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是一个健谈之人，从徐凌带走他开始，嘴就没有闲下来过。虽然如同唐僧一般啰嗦，但是也是让徐凌很快就知道他的经历。
还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这个‘小生’名叫吴雄才，今年已经三十出头了，自小家中还算富裕，不过为了供养这个读书人。十多年下来，更是弄得本来小康的家庭成了赤贫户。尤其是三年前，他父母在灾荒中相继离世，连女人也是离他而去，这人长久读书，更是不懂如何生计，这日子过的更是艰难。
这年余来，更是连吃饭都成问题，但是他又不愿意放弃读书人的体面去乞讨，因此也只能来吃霸王餐。因此，挨打也是家常便饭，不过这厮身体还真不是一般盖的，打的这么多次，依旧还是活蹦乱跳的，让徐凌都有些佩服他这份顽强的生命力。
不过，唯一让徐凌感觉救对人的是，这厮对于送礼也是十分精通。毕竟他这些年来，一直考不上秀才，家中有钱之时，送礼给考官也是次数多多。对于徐凌的疑惑，这厮也是嗤之以鼻。
“什么礼物比的上银子？只要递上一份分量足够的仪金，保证能让你在上官心中分量大增！”在徐凌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吴雄才也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吧，姑且一试。”见到吴雄才这般的自信，徐凌也是不确定的说道。
见正事已经说完，吴雄才也是趁热打铁的道，“不知道大人何处高就，小生也是读书人，对大人也是有作用的，不知道小生能谋一份差吗？”
“停！再敢给本官自称小生，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徐凌愤怒的道，知道了他的年龄，徐凌对于吴雄才一口一个小生，也是听的鸡皮疙瘩遍体，连忙拒绝道，“本官是韩店堡总旗，本官这可没有什么官做，想要来的话，你最多可以做一个刀笔小吏，负责登记造册，以及一些迎来送往的文书锁事！”
“小，不，学生愿意！”出乎徐凌的意料，这厮居然一口应了下来。
不是说读书人都有风骨的吗？前世看的资料也是说，读书人哪怕没有功名也是耻于与武夫为伍，他有些不确定的道，“本官是卫所总旗，你还愿意？”
“那又如何？只要有口饭吃，不被人打就行！”吴雄才满不在乎的说道。
“嗯？唔，好吧，李悦，给他块令牌，让他去韩店堡找李征给他安排一份书办！”徐凌被这厮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的精神深深震憾，有些无奈的给这厮打了一道预防针，“不过本官可不会养一个闲人，若是你不能完成自己的职司，本官还是会翻脸赶人的！”
“大人放心，区区一个百户所，能有多少事务？还不只是因为初创，万事待兴，才事务繁忙，只要忙过去几天，一切上了轨道，就不会再这般劳累了！”吴雄才对于徐凌的威胁嗤之以鼻，看着徐凌惊讶的眼神，不屑的道，“上个月大人去韩店堡进驻之时，人人都是觉得大人是去送死的，在下也是在人群中见过大人。”
“而且听说，千户大人也是下了血本，许诺一个新人百户身份这事也是传的沸沸洋洋的。众人相传之下，全城皆知，人人都知韩店在流寇大军之下如同螳臂当车，均说这是一个空头画饼。但如今大人无恙归来，百户一职还能逃出手心吗？众目睽睽之下，祝千户就算想自食其言也是不行！”吴雄才嘿嘿笑道，“不过，大人应该也是明白这其中关键，还想送一份厚礼，是不是另有所图啊？”
“本官此来，是因为百户所缺粮缺饷，来讨要一些粮饷而已，哪里有什么企图？”徐凌心中巨震，但是还是轻描淡写的道。
“我猜猜，大人应该是想以讨粮饷为进，退则想要一些耕牛、犁具、种子之类的吧！”吴雄才一副信你才怪的模样，有些嬉皮笑脸的问道。
“你如何知晓？”对于此人，徐凌也是完全收起了轻视，既然已经戳破了，那索性大方承认。
“大人在韩店堡派人暗中丈量田地，改革清理韩店堡军户，重新组建卫所军，凡此种种，岂是一个安心做一般富家翁的百户之流？”吴雄才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锋芒毕露的看着徐凌。
徐凌已经完全被震住了，收起了小看这个时代的人的看法。更是如同第一次认识此人一般的上下打量一番，这人能够在细微之间便明晰事情脉络，轻松的揭开一切迷雾，绝对是一个有才华的人，怎么会连一个秀才也考不上？若是大明一个落第秀才都是这般样人，那从万千读书人中脱颖而出的举人、进士以及更高的大学士之流又当如何？这大明朝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大人勿惊，也只是学生当日流露城外，偶尔在乡间看到大人派出的心腹丈量田地，才会多注意一些韩店堡，别人哪有我这份闲心？”吴雄才嘿嘿一笑，又恢复到之前的猥琐模样。
看着他这副猥琐模样，徐凌却是笑不出来了，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但是想不到居然还有这般的遭遇。吴雄才也是点醒了他，看来想在这体制内发展，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夹着尾巴小心做人也是重中之重。
徐凌对于吴雄才的印象已经提升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再一联系到他十多年的坎坷，也是忽然明白过来，为何他老于人事，却始终无法考上秀才。事实上，经历过磨难的人才远比那种靠闭门读书、一关关科举路闯过来的人才要务实、知事的多。
这种已经握他把柄的人，如履薄冰的徐凌心中也是不可扼止的升起一股杀意，不过这杀意来的快去的更快。因为他想到吴雄才既然这般了解他，看起来，他们二人的相遇就有些值得商榷了，说不定也是吴雄才刻意弄出来的这场闹剧来接近于他。既然这人亲近自己，那自己太过于防范似乎也是有些刻薄了。而且他掌握的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大逆之事，百户所主动开垦荒地，这也是分内之事，只是这些年这些卫所颓废已久，这才显得有些另类。
“大人想好给学生什么职务了吗？”吴雄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还是一副眯着眼睛的贱相，不怀好意的说道。
“以你之才，为何要投我？”徐凌没有回答，反而用凌厉的目光看着吴雄才。
“吴某声名狼籍，大人又是官场的另类，吴某估计也就大人肯接纳于我。否则我苦读这么多年的书，最后要么还得去土里刨食，要么给人做一小厮，吴某还真是死不瞑目！”吴雄才知道徐凌的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自己也是苦于没了出路，几十年以读书人自居，他还真是做不来贩夫走卒。
“另类？”徐凌也是自嘲一笑，这个词用的还是相当准确的，比起混吃待死的其他卫所军官们，自己还真是一个另类，沉吟了一下，徐凌说道，“本官还是觉得书办一职入手最为适合你！从底层做起，谁也没有话说。”
徐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是还没有改变初衷，他不可能将一个陌生提到最高的职位上去。
“学生遵命！”吴雄才收起了之前的跳脱，正色的行了一礼，这一礼也算是上任礼了。
不过，取过腰牌前往韩店堡的吴雄才并没有对徐凌依旧安排他做书办有多大怨言，相反还十分的激赏。虽然没能得到更高的位置，但是这也说明徐凌不是一个按照心情办事的上官。这样的上官，虽然难以糊弄，但是却是比那些靠心情办事的上官有前途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