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裴红醒了。她猛地一阵惊骇，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地躺在被子里。她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情景，似乎有些模模糊糊，像在梦中。但继而她明白了，那不是幻梦，是千真万确的·，因为自己已不是处女了。她嗔怪地想：“林纲这家伙，事先也没明确的表示，突然就……唉！自己不是也渴望他的进来吧？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给的所爱的人，也该心满意足了。想到这里，裴红爬了起来，穿好衣服，想去悄悄见见林纲。一问，林纲已经和别的短剑队员们一起，于黎明时分出外执行任务了。
裴红只有怀着—丝遗憾之情，踏上了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之路……
九
终于，李明瑜从自己家里出来了。在暗中眼巴巴地等了半天的裴红，喜出望外地连忙跟了上去。她一边跟踪，一边窥视着能和他相识的机会。李明瑜上公共汽车，裴红也连忙紧赶几步上了车，李明瑜下了车，裴红也下车。他转弯，她也转弯。转了一大圈，仍没有相识的契机。这主要是因为李明瑜一直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感兴趣。裴红心里暗暗有些焦躁，边走边绞尽脑汁地想法子。突然李明瑜转进了虹口公园。裴红心中一喜，忙跟了进去。李明瑜来到一个人工山的后面，在一片幽雅、静谧的林丛中坐了下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看起来。这倒是谈恋爱的好地方哟！裴红暗自笑道。脑子里随之—闪，想出个主意。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一本《约翰，克利斯朵夫》来，然后悄悄接近李明瑜，在快到他跟前时，裴红装作边走边看得入神的样子，把正在看书的李明瑜突然撞了一下，李明瑜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裴红失声地叫了起来：“哎呀I对不起！我都看迷了！”
李明瑜一抬头见是个风姿绰约的姑娘，有些恼怒的面孔瞬间浮上笑意：“不要紧，不要紧！”说着，忙要去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裴红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捡起书，飞快地瞥了一眼书名《三家巷》，然后惊讶地叫道：“你现在还有这样的书？”
李明瑜顿时有些警惕地注视着裴红。裴红忙说：“这本书真是好看极了！我看了一遍总忘不了，还想看！”
李明瑜紧绷得脸这才松弛下来。裴红注视到李明瑜的神情，忙趁热打铁地说：“这样好的书，不知为什么现在不让看了？”
李明瑜支吾着，不敢正面回答。裴红扬了扬手中的书，说：“你看，我这本《约翰·克利斯朵夫》，写一个音乐家的故事，很好看的，社会上不知怎么也说是毒草，不让看，真是让人不理解！”
“《约翰·克利斯朵夫》！”李明瑜眼神猛地一亮。这套书也是当时极难寻觅到的。当时的上海正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大学生，在一个收破烂的筐子里，看到了一套《约翰·克利斯朵夫》，他当时连忙取下手表，掏出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一起给了那个收破烂的老头，换下了这套书。回到家，他如获至宝地一口气把它读完。然后，又悄悄地跟熟悉的书朋友们透出风：愿看者，两元钱一看，而且只准在自己住的那个小阁楼上看。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人托人，想看者，排队排到了明年，李明瑜不仅也听到了这个故事，而且自己也一直渴求能看到这本稀罕的书。他忙问：“这本书不是有四册吗？另外三册你有吗？”
“有，在家里。我看过一遍，觉得不过瘾，又在从头看第二遍。”裴红答道。
“你……能……不能……”李明瑜有些不好意思。
裴红忙接了过去：“你想看？那正好，我想看你的《三家巷》，我们就换着看吧！”
“我想四册都看。行吗？”李明瑜低声地说道，然后抬起头又说：“我在外地工作，回来探亲的。在上海还有上十天，想抢着看完。你要是愿意的话，后天，我给你再带《苦斗》来，你再把《约翰·克利斯朵夫》第二册带来借给我看行吗？”
“行。后天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换书吧！”裴红笑了。
两天一晃就过去了。裴红早早就来到了虹口公园。等了一会，李明瑜果然兴冲冲地来了。他一见裴红，喜形于色，急不可待地问：“第二册带来了没有？”
裴红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歪着头问：“你的《苦斗》带来了没有？”
“那还能忘！”李明瑜忙从黄挎包里拿出书。俩人交换了书，扯了几句文学上的话题。分手前，李明瑜叮嘱道：“还是后天，你再把第三册拿来借给我看吧？”
裴红说，“行。干脆我连第四册一起拿来给你，你也再找几本好看的书拿来借给我。我是知青，也是从乡下回来探亲的，也没事干。”
“好。”
俩人各怀着美好的愿望分手了。
两天又倏地过去了。裴红又来到公园。此次，李明瑜先已在那里等她了。还没等走拢，裴红就从包里拿出书叫道：“你看，我把三、四册都给你带来了。我说话算话吧？你今天给我带的什么书？”
李明瑜忙从包里拿出两本书：“我给你拿的是《清江壮歌》和《青春之歌》。”
“哎呀！这两本书我家里都有。”裴红装作很是失望地说。
李明瑜很有些难为情。想了想说：“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请现在跟我一起到家里去找书吧！”
这正是裴红求之不得的事，她满怀高兴，但表面上却装作有些迟疑地想了想，说：“唉！没书看，真无聊，这一天就不知怎么打发！好吧，我只有冒昧地到你家里去翻了！”
两人边走边淡地来到李明瑜的家。
李明瑜的老妈一见儿子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来，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心想：“我总以为明瑜这个孩子是个呆子，—辈子难自己找个对象回来。嘿嘿！今天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引了个大姑娘回来！”
老妈——边笑，——边拎起菜篮对裴红说：“姑娘，我去买点菜就回，你可不能走啊！就在这里吃饭！”说着，乐颠颠地出了门。
李明瑜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里面满满一箱子书。裴红兴致勃勃地翻了起来。好容易找了本中意的书，见李明瑜的老妈还没有回，就有意跟李明瑜谈起书来。谈了一会，李明瑜的老妈买了一篮子菜回来了。裴红忙站起身道：“好！我要走了。”
李明瑜的老妈忙放下菜篮子，上前拦住裴红道：“哎哟！姑娘，你就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不……谢谢伯姆！”裴红推辞道。
“哎哟！你不在这里吃饭，我就不让你走！”李明瑜的妈死死拽着裴红。
李明瑜也只有在旁边劝道：“就吃了再走吧！”
裴红只有装作盛情难却地答应下来。
吃饭的时候，李明瑜的妈不住地往裴红碗里夹菜，嘴里也不住地唠叨道：“唉！我们明瑜这孩子真是个好人！从小就听话，上学又上进！唉！就是有点不好，不会谈对象，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独身一人！唉！叫我这个当妈的急得心里像猫爪子抓啊！”
裴红听了，抿着嘴直笑。李明瑜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嗔怪道：“妈，说这些干嘛！”
吃过饭，李明瑜送裴红出来。裴红说：“唉！我真羡慕你，有个好家，有个好妈！我……”说着，哽咽起来。
李明瑜惊愕地问：“你没有家？你没有妈？”
裴红凄楚楚地说：“我爸被当成走资派打死了！我妈也上吊了！我也被赶下乡！和我一起插队的知青都找路子回了上海，就我还孤零零一人在乡下。我这次回来，也是想找路子调回上海的！”
李明瑜不住地嗟叹道：“唉！你真是苦命人！”
裴红边擦眼泪边恳求地说：“小李，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你家里有没有路子把我调回上海？我会感激不尽的！”
李明瑜忙说：“当然，我家里如果有这个能力，肯定会尽力而为的！只是我父亲一辈子行医，人也老实，没啥门路。我呢，军医大学毕业后，又分在外地工作。要不了几天，我就要回部队。”
裴红忙说：“我从小就想参军，你不是经常跟一些首长看病吗？能不能跟他们说说，让我也参军？”
“这……我回去帮你问问。”李明瑜有些为难，但怕裴红伤心，勉强答应下来。
第二天晚上，裴红来到李明瑜家里。李明瑜见她突至而来，甚感意外。裴红神色黯然地说：“我只觉得孤单、寂寞得要命！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好……吧！”李明瑜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了。
两人漫步到了黄浦江边。
黄浦江的夜一片朦胧、缥缈。裴红望着江中约隐约现的灯火，一副忧郁、茫然的神情。李明瑜见裴红像尊美丽的塑像—样沉默不语，知道她心里郁闷得很，也只有默默地陪着她。夜悄悄地飞到幽深了。海关大楼的钟敲响了十二点，那洪亮的声音更增添了夜的凄清。李明瑜正想开口叫裴红回去。突然，裴红扑倒在李明瑜的怀里，凄凄地抽泣起来：“小李，你救救我吧！我真感到彷徨无主，窒息死了！我真觉得人生像一杯无味的水，没有意思极了。如果没有人帮助我，也许……你帮助吧！我愿做你的妻子。
李明瑜紧紧地把裴红搂在怀里说：“裴红，我回去一定向首长们说说，让你参军。你放心，只要我李明瑜在，就绝不再让你受苦，不让你感到孤独、寂寞！”
裴红这才擦掉了眼泪、痴情地望着李明瑜……
李明瑜回部队那天，裴红一直把他送到火车上。车站上响起了第一遍铃声，火车要开了，裴红还没有一丝要下去的样子。李明瑜催道：“裴红，快下去吧！火车要开了。你的事我—定记着。到了部队，我就跟你写信。”
裴红却仍然不动，依是忘情地望着李明瑜。
月台上又响起了第二遍铃声。李明瑜站起身来，想把裴红送下车。裴红却突然羞涩地说：“我跟你一起到部队去吧！我一个人在上海也是无聊！”
“这……”李明瑜正不知怎样开口，火车已经缓缓启动了。裴红望着李明瑜着急的样子，笑了起来：“我不会妨碍你的！我去了，如果你们部队不让我进，我再一个人回来！你看，我已叫街道上打了个证明，愿意和你结婚。”
李明瑜既感到意外，又感到惊喜，一把握住裴红的手动情地说：“裴红，你怎么能这样……好吧，到部队就暂时说是我的未婚妻。如果能让你参军，你依然是你，你自由，如果参不成军，你愿意结婚，我们就结，你不愿意结，我再送你回上海。”
裴红深沉地点了点头。
火车在广袤的江南水乡风驰电掣，闪过了无数坐铁桥。第二天早上，到了武昌站。
李明瑜和裴红下了火车，又风尘仆仆地转坐上了西去的列车。又整整在慢车上晃荡了一天。到夜幕降临时分，才在一个山中的小站下了。走出火车站，一辆有帆布棚的军用卡车等在那里，李明瑜和司机打了声招呼，和裴红一起爬上车厢。卡车开动了，驶过湍急的小溪，在弯弯的山道上转来转去，爬高滑下。又足足颠簸了两个来小时，夜幕里才透出点点灯火。李明瑜指着那灯火对裴红说：“那就是我们部队。”
裴红叹了一口道：“哎！总算到了！”
汽车从大山的峡谷里开了进去，停在了有全副武装士兵把守的门岗前。李明瑜下了车，蹦了蹦发麻的腿，对裴红说：“我们这里制度很严，没有证件不让进。你先在外面等着，活动活动腿。我进去跟你补个通行证。”
裴红点了点头，娇嗔地说：“快点啊！别让我等得着急！”
李明瑜点了点头，掏出证件先进去了。裴红在门外来回走动，活动双腿，借机观察地形。大门两边是高高的有着电网的围墙，围墙两边一直伸延着爬上了山。两边的山黑黝黝的，像要扑面倒下来一般。这戒备森严的大门就像这大山张开的血口，两旁端着明晃晃刺刀的士兵就像口中的利齿。
约摸等了二十分钟，李明瑜和一个瘦长长的中年人出来了。李明瑜对裴红说：“你等急了吧？这是我们部队保卫处的沈处长。”又转身对沈处长说：“这是我的未婚妻裴红。”
沈红长忙上前握住裴红的手，一边上下打量，一边笑哈哈的说：“好，好！欢迎，欢迎！”
李明瑜对裴红说：“裴红，你把街道上出的结婚证明给沈处长看看。”
裴红掏出证明递了过去，沈处长接过后看了看，对李明瑜笑道：“你这回上海果真没白跑，到底带回这么漂亮一个未婚妻！好，我等着吃你们的喜糖！”说着，掏出一张特别通行证递给裴红，又关切地说：“走吧，累了两天了，快进去歇歇吧！”
沈处长陪着李明瑜把裴红安排在小招待所，又打了几句趣话，这才告辞了。李明瑜打来洗脸水叫裴红洗洗，自己又去食堂弄点饭来，两人一起吃了，李明瑜说：“我住五号楼，现在晚了，你就不去看了，早点休息吧！”
裴红点了点头。李明瑜便告辞回自己房间去了。
裴红关上门，上了床，这才觉得十分疲惫，但却睡不着，脑子里十分兴奋。终于如愿地打入了这个鬼都不来的山旮旯，这等于完成了一半任务，后一半任务更是艰巨。一定要迅速、准确地把情况摸准、好让短剑部队快点行动。夜长梦多，时间长了，恐李明瑜看出了破绽。好在李明瑜老实、本分，不是油头滑脑、爱动手动脚的，否则就麻烦了……裴红左思右想，精心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这才松弛下脑子，安然睡去……
一觉醒来，晨曦已经映红了窗帘。裴红倦慵地想再躺会，但窗外传来的哨声、口令声，促使她一骨碌爬了起来。刚梳洗完毕，就听见李明的瑜敲门声：“裴红，你起来没有？”
裴红走过去把门打开，笑道：“我比你这个当兵的不起得晚！”
李明瑜憨憨地笑道：“昨夜睡好了没有？”
“唉！没睡好！我每到一个新的环境，头几夜就睡不安身。”裴红撅着嘴说。
李明瑜忙关切地说：“那今天白天你再好好休息休息，我就暂不陪你玩了！我去跟首长们汇报，并把你参军的事提出来，你看行吗？”； “行！你见了你们首长，要多说点好话！”裴红娇嗔道。“那当然！”李明瑜连连点头。
吃了早饭，李明瑜走了。裴红一个人踱了出来，在大院内装作漫不经心地散着步，眼睛却像一个摄像机到处转动，随时按下快门。这是一个狭长的山沟。山沟两边是陡峭的山岩，连黄羊在上面都难以站住脚。山沟里一排排的房子，摆得很齐整。穿过几排房子后，有一个中小型的篮球场。裴红暗暗欣喜：这篮球场正好停运送短剑部队来的直升机。篮球场周围是小卖店、俱乐部等生活用房，又无戒备，真是天助成功。裴红喜不自胜地走过篮球场，继续往里走。越往里走，就觉得越接近军事重地。好几处房屋都有武装的士兵站岗，看来，那些是变电房、机要室、油库、弹药库了。除了油库、配电房很明显外，另外还有好几处戒备森严的房屋，具体是干什么的没弄明白，但裴红心里都暗暗记下了。
裴红继续往里走，不提防，远远一个士兵端着枪，吆喝她站住，裴红站住了，那士兵也不解释，叫她折回，或是从另一条道绕过去。裴红很感蹊跷，专门回头注意地瞥了一眼。那士兵的后面，有一条小道通往里面一个小院。那小院除了周围围有电网外，沿圈隐隐闪着刺刀的寒光。看来，这是一个值得特别探究的地方。裴红暗暗提醒自己，是不是指挥机关呢？看来不是。指挥机关不可能这么小。那会不会就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个“目标”所住的地方呢？裴红很是激动。她边想边采了几朵路边的野花，装作闲情怡致地漫步回到了招待所。关上房门，裴红就忙将观察的地形绘制出一张草图，把那些重要的目标都标上了号。刚画好，传来了敲门声，是李明瑜回来了。李明瑜一进来，裴红忙装作性急地问：“我参军的事有希望吗？”
李明瑜笑道：“看你性急的。我跟首长汇报了，首长问，你到底是来结婚的还是参军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裴红有些着急地问。
“我说要是你能参军，我们就暂不结婚，免得日后你在农村我在部队，两边扯，影响我的工作。”
“嘿！你这回说了句聪明话！那首长怎么回答的？”裴红浮出天真调皮的笑意。
“首长答应考虑、考虑，商量商量，但他好像有些为难？”
“那怎么办呢？”裴红又现出沮丧的神色。
李明瑜忙安慰道：“你不要着急，明天该我给从北京来的一个大首长定期检查身体，他待人很亲切，没有一点大首长的架子，我明天向他说说，看他能不能帮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