口袋雀巢咖啡。
赵唯森注意到俞夏的目光，他举起袋子晃了晃。“这是给乐队买的，然而你这个……”他调皮般地眨了眨眼，“算是昨天给你讲题的报酬，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俞夏嘟囔了一声。不过说起乐队，她想起之前听见的提琴声，便转问道，“你说的乐队是拉小提琴的吗？”
“是啊。”他抿了一口咖啡后，微微皱了皱眉，“话说回来，罐装咖啡还真是够难喝的。”
“嫌难喝就自己买咖啡豆煮呗！”俞夏开玩笑道。
赵唯森笑了笑没有说话。
随后，俞夏抱着五罐咖啡，和赵唯森一起上楼。他们随意地并肩走着，这分明只是个很平常的举动，俞夏心中却产生了异样的感觉，好像她和赵唯森认识了很久似的。可仔细想来，即使算上现在，她和赵唯森也不过见了几面而已。
他们爬到五楼时，赵唯森停了下来，对俞夏笑着说：“我到了。那么，再见。”
“嗯，再见。”俞夏回答道。她很自然地继续上楼，可没上几级台阶，她又停了下来，望着赵唯森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直看见他走进一间教室。然后连俞夏自己都没想到，该死的，她居然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那间教室的后门开了一半，俞夏小心地靠在墙后，偷看着里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偷窥这种近似于不光彩的事，就好像她的身体不受理智的控制，而是屈服于某种说不清的情感。
这个教室比平常的要大了许多，整个乐队只有十几个人，男女参半。
赵唯森正在给乐队成员分发咖啡，其他男生起哄开玩笑，“阿森，你也太慢了吧，买个咖啡就去了这么久？”
他笑道：“我可是跑到校外的便利店买的，这速度已经很快了。”
“是这样的吗？”一个男生笑了，“花这么长的时间，我还以为你现煮咖啡去了！”
“听部长说你煮咖啡的水平不赖，说真的，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见识见识？”另一个人说道。
“有空吧。”赵唯森耸了耸肩。
“好啦，既然主奏都已经回来了，你们别再闲扯了。稍微休息下，待会儿好继续训练啊！”一位长发女孩站起来说，望着赵唯森，脸上半含梨涡浅笑。
赵唯森脸上竟微微一红，“哪有什么主奏啊，别拿我开玩笑。”
咖啡分发完毕后，赵唯森从置架上取下一把提琴提琴，自己走到一旁练习去了。他背靠着墙盯着琴面，神情深沉镇静，极为专注，他一只手慢慢地顺着琴弦移动，好像那里有着什么透明的东西迸发，得用手指来细细编织。他将提琴夹在左肩，右手拿起琴弓，动作极为娴熟。
然而俞夏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对劲，那把小提琴并不能和赵唯森浑然一体。这是一种极不贴合的组合，即使他的琴技再高超，动作再无懈可击，都是突兀和错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恰如一个模糊的图像不能让人辨清却确知其存在。这是一种具有观念以及抽象性质的预感，并非能用日常语言来阐述。
当琴弓拉过琴弦，传来的该是优美的音乐，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可在俞夏听来却偏偏像故弄玄虚，杂乱无章。她闭上眼睛，脑中形成一些不完整的风景，云遮雾绕的影子浮光掠影地点过。
他不属于这儿。俞夏不想听这种优美却又形同尸骸的旋律。她合目描绘着一个应该存在的景象，他该属于一种更能撩人心弦的音律，就像风吹过草地时散发出泥土的清香。
她本来是在墙后偷窥的，却在不知不觉中站了出来，站在半开的门缝中凝视着赵唯森。
赵唯森猛然一抬头，他们的目光相撞，琴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中含着惊讶，疑惑，呆板，或许还藏有其它复杂到俞夏难以辨清的情感。不过这些都稍瞬即逝，就像是漂浮的杂质归沉于湖底，流经了地下暗河。他眼中清澄得让人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