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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七讲 石油换食品:丑闻还是成就?

匆促涌现的乐观致使戈尔巴乔夫和老布什宣布冷战的结束将催生世界新秩序,而没有什么事件比1990年8月联合国安理会对伊拉克入侵其弱小邻国科威特所做出的反应,更能如此恰到好处地体现那种乐观了。在这件事情上,安理会全体成员国第一次一致投票同意,使用军事力量以反对侵略。1990年11月29日,安全理事会授权使用“一切必要的手段”将伊拉克的部队驱逐出科威特。布莱恩·厄克特爵士称美国领导的这次军事行动是“自总统伍德罗·威尔逊时代以来我们一直在谈论的无异议集体安全行动的首次付诸实行”。———换句话说,是自一战结束、国联建立之后的首次集体安全行动。

百时之战The100‐Hour War

安理会在许多决议案中警告萨达姆从科威特撤军,其中包括对伊拉克实施经济制裁的第661号决议案。但萨达姆并不服从。他反而挑衅地预言这场战争将成为“战争之最”。结果他咎由自取。

1991年2月24日,安理会规定的最后期限过去几个小时后,美国、英国、法国和阿拉伯军队就兵分两路开始军事行动。一路军队直驱科威特,并迅速逼近科威特城。另一路插入伊拉克以阻断伊拉克军队北退的去路。在多国部队发起大规模攻击之前,伊拉克军事就已经崩溃了。他们从科威特向伊拉克的南部城市巴士拉逃去,一路上使用了各种军用车辆以及偷来的民用车辆。长长的车队成了美军飞机的绝好移动靶。约有上千辆被美军飞机炸毁的坦克、卡车和客车等横在路上,有媒体将这条路称为“死亡高速”。2月27日,老布什总统宣布战争结束,这时离战争开始仅100小时。

获胜的速度令人吃惊,但战争的破坏性也相当惊人。联合国秘书长佩雷斯·德奎利亚尔派出一个由各机构间抽调的人员合成的小组前往伊拉克和科威特评估战争损失。这个小组由马尔蒂·阿赫蒂萨里(Martti Ahtisaari)负责,他后来成为负责行政与管理事务的副秘书长。1991年3月10日-17日,这个小组访问了伊拉克。与阿赫蒂萨里一起工作的是塞德里克·宋伯里(Cedric Thornberry)———又是一个你们已经听过的名字。阿赫蒂萨里的报告以其夸张的语调激怒了美国人。报告生动地描绘了战争所带来的破坏,那种华丽的辞藻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宋伯里的写作风格。报告说,轰炸对“经济基础建设带来了近乎世界末日般恐怖的灾难”,“大多数现代生活的支持系统都遭到毁坏或变得脆弱不堪。”然后报道中出现了一句被一些人认为是最具冒犯性、最尖锐的话:“伊拉克已经、并将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倒退到前工业化时代。”

对伊拉克实施制裁Sanctions Against Iraq

无论你是否认同意阿赫蒂萨里报告中那种夸张的措辞,战争给伊拉克的经济基础建设带来了巨大破坏是毋庸置疑的。

而战争的破坏过后,安理会随之对伊拉克进行的经济制裁更是雪上加霜。按照枟联合国宪章枠第七章之规定,安理会成员国有权采取强制行动以维持国际和平与安全。于是安理会就这样分步骤地解决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问题。第一步是外交斡旋,第二步是施以经济压力;如果这些都不奏效,第三步就是军事打击。

安理会先是警告伊拉克,必须从科威特撤军;与科威特之间的分歧应以和平谈判的方式加以解决。伊拉克对此警告置若罔闻。于是安理会对伊实施经济制裁。美国回过头来让安理会向伊拉克施加投降条件。这些条件写在了1991年3月3日的第687号决议中。此决议共有三十四段,写得非常详细。代表们都把这一决议戏称为“决议之最”,以此嘲弄萨达姆的“战争之最”。伊拉克别无选择,只得让步。1991年4月6日,伊拉克国民议会投票表决服从第687决议案中的条款,这样,事实上就是接受了投降条件。

“决议之最”适当保留了第661号决议案的制裁条款,并详细罗列出一个条件清单,伊拉克只有履行这些条件,才能让安理会解除这些制裁。这些条件主要包括:销毁所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核武器、生化武器,划定伊拉克与科威特的国境线,对科威特在战争中遭受的损失进行赔偿,以及送返科威特及其他第三国的公民。

随之,美国对伊拉克的要求似乎定得更高了。早自1991年5月,布什政府的官员们就开始发表言论说只要萨达姆掌握政权,制裁就不会被解除。可那不是安理会的决议说的。看起来,美国是想利用制裁制度来尝试达到将萨达姆赶下台的目的。这种态度在克林顿政府那里又再一次得到肯定。这就把美国置于与安理会大多数其他成员国意见相左的境地。但这是冷战后的世界,美国力量极强,持异议者只能小声嘀咕。

石油换食品的想法The Oil for Food Idea

阿赫蒂萨里的报告描绘了伊拉克和科威特极度悲惨的人道主义状况。1991年8月15日,安理会对此做出反应,通过第706号决议案再次允许成员国购买伊拉克的石油———这可是伊拉克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但是,安理会对伊拉克出售的石油量进行了限制,并且要求所有的买卖合同必须经过所谓的安理会661号决议委员会的批准———这个全体委员会是根据第661号决议成立的,负责监督此决议的执行。第706号决议进一步规定,石油买卖所得款项必须打入由联合国管理的监管账户(第三方账户)。然后这笔钱将由联合国支配,用以帮助满足伊拉克人民的人道主义需求。起初,萨达姆完全不肯接受这些条件。

经济制裁进一步摧残了伊拉克的经济Sanctions Further Crip‐ple the Iraqi Economy

第661号决议案规定的经济制裁使伊拉克的经济完全陷入了瘫痪,尤其是一开始伊拉克拒绝在安理会规定的条件下出售石油的时候。世界最大的石油产出国之一的伊拉克竟然不能合法地出口任何一桶石油,并且依靠不断减少的储量过日子。从战争结束时的1991年到石油换食品计划开始时的1996年,伊拉克的人道主义状况急剧恶化。总部设在纽约的经济与社会权利中心(Center for Economic and Social Rights)一直都反对经济制裁。据他们统计,在受到经济制裁的第一年,伊拉克的实际收入就锐减90%;在随后的1991年到1996年里,又减少了40%。进口额从1988年的103亿美元降到1991年的4亿美元。伊拉克第纳尔(伊拉克的货币单位)的汇率直线下降,从战前的4第纳尔兑换1美元降到1991年中期的8第纳尔兑换1美元;1995年12月降到3000第纳尔兑换1美元!公职人员的收入从经济制裁前的每月150~200美元跌至1996年的每月3~5美元。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说,如果20世纪90年代的伊拉克能够维持80年代的儿童死亡率,伊拉克就可以少死亡五十万名儿童,不过由于经济制裁,这根本做不到。联合国粮农组织与世界粮食计划署在1997年的联合报告中估计,由于经济制裁,伊拉克的年国内生产总值由约600亿美元下降到约130亿美元。

一份谅解备忘录(MOU)详细规划了联合国石油换食品计划的实施方案。但直到1996年5月20日,伊拉克才签署此备忘录。直到当年的12月,该计划才得以开展。

按照“石油换食品计划”购买石油The Purchase of Oil Under Oil for Food

自1990年起伊拉克的石油工业几乎已经停产。石油换食品计划开始后,石油工业又逐渐恢复了生产。根据谅解备忘录,伊拉克只能通过两个出口地点出口其石油:一是通过南边的波斯湾,二是通过北边的土耳其。联合国雇了一个荷兰的赛波特(Saybolt)公司来监督这两个点的石油装运情况,以查验石油交易的数量和种类。

想购买伊拉克石油的公司需要先在本国政府登记,再由政府向联合国报告。

石油的价格可由伊拉克建议,但是必须由安理会661号决议委员会选出的联合国石油督查人员加以批准。然后,购油的公司可以根据联合国批准的价格与伊拉克政府签订石油购买合同。

随后,合同将递交661号决议委员会进行审批。一旦合同得以审批通过,公司要出具一份银行信用证,说明石油的交货付款、其款项是打入设立在法国银行的联合国伊拉克账户的。然后在伊拉克抽好石油、装船。在石油采出后的30天内,钱款将被汇入联合国户头。

购买人道主义救援物资Buying Humanitarian Goods

伊拉克销售石油所得的利润被专门用于改善伊拉克国内的人道主义状况。其工作过程如下:伊拉克方面先做出一个为期180天的人道主义计划,列出哪些物品需要购买、价钱如何。然后这个180天的计划将送交联合国秘书长审议。秘书长再把这个计划交给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按照第687号决议,这些武器核查人员需要核实伊拉克已经销毁了所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们需要确保购买的物品清单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用于研制或生产此类武器的。武器核查人员检查后,秘书长将再对计划做一些必要的修改,然后秘书长批准,并将计划发送661号决议委员会。任何一个与此计划有关的合同都必须经过该委员会的批准。

向伊拉克出售人道主义救援物资 Selling Humanitarian Goods to Iraq

一个公司可以直接与伊拉克政府进行商谈,向伊拉克政府出售在“180天计划”中获得批准的商品。双方一旦签订合同,该公司需要通过在该公司所在国驻联合国的代表团将合同递交联合国,以获准向伊拉克运输这些商品。联合国秘书处将对这些合同进行评估,评定商品的质量、估计大概的价格。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同样还会对商品进行检查,以排除一些可作双重用途(民用/军用)的东西。然后秘书处将合同与相关信息交给安理会661号决议委员会。委员会将按“一致同意”的原则对这些合同进行复查。也就是说,委员会中的15个成员中,只要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合同就会被“搁置”。

合同一旦获得661号决议委员会的批准,伊拉克就会要求联合国的财务人员开出银行信用证从而向对方公司支付钱款。对方公司通过有限的几个获得批准的报关点将商品运至伊拉克。在每一个报关点都设置了独立的核查机构;这些机构受联合国雇用,要对预定商品的数量加以确认,并对商品的质量进行抽查。核查人员要上交一份确认商品收到的报告。然后联合国财务人员才会通知法国银行向出售商品的公司支付钱款。

合同的搁置Contracts on hold

正如我们刚才提到的,661决议委员会中只要有一个成员置疑,就可以使合同搁置。到2001年初为止,总价值50多亿美元的约2000份合同被搁置。几乎所有被搁置的合同,其搁置原因都与双重用途的物资有关———也就是指那些既可以用于人道主义救援、又可以用于军事用途的物资。比如说,氯气可以用于净水,但也可以用于制造化学武器;阿托品,既作为肌肉松弛剂被广泛地用于外科手术,也可以用于神经毒气的解毒。又比如说膨润土,这是一种很特殊的粘土;它既可以应用于石油产业,也可以用于制造导弹燃料。(讽刺的是,它还是猫粪土的成分之一。)不过,661决议委员会几乎从未以价格过高为由而质疑某份合同。

石油换食品计划取得成效Oil for Food Worked

虽然从伊拉克售出石油和为伊拉克购买人道主义物资过程中有各种苛刻的条款规定,但根据联合国的统计数字,石油换食品计划仍然卖出了价值642亿美元的伊拉克石油,并向伊拉克运送了价值397亿美元的人道主义救援物资。联合国说,这一计划使伊拉克每一个餐桌上有了吃的,使平均每一个伊拉克人每天摄取的热量有所增加、使伊拉克儿童营养不良的状况有所减轻;医疗状况明显改善,水质与卫生设施条件有所提高,农业收成显著增加,在校学生人数增加,电力系统得以恢复,人民住房条件也有所改善。

比如说:

每个伊拉克家庭每月获得的食品营养值几乎翻倍,达到每人每天2200大卡。

小儿麻痹症得以根除,霍乱也得以控制,其他传染病的影响范围也得以缩小。医院进行大型外科手术的能力增加了40%。

五岁以下儿童营养不良的比例减少了一半。

供水系统的恶化状况于2003年3月得以遏止,人民越来越容易得到饮用水,水传播疾病的发病数量大大减少。

在校学生数量猛增———小学的在校生人数猛增了三分之一,大学的在校人数增加了72%。

农业方面,家禽和蛋类的产量翻了一番,农业产量全面增长。石油换食品计划向伊拉克全国分发了25500吨小麦种子、4800吨大麦种子和100000吨肥料。

对于270万用户来说,电力供应变得更为可靠。电话通信也更可信赖。

受到制裁期间,伊拉克人民的住房条件急剧下降,而到了2002年时则超过了制裁前的水平。

92000枚地雷、集束炸弹及其他各种未爆炸的武器从910万平方米的土地上清除。

尽管联合国声称石油换食品计划取得了成效,但伊拉克人民———而不是萨达姆———还是由于联合国的制裁而饱受痛苦。而令人难堪的是先后两任联合国伊拉克人道主义救援计划的负责人,都为反抗该计划的不公正性而辞职了———丹尼斯·哈利迪(Denis Halliday)于1998年辞职,汉斯·冯·施波内克(Hans von Sponeck)于2000年辞职。

石油换食品丑闻The Oil for Food Scandal

尽管购买伊拉克石油和人道主义救援物资的程序详尽周密,石油换食品计划还是被伊拉克政府、跨国公司、各国政府所滥用,甚至一些联合国官员也有此嫌疑。

具体表现为哪些形式呢?

1畅非法运输石油:甚至在石油换食品计划形成之前,伊拉克政府已经将石油走私出国,绕过联合国,直接出售,牟取非法利润。大多数此类非法出售的石油流向了约旦和土耳其。这两个国家是美国的盟友,其经济已经因为伊拉克受到制裁而蒙受严重打击。有一种较为普遍的看法,认为各国政府对于这种非法的石油出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因为这可以帮助约旦和土耳其弥补一些因制裁而带来的损失。这些石油或经过伊拉克北部、美国控制下的走私管道进入土耳其,或经过波斯湾进入约旦,而波斯湾是受美国海军严密巡逻监控的区域。别忘了,1990年时安理会曾授权科威特的盟国,允许他们拦截一切怀疑走私的船只。但是开往土耳其和约旦的船只却从未被拦截过。

2畅收受回扣:美国总审计局(GAO)估计伊拉克从石油买卖和人道主义救援物资的合同中收受回扣,牟取了44亿美元的非法收入。比如,伊拉克政府将需要购买的人道主义救援物资价格上提5%~10%,然后要求救援物资的卖方返还5%~10%作为“回扣”。联合国不一定能察觉这种价格上的增长,因为在合同中5%的差异是在价格浮动允许的范围之内的。即使如此,联合国工作人员还是将一些明显的价格差异问题上报了661号决议委员会,有70次之多。但是就像我们上面已经说过的,只有一两份合同是因为价格问题而被“搁置”的。

3畅额外加价:2000年后期,伊拉克开始将石油低价出售给中间商,由他们以高价再次出售,然后与伊拉克政府私下里进行利润分成。美国与英国通过增加合同的搁置数量来打击这种做法,但这却对伊拉克的石油销售产生了极坏的影响。2001年伊拉克平均每天出口石油170万桶,到了2002年9月却跌至2001年的这个数字的四分之一,并且一直保持这个水平直至第二年3月的以美国为首的伊拉克入侵。这种额外加价确实被禁止了,可是伊拉克石油销售情况也损失惨重。

4畅牟取暴利:2004年,一份伊拉克报纸刊登了一份世界范围内个人和公司的名录,声称这些个人和公司得到了伊拉克政府的凭证,可以以优惠价购买伊拉克石油。那些得到凭证的个人或公司可以出售凭证或直接出售石油,无论何种方式都能牟取暴利。萨达姆施予这些恩惠,以冀为解除联合国制裁赢取国际政治支持。

贝农·塞万(Benon Sevan)的名字也出现在这个名单中,他是联合国石油换食品计划的执行负责人。他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没有收受任何来自伊拉克的石油暴利。

在这里非常坦率地,我得告诉你们,我是把贝农·塞万当朋友的。我想至少得让你们了解我与他的关系。我希望自己在提到他时可以保持客观与公平。

安南与伊拉克Annan and Iraq

“石油换食品计划”是在秘书长加利的任期内设计的,但基本上是在安南的任期内实施的。我们曾说过,科菲·安南作为秘书长拥有很长一段和谐顺利的时期。他具备许多品质,使他能广泛地吸引世界公众。他在非洲出生成长,在欧洲和美国接受高等教育。他为人谦逊、说话温和,而内心渗透着正直。他的言谈镇定自若。他的举止令人信赖。

1997年他前往华盛顿,去与美国国会交涉,以期加速解决其扣缴部分美国联合国经费一事。在那里,他得到了热忱的欢迎。他把国会议员都当作自己的朋友一样看待,甚至包括根本不支持联合国的北卡罗莱纳州参议员杰西·赫尔姆斯(Jesse Helms)。

一年后,安南前往伊拉克与萨达姆就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进入其府邸一事进行协商。这是对安南与美国国会的之间关系的一次检验。当时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希望进入萨达姆的总统府———萨达姆有很多处总统府———进行检查,就像进入其他伊拉克政府大楼一样自由。萨达姆说,够了吧,总统府是我自己的家。美国就此事以军事行动相威胁。

但是反战团体希望这件事能够避免以武力的方式解决,尤其是一些宗教团体对安南施压,要求他有所作为。美国和英国可不希望这样,但迫于公众压力,他们同意让安南前往伊拉克。安南到达伊拉克后与萨达姆进行了面对面的会谈,并成功地为武器核查人员进入总统府议定了相关条件。安南胜利而回———可是在一些圈子里,安南与萨达姆的成功协商给他引来了一些怀疑与不信任的目光。

在回答一个记者的提问时,安南说,萨达姆是一个他可以与之做交易的人。这是一句不合时宜的评论。在安南看来,这只是对事情的简单陈述。他与萨达姆进行了协商,两个人达成了协议。实际上他就是在和萨达姆做交易。但是对美国的联合国批评者们来说,这听起来像是安南和萨达姆已经成了朋友;而当时在他们眼中,萨达姆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在美国,一直存在一股约占25%左右的不可小觑的少数派,从联合国建立的那天起,这些人就不喜欢也不信任联合国。安南已经试着与他们中的一些人建立了联系与沟通。但是美国极右势力可能会利用其1998年的伊拉克之行以对付他。就那25%的人而言,伊拉克可能会成为科菲·安南的易受攻击的软肋。

诺贝尔和平奖The Nobel Peace Prize

尽管如此,安南第一任任期余下的时间都比较平稳。在美国,保守派乔治·W 。布什于2000年当选为总统。安南是最先打电话给他向他表示祝贺的人之一。他像新任总统的朋友和政治支持们一样叫布什“W”。(在德克萨斯州,“W”的发音为“Dubya”。)安南知道,自己必须与安理会所有的常任理事国———其中尤其是美国,以及所有的成员国一起工作。

在后冷战时期,几乎遍及各大洲的成员国政府都积极有力地利用联合国来处理解决对和平和安全的威胁,2001年,诺贝尔委员会授予联合国及秘书长安南诺贝尔和平奖。

在奥斯陆,安南与韩国外长韩升洙一同上台领奖,韩升洙当时是联大主席,是以联合国名义受奖的。安南的获奖致辞由其主要演讲稿撰写人爱德华·莫蒂默(Edward Mortimer)起草,然后又由莫蒂默的助手纳德尔·莫萨维兹德(Nader Mousavizadeh)———一个有着伊朗血统的美国人———修改。纳德尔的润色使安南的致辞更为精彩。安南在致辞中呼吁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对抗贫穷、无知与疾病,“在今天的阿富汗,生为一个女孩子,”———他开始说道,以聚焦于一个孩子发端:“就像生活在一个距当今一小部分人类已建树的繁荣有几个世纪之遥的年代。”

第二任期TheSecondTerm

让我们一直感到惊讶的是,安南秘书长的顺利还在继续。他的声望只升不降,联合国成为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制定外交政策时必不可少的考虑因素。这真是让那些反对联合国的人感到苦恼。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可就在联合国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之前1个月,恐怖分子袭击了美国,摧毁了纽约曼哈顿的世贸中心双子楼。同时受到袭击的还有华盛顿的五角大楼。

事情发生后,美国人民沉浸在极度的伤痛之中。世界舆论一片同情之声。但是,一个如此强大的国家在被打了一巴掌之后是不可能再把另一边的脸颊伸出去挨打的。我记得当时我在联合国,周围的人们都相信美国一定会狠狠地进行报复。但我们不知道美国会报复谁,而我们也真诚地希望美国不要冤冤相报。

世贸中心被袭一个月后,美国入侵阿富汗;入侵之后才告知联合国其入侵的理由。当时,几乎全世界都很同情美国的遭遇。所以就算有人反对美国采取军事行动,声音也非常小。

美国为反伊军事行动寻求支持The US Seeks Support for Mili‐tary Action Against Iraq

美国入侵阿富汗后,推翻了塔利班政权但是没有抓到本·拉登。然后布什政府又将世贸中心恐怖事件以及国际恐怖主义与萨达姆拉上了关系。当时的民意调查显示,大多数美国公众认为这就是事实。但实际上事实并非如此。世界各国及人民对美国的支持开始逐渐消退。新保守主义的政策专家们认为,为了实现民主化,必要的情况下是需要使用武力的,尤其是在中东地区。

保罗·沃尔福威茨(Paul Wolfowitz)和理查德·珀尔(Richard Per‐le)等新保守主义者在布什总统的国防部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一直鼓吹要为推行民主价值观而使用武力。他们的想法一度被认为是离主流太远。但“9·11”事件之后,他们的这些想法开始受到重视。最终美国出台了一个计划,要打倒伊拉克的萨达姆。华盛顿向伊拉克旁敲侧击、步步施压,最终导致安理会的严重分裂。英国仍然是美国反伊的忠诚同盟;而中国、法国和俄罗斯却强烈反对采取军事行动,刚被选为安理会成员国的德国也持相同立场。美国又想让安理会批准打击伊拉克的军事行动,但投票未能通过。我记得当时安南的顾问们都很担心美国会一意孤行,即使没有得到安理会的同意也要打击伊拉克。

一些新保守派似乎很喜欢“联合国不会支持他们的计划”这种可能性。理查德·珀尔在接受一家英国报纸的采访时说,我们将得到“两张半价优惠券(即出一份钱可购得两份的商品)”,他是指萨达姆和联合国。也就是说,他认为他们的对伊政策可以一箭双雕。

美国声称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把伊拉克与美国已经对之宣战的世界范围内的恐怖主义威胁联系起来。但是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发现,并没有迹象表明伊拉克在研制此类武器,甚至于没有发现伊拉克有这方面的能力。人们普遍感到,如果美国在没有得到安理会批准的情况下执意实施对伊打击,那美国就是在违反国际法。

世界上许多地区的反战情绪日益高涨。美国所持的战争策略遭到普遍反对。伊拉克成为后冷战世界中一个根本分裂性议题,安理会内部的分歧也越来越严重。由于法国与德国在安理会中不支持美国的对伊军事行动,因此美国的公众舆论大多蔑视法国与德国。枟纽约邮报枠曾在头版登过一张现在很有名的照片。照片中安理会正在开会,但法国代表和德国代表的头都被改成了大鼬鼠的头!

在英语中,如果说我们说谁是“鼬鼠”,意思是说这个人没有勇气起来捍卫自己的信念。在2002年国情咨文(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中,布什总统将伊拉克、朝鲜和伊朗称为“罪恶轴心”,枟纽约邮报枠套用其言,而将法国和德国形容为“鼬鼠轴心”。

那种细细的美国人每天要吃掉大量的炸薯条,是被他们称之为“法国薯条”的,而当时这种“法国薯条”则被南部的一个店主改名为“自由薯条”。这个人很快就成为全国的英雄人物。

在洛杉矶,上百名示威者聚集在法国领事馆门前。他们将带来的法国酒打开,把酒倒在下水道里作为示威。据枟时代枠杂志报道,2003年3月———美国入侵伊拉克的那个月———法国酒在美国的销售量跌了两到三成。

入侵伊拉克The Invasion of Iraq

美国最终未能得到安理会的批准。但在英国的支持下,美国于2003年3月入侵伊拉克。在许多成员国看来,两国的这种行为破坏了1945年制定的联合国宪章中关于集体安全的协定。安南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作为秘书长,他必须保卫联合国宪章。但作为一个职业调解人,他必须努力弥合安理会内部的分歧,使联合国免于受到分裂的威胁。

我记得当时联合国的那种感觉。中东地区是一个极为复杂而动荡的地区。任何军事行动的结果都难以预料。然而我觉得新保守主义有一定的吸引力:如果独裁政府倒台了,随它去吧。让民主制度之花开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深切地感到,世界新秩序的确可以由我们去创立。在这个世界新秩序中,集体安全以及联合国本身发挥的作用将不像今天这么重要。如果新保守主义者们说得对,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联合国宪章撕掉重写了。后冷战时期的世界会变得单极化,由美国来决定是非对错,世界其他国家都要给美国让路。

刚开始时美国在伊拉克取得的军事胜利似乎肯定了新保守主义者的乐观态度:所向无敌的美国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变一个政权。在美国领导的军事攻击面前,伊拉克的抵抗土崩瓦解。全世界的观众都看到一群伊拉克人———当然也有一些美国士兵帮忙———推倒萨达姆雕像的镜头,真是个标志性的胜利画面。但是随后的情况开始急转直下。一场暴乱开始了,占领军发现局势越来越难控制。

三年过去了,大多数人会说:虽然在伊拉克建立新政府机构的工作已经大有进展,但伊拉克的混乱程度还是堪忧。就在这周还有人引用前伊拉克总理阿拉维(Ayad All awi)的话:“每天我们都要失去五十到六十位同胞兄弟? ?或许更多。如果这还不是内战,那只有真主才知道什么是内战了。”

美国重返安理会TheUSReturnstotheSecurityCouncil

当伊拉克局势开始恶化时,美国重返联合国,试图修补自己与大西洋彼岸国家的关系。安南心里很清楚,如果想让联合国闯过入侵伊拉克这一关,他必须努力弥合后冷战时期安理会内部出现的第一次严重分歧。所以他是鼓励美国与其他国家和解的。后来,在2003年8月,安南邀请了世界上的一些杰出领导人组成高级别小组,探讨联合国如何适应21世纪国际恐怖主义的现实。在伊拉克问题上,安南请大家分析:为什么美国会感觉受到如此严重的威胁而不得不采取那些措施?我们将来如何避免这种情况?

与此同时,美国在伊拉克遇到的种种出乎意料的问题无疑是把新保守主义者们吓到了,他们对布什总统重返安理会的做法非常不满。法国、德国、俄罗斯和中国全都希望降低调子、与美国重归于好。他们尽量忍住不说“我这样告诉你”,至少在公共场合不说。安理会各成员国开始为一份战后的决议而合作。虽然华盛顿的权力圈还是很反感联合国以任何实质性的方式介入其中,但这份决议确实将在伊拉克的战后重建及和平建设的过程中提升了联合国的地位。

火药味还是很浓。

安南同意在伊拉克建立一个办事处。他选择了一位不仅是自己的好友,而且是个经验丰富、才华横溢的联合国官员———塞尔吉奥·比埃拉·德梅洛(Sergio Vieira de Mello)来负责这件事。甚至华盛顿政府也尊敬他。德梅洛从联合国挑选了一批精兵强将来与他共同面对这份尤为艰难的工作。其中之一是我的同事娜迪亚·优尼斯(Nadia Younes),她曾是佩雷斯·德奎利亚尔和加利的副发言人。

2003年8月,一个自杀性汽车炸弹袭击了巴格达的联合国办事处大楼,当时德梅洛正在楼上开会。德梅洛、娜迪亚以及其他20名联合国工作人员遇难。

对于安南来说,与美国人共事的代价变得出奇得高。有人说,安南受到这次打击之后就陷入了低谷。他把所有联合国国际工作人员都撤出伊拉克,这是他惟一能做的明智之举,可是华盛顿的一些人还为此而批评他。

安南决定再次向伊拉克派遣联合国工作人员Annan Decides to Send UN Staff Back to Iraq

我已经向你们详细地讲了有关美国入侵伊拉克及后果,因为我觉得这些是“石油换食品丑闻”中不能缺少的部分。

美国政府一直努力在伊拉克建立民主制度,但是各种宗派暴乱却愈演愈烈。布什政府向联合国施压,要求再次向伊拉克派遣工作人员,但是安南很犹豫。他真的不愿意再在这种动荡的环境中,拿更多同事的生命冒险。他公开地、反复地表达了这一观点。2004年9月16日安南接受BBC采访时被问到,他是否认为美国入侵伊拉克的行为是非法的。他使用了他一直以来的说法来回答,他说,未经安理会批准就实施军事行动“是有违联合国宪章的”。但BBC的记者又追问:“所以是非法的?”安南回答说:“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安南容许自己被迫给予了本来他没有打算作的回应。

采访结束后我陪秘书长走回办公室。在走廊上,他问我觉得采访怎么样。我告诉他,他所引用的“非法”一词会给他招来麻烦。他反驳道:“这和我的一贯的说法是一致的。”我回答说:“可是你从来没有用过那个词。”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嗯,这是我的想法。”我猜想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德梅洛。

2004年1月19日,美驻伊拉克最高行政长官保罗·布雷默(Paul Bremer)来到纽约,在秘书长办公室中拜访了安南。这真是非同寻常之举。布雷默与安南秘书长讨论了美国关于向伊拉克过渡权力的计划。从这次会见的相关报道中我们可以觉察到,在过渡问题上布雷默确实拿出了诚意,愿与其他国家共同努力。

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也在急切盼望联合国能重返伊拉克政治事务中来。什叶派领导人大阿亚图拉·希斯塔尼(Grand Ayatollah Ali al‐Sistani)拒绝接受选举不得早于6月30号举行的原计划要求,除非联合国告诉他确实如此。安南冒了个大险,同意派遣一个专家组去伊拉克。在专家组的领队问题上,美国媒体称美国政府正在向联合国秘书长施加压力,要求其任命阿尔及利亚前外长拉赫达尔 ·卜拉希米(Lakhdar Brahimi);拉赫达尔·卜拉希米曾经成功地与阿富汗各派系进行了关于组建阿富汗政府的谈判。(这件事可帮了美国人的大忙。)不过枟纽约时报枠的专栏作家汤姆·弗里德曼(Tom Friedman)说,事实上美国得恳求安南派卜拉希米去。

卜拉希米一开始否认他将接受一个职位,不过最终他还是接受了。2月初,联合国选举事务专家小组动身前往伊拉克,卜拉希米很快出现在巴格达。他与大阿亚图拉进行了会面并且达成共识,从而为选举的推后铺平了道路。所有人都为此感到欣慰。

伊拉克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No WMD in Iraq

布什政府当年为了让大多数美国公众支持他在伊拉克用兵的决定,因而一直坚称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且有迹象表明萨达姆与基地组织的恐怖网络有关。但是在伊拉克待了好几年的联合国武器核查人员已经对伊拉克的武器能力非常清楚。早先时候,他们监督了很大一批武器及导弹运输系统的销毁,并一直定期向联合国汇报他们的核查结果。可华盛顿的某些圈子却认为,萨达姆拥有隐藏的武器能力,联合国检察员没有发现。

这时候,美国作为占领国控制着伊拉克。华盛顿方面成立了“伊拉克调查小组”以努力搜寻萨达姆藏匿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们请联合国前武器核查员大卫·凯(David Kay)担任组长。2004年1月29日,大卫·凯向国会报告说,“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问题上,我们都错了。”他辞去了组长职位,说美国情报部门“出了大错”。

随后,布什政府请另一位前联合国核查员查尔斯·杜尔夫(Charles Duelfer)接替大卫·凯的位子,开始更努力地寻查武器的藏匿地点。经过一番地毯式的搜查,杜尔夫于10月初报告说,萨达姆似乎已经销毁了所有这些武器。这对布什政府来说真是太尴尬了,而对于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上大做文章的新保守主义者来说,更是如此。而且在这件事上,联合国可能是正确的,而新保守主义者们却犯了错,这可能也会让一些人感到非常痛苦。

丑闻的最初迹象The First Hint of Scandal

美国救济项目丑闻的最初迹象出现在2004年1月2日的枟金融时报枠上,有报道说五角大楼的审计部门发现哈里伯顿(Halliburton)公司———副总统迪克·切尼(Dick Cheney)曾任该公司总裁———就在伊完成的工作向美国政府收取了过高的佣金。但是美国的媒体对此似乎不甚热心。但到了2004年3月8日,一位联合国石油换食品计划的前工作人员在为枟华尔街日报枠撰写的评论中透露,联合国在石油换食品计划的管理中存在重大丑闻。此前,新闻界几乎忘记了有关哈里伯顿公司的报道,而此时却把这个消息当成大新闻。消息不胫而走。几天后,枟华尔街日报枠的编辑撰写了第二篇评论,把石油换食品计划称为一个全球性的丑闻。他们谈到了石油走私、非法收入以及贿赂问题。

新保守主义者们摩拳擦掌准备报复。

安南建立了沃尔克调查委员会Annan sets up Volck‐erPanel

安南感觉到山雨欲来,他决定成立一个委员会进行调查。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能请到前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保罗·沃尔克(Paul Volcker)来领导这个调查委员会。我们很难想出一个更为出色的美国人,一个声望无瑕的人。安南此前曾成功地运用这样的方法来解决棘手的联合国“丑闻”。比如当波斯尼亚的斯雷布雷尼察发生大屠杀时,联合国因此而受到指责;安南就成立了一个内部小组来负责这件事。当卢旺达发生种族灭绝事件时,联合国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安南又为此成立了一个出色的独立小组。这两个小组都进行了彻底的调查研究,发现联合国是有些过失的,安南说联合国会从这些问题中吸取教训。

我们的一些同事曾在石油换食品计划中与安理会密切合作。我们知道一些不规范的行为,但我们总是觉得这些行为要么是被故意忽视的———例如向土耳其和约旦走私石油———要么源于那些渴望得到伊拉克合同的公司所做出的违规行为。我们从来没想过秘书处的什么人会犯下严重的错误,直到后来当安南提出委托沃尔克进行调查的范围———沃尔克不仅要调查秘书处对石油换食品计划的管理情况,而且要调查安理会在其中的疏漏,而法国和俄罗斯对此提出反对的时候,那些设想才被加强了。

最终,安理会在4月21日接受了安南的提议。沃尔克和他的调查人员们开始工作。

石油换食品计划很快在美国成为了政治足球。参众两院的国会委员会及附属委员会们都想对石油换食品计划开展自己的调查。沃尔克回绝了他们的要求,坚称他的调查才是最重要的调查。联合国已经将石油换食品计划的所有相关文件交给了他;而他在结束调查之前,不会与任何人分享这些文件及联合国证人。

这些给沃尔克带来了一段难捱的日子,甚至有极端分子批评他说他这么做是在包庇联合国。但是沃尔克坚持了自己的立场,这正是了解他的人们所期待的。而他在一个高度紧张有压力的政治环境中工作,此工作将给他正直诚实的声望带来一些风险,他对此很可能很敏感。沃尔克决定从联合国秘书处开始调查。我想事实上他可能认为自己能够很快处理好外界对秘书处的政治攻击。如果他发现秘书处有罪,那么罪者将被惩罚。如果他发现秘书处是清白的,那么他可以帮安南卸下肩头的担子。

贝农的姨妈Benon’s Aunt

联合国高级官员每年都要填一张财务报表,贝农·塞万也不例外。在大约五到六年时间里,他每年都有两万五千美元的额外收入,总计16畅4万美元。这些额外收入被他列为是一个住在塞浦路斯的姨妈送给他的。而沃尔克的问话过程中,贝农在设法将伊拉克石油合同介绍给一个中间人的事情上,没有完全说真话,而这个中间人原来是前任秘书长布特罗斯·布特罗斯‐加利的妹夫(或姐夫)。沃尔克继而追踪到有14畅7万千美元的收入是由一个石油公司汇到贝农·塞万的银行账户上的。沃尔克于是得出这样的结论,这笔钱是对合同进程施加不当影响所得的贿赂。但是这一点还没上法庭得到法律证实。

我曾在一家自由主义者媒体上看到一篇社论,其中阐述了这件事情已经变得如何政治化了。这篇文章说,如果贝农·塞万仅能从一个640亿美元的项目中偷到14畅7万美元,那么他就应该被炒鱿鱼了,因为太没能耐。联合国的批评家们又一次兴奋起来。看来不仅石油换食品计划的负责人拿了不该拿的钱,甚至前任秘书长也有可能被牵扯进来。身处秘书处的我们对突如其来的情况变化毫无准备。我觉得秘书处的清白决定于沃尔克对贝农的调查结果上。而沃尔克的调查把一家石油公司与贝农·塞万的银行账户联系了起来,给了我们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右翼媒体不断地攻击联合国秘书处。伦敦枟泰晤士报枠说:如果仅是一个人道主义项目,联合国都不能让我们信任,那我们又怎能让联合国到伊拉克去担任那样重要的政治角色呢?一个非常直率的评论家克劳迪亚·罗丝特(Claudia Rosett)在枟华尔街日报枠上说,联合国是国际安全的威胁。枟纽约邮报枠说安南在试图掩盖一切肮脏的事情。一保守派智囊团的领头人物在枟费加罗报枠中说,安南帮助萨达姆在石油换食品计划中瞒报了一百亿美元。枟爱尔兰时报枠的一位专栏作家写道,联合国已经腐败到了心子里。而枟纽约时报枠专栏作家威廉·萨法尔(Willi am Safire)坚持认为,安南必须辞职。

美国在伊拉克的财政弊端被忽略US Financi al Abuse in Iraq Ignored

除了指控哈里伯顿公司就在伊工作向五角大楼要价过高之外,一个美国与联合国的联合审计委员会还于2004年7月份报道说,美国对在伊拉克的财政情况监管不力。该委员会还抱怨五角大楼拒绝共享有关哈里伯顿公司的信息。但是这些消息几乎都没有在新闻中出现。

一些民间团体和个人就把话说得更直白了。美国费尔菲尔德大学(Fairfield University)的乔依·戈登(Joy Gordon)说,哈里伯顿公司在伊拉克向美国军方出售石油的价格是每加仑1.59美元,而当时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的开价仅为每加仑98美分。这其中一共产生了约3亿美元的额外收入。英国的一家援助机构———基督救助会(Christian Aid)在发表的一份报告中指控说,在联合国转交给驻伊美国权力机构的50亿美元中,美国只能证明收到过10亿美元。

布莱恩·厄克特爵士曾在枟纽约书评枠上详细地评论过沃尔克的报告,厄克特说沃尔克忽略了90亿美元的非正常资金;这是石油换食品计划终止、并按照安理会指示将事务移交给美国在伊拉克的管理部门后,仍遗留在“石油换粮食计划”账簿上的一笔钱。厄克特说,这笔钱中的很大一部分被转移到哈里伯顿公司,但是从没有入账或是接受审计。厄克特继续说道:“这消失的90亿元———数额是萨达姆从石油换食品计划中所得非法收入的近5倍———很少受到关注,尤其是那些谈论着‘历史最大骗局’的人们的关注。”

但是这些弊端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像贝农·塞万的147000美元回扣那样受到媒体的关注。

科乔Kojo

安南和娜内结婚前两人各自都曾结过婚。娜内在第一段婚姻中有一个女儿尼娜,安南在第一段婚姻中有一个儿子科乔和一个女儿阿玛。但娜内和安南1984年结婚,他们都只是说他们有三个孩子。

科乔·安南是一位立足于西非地区的年轻商人。在他事业的早期,从1996年到1998年,他在西部非洲一家名叫科特克纳(Cont ecna)的总部设在日内瓦的商检公司做管理实习生。

后来科特克纳公司获得了联合国的合同,对发往伊拉克的人道主义援助物资进行商检。差不多同时,年轻的科乔·安南离开了这家公司并且在西非开始了自己的生意。伦敦的一家报纸提出,这其中可能存在违背公众利益的行为。科菲·安南让他的高级管理人员———一位名叫约瑟夫·克纳(Joseph Connor)的美国人———负责调查这件事。克纳在加入联合国之前是美国普华(Price Waterhouse)———一家大型会计师事务所的负责人。

克纳在给安南的内部备忘录中说,他没有发现科乔与科特克纳公司得到联合国合同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2004年9月24日,枟华尔街日报枠报道说,在科乔离开科特克纳公司一年后,公司的薪水册上仍然有他的名字;因此应对克纳的调查加以质疑。我们解释说,将前职员绑定在“无竞争”合同上是瑞士公司的习惯做法;这样,前职员拿了原公司的钱就不能再建立竞争公司了。虽然这么说了,但发言人办公室里的我们却越来越感到不安。

之后,枟纽约太阳报枠于11月26日报道说,科乔一直到2004年2月底还在接收科特克纳公司的汇款。我们对此备感震惊。科菲·安南对美联社说,他不知道他的儿子收了这些钱,他对此“很失望也很吃惊”。这件事给我们所有人都敲响了警钟。在我的新闻发布会中,我只是说我们不知道。但联合国的信誉由此而遭到右翼媒体的攻击,而且如今许多人不愿意相信我们没有做错过什么。

沃尔克如此投入地调查贝农和科乔,以至于给公众留下这样的印象:石油换食品丑闻仅与秘书处有关。我们不禁要问,那么那些跨国公司呢?相关的各国政府呢?可是我们得管住自己的舌头,因为我们不想影响沃尔克———至少,就因为没有对安南非常苛刻,他自己也在遭受着美国右翼的攻击。

沃尔克的最终报告The Final Volcker Report

最终,沃尔克发现安南秘书长是无辜的,安南从未因为要让科特克纳公司得到合同而施加任何影响。沃尔克将贝农·塞万与石油公司回扣联系在一起,但是这还有待于在法庭上得以证明。而科乔虽然一开始同意接受沃尔克的问话,但是后来又拒绝与调查组合作。所以只能怀疑其中有不当行为。(伦敦的枟星期日泰晤士报枠说科乔·安南与石油换食品计划中的腐败事件有关,结果科乔把报社告上法庭并且赢得了巨额损害赔偿金。)

沃尔克在报告中列出约2000家曾向萨达姆行贿的公司,但几乎都以脚注的形式出现。美国媒体的报道给公众这样的印象:在这件事情中,美国的公司并没有扮演主要角色;似乎美国的公司都是通过其外国子公司来与伊拉克做生意的。比如说2004年10月法国驻联合国大使就交给美国国会一份名单,名单上的30家美国公司都是通过法国的子公司来和伊拉克做生意的。国会议员对此信息似乎并不满意。据传,美国接下了36%的伊拉克石油出口生意。如果你看了今天的报纸,你就会看到沃尔克调查澳大利亚、印度和法国的附带结果已经开始显现。我猜一开始各国政府都很乐于见到“石油换食品”丑闻的发生,因为这件事是针对安南和联合国秘书处,而不是针对他们的———直到现在,感受可能就两样了。

尽管沃尔克调查的主要精力集中在联合国秘书处,但是他也总结说“这个计划出现的错误不能单单怪罪到秘书处头上。安理会成员国以及661委员会也必须为他们在计划的实施过程中提供不公平及摇摆不定的指令而承担责任。”我认为这还是比较保守的陈述。

但沃尔克确定了滥用石油换食品计划的美金数目,这还是有用的———有政治媒体将石油换食品计划的牵涉金额虚夸为 1000亿美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确实是一个1000亿美元的计划———其中石油销售金额为640亿美元、购买人道主义援助物资的花费为370亿美元。但是我得说,(这两个数字是有互相抵销部分的,)如果你把这两个数字相加,那就是重复计算了。沃尔克说,萨达姆在石油换食品计划之外走私石油达109.9亿美元。而萨达姆在7年时间里又利用该计划得到18亿美元。

而科菲·安南可什么也没有得到。

在对沃尔克最终报告的评论中,厄克特注意到:“对联合国秘书长以及秘书处可信度与正直度的粗俗且长期的攻击,特别是新保守主义的政治家与作家的此类攻击,也得到了许多理性人士的信任。这真的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他接着说:“不过不要紧。沃尔克调查委员会在调查了秘书长的个人经济情况后发现,科菲·安南非但没有接受过任何非法的利益,他还是一位充满奉献精神的慷慨的捐助人;他把所有的诺贝尔和平奖奖金都捐献给了联合国。”

经验总结Post Mortem

我所读过的对“石油换食品计划”最恰当的评价来自于兰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的詹姆斯·多宾斯(James Dobbins)写的一篇短文。其第一段如下:

“联合国监管的伊拉克‘石油换食品计划’资金发生转移,美国对此极为愤怒;但这愤怒中好像忘了三件关键的事。首先,美国基金没有被盗。其二,联合国基金没有被盗。其三,石油换食品计划实现了它的两个目标:为伊拉克人民提供食品,防止萨达姆重新对那个地区形成军事威胁———特别是防止他重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现在,我必须让你们自己来判断。

历史见证人Witness to History

今晚的历史见证人是爱德华·莫蒂默,科菲·安南的新闻部主任首席演讲撰稿人。莫蒂默曾经是伦敦枟金融时报枠的记者和社论作家。在外界对联合国石油换食品计划的弊端进行指责时,莫蒂默一直通过采访或撰写文章的形式为联合国辩护,在这一点上,他做得比秘书处其他工作人员都多。

休息一会儿,然后让我们来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本课参考文献(Sources for this lecture)

DavidM .Malone,The UN Security Council:From the Cold War to the 21st Century(Boulder/London,LynneRienner,2004)。

Sir Brian Urquhart,“The UN Oil‐for‐Food Programme:Who is Guilty?”,The New York Rev iew o f Books,February 9,2006 。

James Dobbins,“Oil for Food’Worked,”W ashington Post,December 10,2004 。

Joy Gordon,“Scandals of Oil for Food,”Middle East Report on Line,July 19,2004 。

MichaelCrowley,“TheOilforFoodScandal”,www。slate。com,December17,2004.

Ian Williams,“Oil‐for‐Food:It Worked!,”The Nation,October 24,2005 。

ColinRowat,“HowtheSanctionsHurtIraq,”MiddleEastReportonLine,August2,2001.

AnupShah,“TheIraqCrisis;EffectsofSanction,”www。globalissues。org,March22,2006.

JoshuaHolland,“TheQuiet Oil‐for‐FoodScandal”,www。alternet 。org,March13,2006.

与爱德华·莫蒂默的会话

INTERVIEWWITH EDWARD MORTIMER

2006年1月13日纽约

New York,13 January 2006

爱德华·莫蒂默(Edward Mortimer)曾是一名非常出色的记者和时事评论员。1967年他从巴黎干起,在枟泰晤士报枠工作了十八年。后来他成为了中东和南欧问题的专家。1987年他加入枟金融时报枠(伦敦),成为一名专栏作家和社论作家。莫蒂默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出版过多部著作,包括枟信念与力量枠、枟伊斯兰政治枠(1982)和枟冷战后的欧洲安全枠(1992)等。1998年,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聘请他出任自己的首席演讲稿撰稿人。

作为秘书长的撰稿人,莫蒂默与安南秘书长的关系十分密切。2001年,安南任命他为新闻部主任(Communications Director)。我和他经常一起出席秘书长主持的会议。我在准备发言要点时,一方面是依靠自己所学,另一方面经常向他请教。而他在为安南撰写发言稿的过程中,常常将一些更有历史深度、意义更深远的信息注入其中。就安南应该接受何种媒体采访,我们经常联合给出建议。

石油换食品丑闻曝光后,莫蒂默发挥了其作为一名记者和一名学者的研究能力,对各种文件进行仔细梳理,同时努力控制联合国人道主义计划的复杂程度———此时的人道主义计划已经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由于安南此前不支持美国出兵伊拉克(2003),美国右翼势力正好抓住这个丑闻大做文章、诋毁安南。他们声势浩大,差点逼得安南辞职。在这段时间里,莫蒂默作为联合国发言人挺身而出,以高超的语言水平多次为联合国和秘书长解围。

他是个天才,他为安南制定各种政策提供了智力支持。而且,他是与我共事过的人当中最正派的人之一。他的办公室在联合国大楼第38层,我在那里采访了他。

埃克哈德:爱德华·莫蒂默先生,作为科菲·安南的新闻部主任,石油换食品丑闻曝光后,您经常需要在媒体面前为联合国辩护。既然沃尔克先生(Mr 。Paul Volcker,前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负责调查联合国石油换食品计划丑闻案)已经对其调查做出总结,您认为联合国经历了这件事之后是变得更强大了还是更弱小了?

莫蒂默:嗯,我希望联合国最终能变得更强大,虽然从短期来看,这件事毫无疑问给联合国带来了很大的伤害;联合国的每一个人都要挺过去。这件事的可悲之处在于,它给很多不明就里的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联合国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本质腐败的机构。但我绝不相信这是真的。事实上,我认为沃尔克能找出的联合国官员腐败的具体事例都是很小很小的。

我认为,这个计划的处理方式涉及很多法律方面的问题;而且若想在将来进一步改善此类问题的处理方式,我们得在这件事中吸取很多教训。而且我总觉得与世界范围内的其他同等规模的政府或私人机构相比,联合国绝不会比它们腐败,甚至可以说联合国比它们中的许多都要廉洁。

埃克哈德:对了,你记得厄斯金·乔尔德(Erskine Childers)吗?他曾在联合国发展计划署工作,是爱尔兰爱国主义者的儿子。

莫蒂默:记得。

埃克哈德:那时候还是上世纪80年代,我们一起处理美国拖欠联合国预算经费一事。有一次他对我说,他总是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与大多数成员国政府相比,联合国要廉洁5%,高效5%。

莫蒂默:[笑]呵呵,我觉得他的话很能说明问题。

埃克哈德:沃尔克花了如此多的时间来调查秘书长、秘书处、还有秘书长的儿子,却用相对较少的时间来调查当时的安理会各成员国政府,以及那些与石油换食品计划有关的公司。秘书长和他身边的人是否对此感到惊讶?

莫蒂默:嗯,我想是的。我们大家都多多少少对此感到失望。因为按照我们的理解,该计划当初是由安理会确立的,而且是由安理会监督执行的,实际上为这个著名的661号决议委员会相当严密地监督,而这个委员会是所有安理会成员国的委员会。显然,它的大多数错误和缺陷应归咎于各成员国的政治决策。

沃尔克的确在他的报告中提到了这些,但是他没有加以强调。就像你说的,他也许并没有把这方面的因素视为他深入调查的一部分。或许他认为这方面的东西太具政治色彩。而他认为自己是个管理专家,他希望探讨管理层面的问题。

或许他也有一种政治性的理解: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的工作是撰写一个可以让美国政界和媒体都觉得可信的报告,特别是那些倾向于批评联合国的部分。

而且他可能还担心,如果他严厉指责安理会成员国,那显然美国政府也会成为目标之一;而且如果这样做就会导致报告可信度的降低,并被人们说成该报告掩盖了真相或者是试图为安南开脱。沃尔克显然不愿意这样。

埃克哈德:但我记得调查刚刚开始时,秘书长曾艰难地向安理会成员国做工作,希望他们接受沃尔克的调查范围,其中包括了安理会各成员国本身。

莫蒂默:是的。而且我记得直到调查范围确定之后,各方仍然存在异议。举例来说,我们曾在一次发言中暗示我们认为沃尔克正在调查各安理会成员国在石油换食品计划中扮演的角色。当时的布什政府驻联合国大使丹福斯(Danforth)当即向秘书长抱怨此事。他还说,根据他的理解,这并非调查的初衷。我想沃尔克没有接受这个说法,至少没有正式接受。但是这件事可能对他产生了影响。

埃克哈德:您是否认为秘书长成了这个丑闻的替罪羊了呢?

莫蒂默: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这样的。当时的矛头全都指向秘书长和秘书处。而且当时还存在这样的一种政治背景:美国的部分公共舆论对联合国非常不满,极为讽刺的是这种不满主要是针对安理会没有为小布什的伊拉克战争开绿灯。我觉得这些人想为此而惩罚联合国。即使安理会对出兵伊拉克的否决很大程度上与秘书长个人无关(而跟安理会其他成员国有关),但秘书长还是成为包括美国国会和媒体在内的一些美国右翼的攻击目标。

埃克哈德:石油换食品计划是联合国有史以来执行的最大的一个经济计划。安南最近说,他希望联合国永远别再承担这么重的任务了。您认为,如果这个计划没出问题,他还会说同样的话吗?

莫蒂默:也许不会。说实话,我不能确定在说这番话之前,他是否很好地征求过其他人的建议。我觉得安南的这种反应是很可以理解的。你想,我们接手的是一个超过自身能力的任务,本不应该让我们做的。但事实上,联合国每时每刻都会接到新的任务。关键问题在于:成员国们是否打算赋予联合国更多的可藉以解决问题的权力设备之类,使联合国能够完成他们出的难题。

我认为事后看来,当初应该让不同领域的人共同负责该计划。但是这个计划确立之初被定性为一个政治问题。当时秘书长指派了贝农·塞万(Benon Sevan,石油换食品计划执行委员会主席);他是个解决政治事务的老手,曾与安理会内部不太友好的各种群体,以及伊拉克政府打过交道,干得都非常出色。但是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管理者。要管理数额如此巨大的金钱,他并不具备相关经验。

现在看来,当初应该任命在私营经济方面有丰富经验的专家,他们明白此等规模的预算意味着什么。

埃克哈德:或者给他配一个副手? ?

莫蒂默:嗯,也许? ?

埃克哈德:您认为媒体报道———特别是美国的媒体对石油换食品计划的报道,在多大程度上是出于意识形态的原因,并且就因为安南广受公众好评与信任就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莫蒂默: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安南广受公众的好评和信任,但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使他成为某些美国右翼政治势力的眼中钉。

安南在2004年9月的一次访谈中说,从联合国的角度看入侵伊拉克的战争是“非法”的,因为此战争与联合国宪章相违背。我对他的这种反应感到非常吃惊。虽然他已经表达过非常相近的意思,但他从未使用过“非法”这个词。由于他使用了这个词,美国的一些人对他的愤怒瞬间爆发。很显然,他们如此愤怒是因为他们认为此举意在干涉美国大选,那在某种程度上说是在间接地称颂秘书长,而且是对其欲体现的合法性的首肯。他们认为,安南这么说也许可想而知地会使选举转向有利于参议员约翰·克里(Sen 。John Kerry)而不利于布什。所以我想是有些与那相关的成分在里面。

而且如我前面所说,此时还存在着一种惩罚联合国组织以及作为联合国代言人的安南的普遍欲望。我觉得这里面很大一部分是不公平的。他并没有真的犯下什么大错。我想说在我看来,媒体报道的偏颇之处在于它们对不同丑闻的关注程度比例分配不当。

美国保守派媒体倾向于将许多有损于联合国的消息公之于众。此类文章大量地出现在华盛顿邮报、纽约太阳报、福克斯电视台等媒体上;这些媒体是出了名的右翼媒体,所以可能还并不是特别令人吃惊。让人们感到吃惊和失望的是,竟然从未有什么报道是帮联合国说话的,对美国政府一边的那些被认为可能与此相关的问题,也从未有什么真正的涉及。

你可以想象一下,在一个拥有了强大的、自由的东西海岸媒体的国家里,大量的精力应该用于思考这样的问题:把钱转交给布雷默和伊拉克临时管理委员会后,这笔钱身上发生了什么?安理会设立了国际顾问与监控委员会(IAMB),专门负责审查流入伊拉克发展基金(DFI)账户的钱款。

该委员会有一份不太引人注目的报告。由于一些原因,这份报告发布在圣诞节和元旦之间,这就使得知道这份报告的人不多。可就是这样一份报告———我的意思是美国代表亨利·瓦克斯曼(HenryWaxman)可以控制其中的一些文件———显示:在美国与英国负责伊拉克事宜的那段时期里,事实上有更大数目的资金不知去向或被挪用。但是我没看到过任何关于这方面的大规模报道。

作为一名联合国官员,自然不该是由我来对这些报道探究到底;但如果问我对这些媒体报道的看法,我要说它们有失公允。

埃克哈德:如果美国的这些专业媒体会作自身估评的话,它们就会长时间地报道这件事了。您有没有想过,安南在第二任期内可能无法结束这一丑闻?

莫蒂默:我想我们都很担心。2004年底有消息说安南的儿子科乔还在收科特克纳公司———一家从伊拉克接到商检合同的瑞士公司的钱。科乔曾说、我们也一直信誓旦旦地说:1999年之后科乔·安南与此公司就再无瓜葛。但事实是他直到2004年还在收这家公司的钱。这是对我们信誉的损害,显然也是对秘书长的打击。

而且这刚好发生在美国参议员科尔曼(Col eman)在枟华尔街日报枠上撰文要求安南辞职之后。我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安南看起来非常忧虑和沮丧。我有点担心他会因为对整件事过于失望而丧失继续前进的意志。

我很高兴地说,他挺过来了。而且我认为,在过去的两年中秘书长已经真正振作起来,不断奋进。固然,他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为自己辩护,但他一直在工作,解决联合国工作议程上的各类问题;2005年9月他在提交联大峰会的报告枟大自由枠中,提出了最彻底的改革计划———不仅仅是管理上的改革,而是尝试对整个国际体系加以改革。

所以我认为他挺过来了,当然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一段不愉快的日子。

埃克哈德:关于他的改革议程,你不觉得太雄心勃勃了吗?

莫蒂默:我个人并不觉得。因为国际政治是一种“谁胆子大,谁就赢”的游戏。你得到的总比你要求的少,如果你要求得少,得到的就会更少。

我想,要想让各成员国做到报告中的每一点要求,这确实有点不太现实。我也同意。但是从总体上来说,我还是感到惊喜的。在原先的基础上,报告的很大一部分已经启动并正在逐步实现之中,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料。我认为我们会收到成效的。

以正处于争议中的人权理事会(Human Rights Council)为例———究竟这个想法是如何产生的、它能否满足安南注入报告的雄心壮志,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也可能它无法满足。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老的人权委员会(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已不能胜任,需要一些改进,并开始了行动,我们即将拥有新的人权理事会。

在国际政治中,许多事情都是通过增高障碍度来完成的。通过这样的做法,你可以使原先看来很有难度的事情经过对比后看起来不再太难,你也会因此增加完成这些事情的机率。

埃克哈德:你认为历史学家们会记住安南什么?

莫蒂默:我希望他们将他以一位在掌舵联合国的过程中发现自我的人而载入史册。安南执掌联合国的十年非同寻常,国际体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是能够洞察这种变化的本质的人。他认识到这种变化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政府和国家虽然依旧很重要,但是已经不再是国际事务的全部了。

说到底,历史是关于人的。历史是有关个人的,有关许多个人出于不同目的而组成的不同群体———无论目的是挣钱、做好这样那样的工作、做研究还是做创造性的事。一个与21世纪同步的国际组织,必须是一个对所有参与者有所承诺、有所作为的组织,而不仅仅是服务于当权者、竞选者和选民的政府。

我认为这一点体现在很多方面———安南通过枟全球契约枠(Global Compact),通过与非政府组织、慈善组织、大学人士进行多次会晤等,将联合国的触角伸展到民间组织。而我要说,其中最重要的是现在被称为“保护责任”(Responsibility to Protect)的方针。实际上这种说法本身就是由一个独立委员会提出的,但提出这一理念最初是为了回应作为秘书长的安南所提到的一个挑战。1999年,北约干涉科索沃战争之后,安南在联大会议上发表了演说,其大意是:即使这可能不是做事情的正确方式,因为它没有经由安理会来适当处理,但这并不意味着安理会就是正确的。

和平与安全关系到人类安危,如果还有人群在遭受大屠杀、种族清洗、大规模强暴等诸如此类的暴力,那么就不能说我们已经拥有国际和平与安全。因此我们都有责任,政府首当其冲。最终,国际社会要作为一个整体,通过联合国发挥作用。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联大与会人员反应强烈,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他们将这些言论视为不可接受的对国家主权的攻击。但是使我非常惊讶的是,如果你看到联合国所有成员国于2005年9月接受的最终文件就会发现,文件中白纸黑字地写着我们确有此种“保护责任”。这是一种政府的责任,但当某些政府不能或不愿做到时,我们将通过安理会采取行动。当然,在目前阶段这种陈述只是表达了一种愿望。我们将静观保护责任的真正实现及实现方式。

但这是政府对国际事务的思考方式的一场革命。而且我认为,在推动此项变革的人中安南出力最多,应当被载入史册。

埃克哈德:最后一个问题。在后冷战时期,联合国拓展了维和行动,正式启动了冲突预防机制,也就是您刚刚说到的保护责任。具体说来,保护责任扩大了灾难发生后联合国与其他机构及民间救助组织的合作内容与合作方式———这些还只是它已经扩展的行动范围中的几项。但是那些想要摆脱联合国的人持续地猛烈攻击联合国,联合国从未处于这样的境地中。你认为在未来十年里,联合国会向何处发展?

莫蒂默:哦,没人能预料。但是我非常确信,联合国仍会存在,而且仍会有足够的重要性从而招致人们的攻击。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真地想摆脱联合国。我认为有很多人愿意看到联合国能发展得比现在更好。

对于很多来自民主文化的人来说,当他们看到那些并不一定代表本国人民的政府却在联合国占有重要位置时,常常很沮丧。但是他们没有看到,这些现象正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减少。特别是在近十年或者十五年中,越来越多的国家已经成为民主国家。也许现在的情况还起起落落甚至会有倒退,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历史趋势,一定会继续下去。

所以我的希望是,联合国能在未来十年内成为一个更具代表性的组织。它当然仍将是一个有争议的组织,但是它会成为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组织。因为我认为我们仍需面对许多任务:维和行动、人道主义救援、应对全球健康问题、以及从总体上(如果愿意的话)成为全世界的议会。这个议会可能不是从立法机构的角度来说的,而是成为一个可以让世界人民聚在一起交换意见、为普遍问题寻求共同解决办法的地方。

进入21世纪,我们将比在20世纪时更需要联合国。因此,我认为联合国的存在意义重大。埃克哈德:非常感谢您,爱德华·莫蒂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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