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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花蕊夫人(五代·蜀)

《述国亡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提起五代十国里的后蜀,让人印象深刻的或许不是一代王朝里的千古帝王,也不是建功立业的文臣武将,而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花蕊夫人以及她的《述国亡诗》。

这首诗写于后蜀国破,花蕊夫人被掳入北宋之时,当花蕊夫人当着宋太祖赵匡胤的面写下“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时,她或许还会想起,她与后主孟昶在蜀宫中度过的那些优容岁月。

那是她人生中最欢乐的日子,日日笙歌,夜夜美酒,而他生性是一个喜爱热闹、懂得享乐之人,他要用教坊歌妓、词臣狎客,处心积虑地装点出一幅升平和乐的景象。

她只是一个歌妓出身的女子,却因容貌美丽、颇富才情而成为后蜀后主孟昶的贵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这种宠爱,丝毫不逊于唐玄宗宠爱杨贵妃。他们也常常在夜凉如水的夜晚,并身于宫殿深处,谈事论文,情意绵绵。

她才思敏捷,长于宫词,面对宫中夏夜清风袭来,疏星满天的美景,曾留下过“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调寄《木兰花》)的诗句,引得孟昶称赞不已。

她心思灵巧,善解人意,而且体贴入微,她知道孟昶每月都要吃素食,尤其喜欢薯药,便命人将薯药切成片,用莲粉拌匀,同时加用五味,闻之清香扑鼻,嚼之味酥而脆,观之则洁白如银,望之如月,因此宫中称为“月一盘”。

总之,花蕊夫人集杨贵妃的性感与江采萍的才情于一身,是个不可多得的可人儿。后蜀虽然偏安于一隅,但蜀地山水风光,远胜中原,孟昶即位后又十年不见烽火,不闻干戈,加之蜀地物产丰富,五谷丰登,这宫中帝妃的生活,自然是享不尽的富贵与繁华。

这一切的一切,也记载在花蕊夫人的诗作《宫词》中,在这篇长篇作品,花蕊夫人写道:“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三十六宫连内苑,太平天子住昆山。会真广殿约宫墙,楼阁相扶倚太阳。净甃玉阶横水岸,御炉香气扑龙床。龙池九曲远相通,杨柳丝牵两岸风。长似江南好风景,画船来去碧波中。东内斜将紫禁通,龙池凤苑夹城中。晓钟声断严妆罢,院院纱窗海日红。殿名新立号重光,岛上亭台尽改张。但是一人行幸处,黄金阁子锁牙床。夹城门与内门通,朝罢巡游到苑中。每日日高祗候处,满堤红艳立春风。厨船进食簇时新,侍宴无非列近臣。日午殿头宣索鲙,隔花催唤打鱼人。立春日进内园花,红蕊轻轻嫩浅霞。跪到玉阶犹带露,一时宣赐与宫娃。三面宫城尽夹墙,苑中池水白茫茫。直从狮子门前入,旋见亭台绕岸傍。离宫别院绕宫城,金版轻敲合凤笙。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御制新翻曲子成,六宫才唱未知名。尽将觱篥来抄谱,先按君王玉笛声。旋移红树斫新苔,宣使龙池更凿开。展得绿波宽似海,水心楼殿胜蓬莱。太虚高阁凌虚殿,背倚城墙面枕池。诸院各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修仪承宠住龙池,扫地焚香日午时。等候大家来院里,看教鹦鹉念新诗。才人出入每参随,笔砚将行绕曲池。能向彩笺书大字,忽防御制写新诗。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春风一面晓妆成,偷折花枝傍水行。却被内监遥觑见,故将红豆打黄莺……”

无数次欢乐过后,花蕊夫人也曾多次劝说孟昶励精图治,以防敌国入侵,但安于享乐的孟昶哪里有励精图治的样子?他忙着挟弹骑射,游宴寻诗,忙着广征蜀地美女以充实后宫,忙着给成千上万的宫女支付买花钱,哪有时间居安思危?每当花蕊夫人正眼相劝时,他总是付之一笑,毫不在意地说:“爱妃多虑了,蜀地山川险固,易守难攻,敌国哪里这么轻易奈何得了呢?”

孟昶是个风流帝王,但三国蜀国后主刘禅“乐不思蜀”的故事,他还是读过的,连三分天下的蜀国都无法凭借山川之险抵御司马氏的进攻,小小的后蜀又如何抵御赵匡胤的精兵强将?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是为了安慰爱妃,二是安慰自己,姑且享受了眼前这欢乐时光吧。

在这样的安慰与自我安慰中,他们的欢乐走到了尽头。

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十一月,宋太祖赵匡胤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率军六万进攻蜀地,蜀军溃不成军,用孟昶的话说便是:“我父子以丰衣足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竟不能东向发一矢!”

就这样,从赵匡胤发兵之日算起,仅66天,安于享乐的后蜀政权便不复存在。当孟昶、花蕊夫人与司空平章李昊一行三十三人被押赴汴梁时,正是“绿柳才黄半未匀”的时候,他们回望这早已归属他人的蜀宫风景,心中百感交集。

到了汴梁后,孟昶很快暴病身亡,而美艳惊人的花蕊夫人却活了下来。赵匡胤久闻花蕊夫人艳绝尘寰,早已垂涎三尺,恨不能一见,如今美人成为阶下囚,自己也可以一遂心愿了。

当赵匡胤在汴梁的宫廷中召见花蕊夫人时,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眼神中还流露出悲戚和坚毅。只看了一眼,赵匡胤便决定将此女留在宫中,命其侍宴,并让她即席吟诗,以显才华。

身不由己的花蕊夫人不敢抗命,她想起初离蜀宫的日子,便含着泪缓缓吟道:“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皆花貌,共斗婵娟,髻学朝天,今日谁知是谶言。”

原来,在蜀宫时孟昶亲谱“万里朝天曲”,并将其当作万里来朝的佳谶,以至于宫中侍女,也纷纷梳高髻,取名为“朝天髻”以邀宠,没想到一语成谶,所谓“万里朝天”,竟是万里降宋,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掩怀叹息?

连宋太祖赵匡胤听完这首词,也为词中的伤感所打动,他沉默不语,连饮三杯后,又对花蕊夫人说道:“你再做一首新的。”

泪花点点中,花蕊夫人轻启朱唇吟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样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搅得赵匡胤的宴会根本无法继续下去了,他只好命人撤去宴席,从此将花蕊夫人留在宫中,不久便将她封为贵妃。

可是,这个贵妃早已不是当年的贵妃,经历过亡国之痛的花蕊夫人再也没有成为宠妃的心境了。她忘不了昔日与孟昶的种种恩情,便亲自画出孟昶的遗像,日日祭奠,含泪诉说相思之情,直到有一天被宋太祖发现,她不得不谎称是张仙。

这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最后竟然有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局:花蕊夫人供奉张仙的事情传出后,宫中人人效仿,希望能早生皇子,甚至民间也开始流传张仙送子的故事。后人写诗这样感慨道:“供灵诡说是神灵,一点痴情总不泯;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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