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雾里,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
雾霭中,日常走过的路陌生了,平素清晰的人和事有些神秘,仿佛一切都需要重新认识。这是2009年正月二十四的早晨,大雾弥蒙,我将去泾源卧龙山探看那里的古堡,约了单永珍,打开汽车防雾灯,从固原出发,蹑手蹑脚地向泾源行进。
春节刚刚结束,昨夜“燎干”燃过的堆堆灰烬还在道边,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蒙着雾霭,有一种蒙眬之美。
春来还冷的天气,雾落下来,路边的草木上就凝了一层霜,白盈盈的,像背负着季节的压力,看上去,却也凌厉神气。大概万物和人一样,都有重压之下昂然挺立的本能。可惜,雾太浓,看不见山,看不见农庄,也看不见远处的树林。但我想,它们是苍莽的,婆娑有致的。
到达泾源,已是下午五点,抬头一望,卧龙山还笼罩在雾里,于是我们去了泾源县文化馆。文化馆馆长于清海、副馆长王文清都是我们的老朋友,我想借此了解一下有关卧龙山古堡的情况。到了文化馆,于清海恰好忙着策划卧龙山古堡修缮的事宜,他为了让本地塑像专家朱小平了解这次修缮的意图,滔滔不绝地讲着关于卧龙山的十大传说。我们没有打断,就在椅子上坐下,也悉心听了起来。他一口气讲了“魏征梦斩泾河龙”“大太子二太子守泾河”“老龙闻鸡卧香水”等许多传说。
我对泾源的历史知之甚少,在泾源境内见到的古城堡也为数不多,今天见他讲得如此详尽有趣,便在他讲完卧龙山古堡的传说之后,紧接着向他打听泾源现存古堡的事情。他不无遗憾地说:“泾源虽在公元前置乌氏县,但在清朝,陕甘总督左宗棠镇压回民起义,驱散当地的土著汉民以后,将九千多名起义失败的回民安插在此,不许他们建丈五以上高的房,不许他们筑尺三以上厚的墙,哪里还会容许建什么古堡。清朝以前的古城堡,在泾源老辖区内也就剩现在准备修缮的卧龙山堡子一个了。”
原来如此。
也许于青海为了证实他这些话的真实,也许为了让我更全面了解泾源现存古城堡的状况,在晚饭期间,除了王文清出外不在,他特意邀来了诗人雪舟、秦志龙,也邀来了县志办主任杨友桐。其实,他们都是我的老朋友,都担当着泾源县某些岗位的重要工作。我们一起去过泾源的大雪山,一起探访过果家山汉城遗址和瓦亭古城。杨友桐老兄站在当年西部歌王王洛宾住过的“五朵梅客栈”前,用磁性的嗓门一口气唱了好几首花儿。“走哩走哩,走远了,眼泪花儿把心淹哩,走哩走哩,越走越远了……”的美妙音符,至今还萦绕在耳畔。
他们都是对泾源县历史有所研究的文人,异口同声地肯定了于青海的说法。怕我还有所疑虑,单永珍提议让杨友桐拿来一部《泾源县志》查看。我早已查看过《泾源县志》,所以也就不再纠缠试问。我想透过窗户玻璃看看正对着的卧龙山古堡,但大雾依然浓重,只好斟满一杯热酒:“我们借着卧龙山古堡的名义,共同干了这一杯!”
期间,于青海劝我及早给卧龙山古堡拍些照片,要不明天他们就要动工开始修缮了。
这根本没有可能,大雾封锁,天已经黑尽,人也已经望着卧龙山的古堡双眼蒙眬了。回到宾馆,我便和衣睡了。蒙眬中我惦记着卧龙山古堡,惦记着明天一早登山去拍照。蒙眬中我进入了古代,听见窗外战马奔腾、杀声阵阵,不久,又偃旗息鼓进入了安静。静谧中,仿佛有马车轱辘碾轧路面的声,又好似军士们在割草喂马……
惊醒,天已经放亮,我匆忙背上相机向卧龙山奔去。这时,卧龙山已在朝霞的辉映中显出了本来的面目。它不高,也不险峻,只是孤立陡峭。它苍劲兀立,北坡奇松彤红,南坡绿柏重叠,中间彩色的山门里一级级石阶线条明显地通向山顶,一对情侣正小心翼翼沿台阶相携而下。
我调好照相机镜头,如饥似渴地拍着照片。我抓拍高悬于古堡之上的鹰,抢拍一对情人含情脉脉的笑,拍下火炬一样的树,摄住吞云驾雾的龙。我拍下了即将焕然一新的古堡,拍下了春天悄悄走来的脚步。我的拍摄与呆望的路人没有关系,与开始融化的池冰共同发声。
当我稍事停驻的片刻,被卧龙山、卧龙山上的古堡、葱郁的松柏、行人、牌坊以及眼见的一切吓了一跳,我发现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模样。雾散了,霜没了,楼房明丽了,街道深长了,天地广阔了。
我昨夜的酒醒了,一夜遒劲的春风催人梦醒。但在荡然无存的梦醒中我有了诸多的失落——我怀念那霜的银白,雾的蒙眬、幕的曼妙和包容山河的含蓄之大美。我的思绪耽溺于昨日的千丝万缕,深陷于美的隐遁。我仿佛有了愁容,看见一位回族老人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上攀爬援,而我一动不动,满含着霜雾离去的惆怅与沉默。
我错过了时间,就哭泣
雾该是准确无误
不至大美不显其身
而大风骤起
也就不在乎心里的几只麻雀
我也应是准确无误
可雾路过时不曾抚摸我的脸庞
我行色匆匆
忘了影子的若即若离
我心存火苗,预想燃烧
雾却不在我的身旁
风也不在我的手上
我错过了许多时机,每次都想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