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的轮回。
他梦魇般的看到他与她转世之后出生在关系密切的皇室家族，十七年的等待，前世的古乖乖出落的出水芙蓉，却仍然痴痴的等着前世的凌天佑。
只为共赴黄泉之前的一句约定。
——那么，就一起死去吧，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的，我们约定好，下辈子，我们再相见的时候，还能一眼就认出对方来。
前世的古乖乖，与他的身份对立，他是贩卖军火的首脑级人物，她是国际反恐特工，然而她是那么毅然决然的握住他的手，与他共同赴死。
只因为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抓走，看着他亲眼死在她的面前，于是与他共同结束了生命，期待来生的再次相逢。
脑海中一遍遍冲刷着古乖乖的灿烂的笑颜。
紧接着就是今生的初次相逢，她轻唤他的名字，“凌天佑……”
沙哑的声音传入水离忧的耳朵里，那声音除了沙哑以外还有一点点的颤抖。
他回转身子，看到一张美丽的容颜，她氤氲着泪光的眼眸尤其令他印象深刻，那么纯净如水的眼神，情深似海的光辉，投射进他的眼睛里，灵动如水却又诧异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面容，似乎想要把他的样子刻入她的脑海中。
水离忧终于明白今生的初次相逢，她为何会说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名字，又为何用如此深情的眼睛盯着她，对他说她喜欢他。
绝望的梦魇中，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被显现出来。
眼前浮现出来的，没有他温柔的呵护，却全部都是他残忍伤害她的画面，回忆之中都是她单方面的付出，还有她坚强的泪水与委曲求全。
此时，水离忧仍然靠在蓝霓裳的怀中，太医已经将配置好的绝门解药喂了下去，蓝霓裳用毛巾擦去他嘴角淌出来的残留的药液。
她的动作是如此的轻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水离忧一个人的身上，所有的期望与祝福，都是渴望水离忧能够渡过难关，保住性命活下去。
蓝霓裳自然也希望她的付出可以真的救回水离忧的命。
水霸天与蓝凤情也用期冀的目光恳切的望着躺在蓝霓裳怀中的水离忧，他们的皇儿，也是水燕国的太子殿下。
突然之间，水离忧感觉到喉咙之中有甜惺惺的液体往外涌动，他翻身吐出大口大口青紫色的鲜血。
他体内锁住的致命的毒气悉数随着口中喷出的血液释放出来，水离忧感觉到自己浑浊的意识开始逐渐的清醒。
他慢慢的试图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微微的颤抖着，整个人的气色也奇迹般的恢复到正常的颜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已不是原先的青紫色了。
水离忧终于努力的睁开了眼睛。
“太子殿下醒了，醒了啊！”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
此时已经将近傍晚之时了，橘色的霞光透过窗子射入透明的纱帐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蓝霓裳苍白的小脸儿。
她的眼眸之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看起来憔悴不堪。
她的模样与前世丝毫没有任何改变，那个为他倾尽所有的古乖乖，在他生命的尽头，依旧没有选择放弃。
围在床榻边的所有人都露出了胜利灿烂的笑容。
尤其是蓝霓裳，她露出惊喜的笑容，继续擦他嘴角处喷出来的血迹。
蓝凤情第一个推开旁人扑倒在床榻旁边，幸福的泪水流落下来，“皇儿，皇儿你终于醒过来了，母后都快要吓死了，如果你死了，你要母后今后如何活下去啊……”
蓝凤情的手轻轻的抚着水离忧苍白的面颊。
水离忧的眼中却只容得下蓝霓裳一个人的影子，那绝望的梦魇之中，他徘徊在生死的分界点，所看到的是前世与今生的轮回。
还有凌天佑向水离忧的蜕变，古乖乖向蓝霓裳的蜕变。
他百感交集的盯着眼前如此令他震撼的女子，虽然脑子里一片凌乱，却惟独清楚的记着蓝霓裳。
“乖乖……”
水离忧张口，微弱的声音自喉咙中发出来。
这样的沙哑又温存的声音，仿佛前世那般久远的气息涌上心头，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神，那绝对是标准式的凌天佑的目光。
蓝霓裳木讷的望着水离忧的脸庞，甚至无法正常呼吸。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人叫过她前世的名字了——古乖乖，她曾经是他的乖乖，他曾经是她的天佑啊。
此刻的蓝霓裳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她甚至感觉自己身处在云里雾里，或许是幻觉，或许是在做梦吧。
“方才你叫我什么……？”蓝霓裳瞪大眼睛问了一遍。
水离忧又清晰的重复了一次。
“乖乖！”
蓝霓裳差点惊得晕厥过去，但是她坚强的挺住了没动，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深深的垂下头来，她将他的身子平放在床榻上，为他盖好被子。
“太医，快点瞧瞧，太子殿下的毒是否全解了……？”
没有人发觉到她的不对劲，她默默的起身，给围在床边的几位太医让出位置，水离忧却不舍的抓住了她的手，满是歉疚的眼神令人心碎。
蓝霓裳甩开他紧紧握着的手，从围住床榻那边混乱的人群走出来。
门是开着的。
有鲜艳的晚霞光芒轻盈的挥洒，蓝霓裳站在门口仰望着并不耀眼夺目的夕阳余晖，她想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却根本无法平静。
那隔世温暖的呼唤，唤起了她心底久违的温柔，重新开启了那个被封存的角落，她闭上眼睛，柔和的风儿拂过面颊，清爽怡人，却不能扑灭她内心燃烧着的熊熊大火，她不可以再为那个男人牵肠挂肚了，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之后，她的心就再也不可以背叛最深爱她的蓝奕冰了。
她不可以继续水性杨花的同时牵挂着两个男人，这样对蓝奕冰纯净的爱来说，实在太不公平合理。
床榻旁边。
水离忧被众人围绕，四周关注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他也不知道在这之中都发生些什么事，他只记得自己的血与尉迟兰馨的毒血融合在一起，然后他就没有任何知觉的晕死过去。
脑海中一闪而过尉迟兰馨的影子，整个人又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但是此时更让他难过的不是别的，而是在生死边缘他重拾了前世的记忆，并且知道了蓝霓裳的良苦用心。
他已经为了尉迟兰馨死过一次了。
没有这段记忆之前，尉迟兰馨曾经是他生命中的唯一，他无法面对她的死亡，还是那么凄惨的方式。
他已经品尝过了死亡的滋味，却在中途被硬生生的拉了回来，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却在那绝望的梦魇之中想起了过往。
水霸天望着面露惊色的太医，“胡太医，怎么样，本王的皇儿还好吗……？”
胡太医紧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的体内的余毒都已经被逼出来了，就请皇上与皇后娘娘不必太多担忧，如今太子殿下只需静静休养，定时的对肩膀处的外伤换药，数日之后便可痊愈！”
蓝凤情对视着水霸天，两个人的手紧握在一起，他们共同望着躺在床榻上的水离忧，目光中有满满的疼惜。
胡太医也是微笑。
“太子殿下这次中毒得以解救，这还多亏了太子妃大义凛然的用自己的血当作药引给太子殿下服下，还有蓝王府的五王爷，竟然割下自己的肉……不然太子殿下也很难活下来啊！”
胡太医百感交集。
水离忧却有些惊呆了，原来他的命竟是蓝霓裳与蓝奕冰救回来的。
蓝凤情也不住的点头。
“是啊，霓裳为了让你活下来，用匕首割开手腕放了一碗的鲜血，这份情谊你可要牢牢记在心里啊！”
蓝凤情希望水离忧能够尽快忘记尉迟兰馨。
从这件事来看，蓝霓裳确实是真心实意深爱着水离忧的，能够倾尽所有只为救她皇儿性命的女子，应该不会是坏女人。
她最大期望就是希望水离忧能够早日与蓝霓裳终成眷属，为皇室诞下一儿半女，以备将来皇储之用。
这样揪心的事实又让水离忧为之震撼，他实在痛恨一直以来自己的盲目任性，他的任性不但害苦了尉迟兰馨，也害苦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包括一直默默付出的蓝霓裳。
虽然她从始至终只字未提，但是她永远默默的躲在他身后帮他实现一些愿望，如果没有她，他与尉迟兰馨不会有那么一段美丽的岁月，如果没有她，他甚至连尉迟兰馨最后一面都看不到，如果没有她，他甚至都无法保住性命。
他一切的幸福都来自于她默默的付出。
他的幸福是因为她。
“蓝奕冰那孩子也实在勇敢，不忍见自己的妹子受伤，便割下了自己的肉，等那孩子伤好些了，本王一定给他加官进爵，连升五级！”
水霸天对蓝奕冰割肉救水离忧的事十分感激赞赏。
蓝凤情也不住的点头。
“是啊，很难找到这样忠义两全的好孩子，是该好好奖赏！”
水离忧也不说话，背过头去闭上眼睛。
“父皇、母后，儿臣真的很累，想要好好静下来休息，既然太医已经说儿臣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就请大家悉数离开，回去休息吧，大家为我忙活了一天，也应该很累了，让霓裳一个人留下陪我就好了……”
水离忧只想与蓝霓裳好好说说话。
蓝霓裳本想就此逃走，躲得远远的，但水离忧当着众人的面放出这样的话，她也没办法当众拒绝他。
新房之中。
蓝霓裳送走了所有人，走进来将门关好，深深的吸气，半天也站在门口不愿转过身来面对水离忧。
水离忧怔怔的望着站在门口不愿走过来的蓝霓裳，心中一阵痛楚袭来。
“为何不愿转身过来呢……？”
蓝霓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慢慢的回转身子，低头来到床榻前面，却不看水离忧的脸。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他。
水离忧支撑着起身，默默垂下头，哀声叹气，“就让我们一起死去吧，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的，我们约定好，下辈子，我们再相见的时候，还能一眼就认出对方来……”
淡漠的声音传入耳朵，却饱含深情。
蓝霓裳又是一惊，没有想到他竟然知道这句话，这是前世存活在世上，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诀别也是约定。
“乖乖，我都想起来了……当我徘徊在生死边缘，我看到的是前世的你和我，怪不得你初次见我就说出那些奇怪的话，当时我觉得你很可笑、很幼稚、很肤浅，却没想到原来我们之间竟然有过那么惊心动魄的前世，你还记得吧！”
蓝霓裳从未如此平静的听他叙述过一件事。
她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这些期盼已久的话，她过往梦里会出现的情景，今日终于完全实现了。
命运真的爱开玩笑，蓝霓裳怎么会忘记呢，那些都是她放在心底最美好的记忆啊，即使斗转星移、前世轮回、海枯石烂，她也绝对不会忘记。
“虽然我还记得那些事，但是所有的希望都在遇到你之后被慢慢的磨灭了，禁受了轮回之苦，还带着过往的那些记忆，曾经将你视作我生命中唯一的希望与光明，过去将近十八年的时间之中，苦苦的等待着与你再次相遇的日子……但是你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你忘记了前世的约定，活在你记忆中的人，是兰馨……而在面临过你无情的伤害之后，我终究明白，你已经不是我的凌天佑了，你应该不属于我了，你是高高在上的水燕国的太子殿下，你的心里也不再有古乖乖，那么我也不能一直活在前世的记忆之中了，既然承诺那么容易就可以变质忘记的话，我又何苦继续守着它不放手呢……？”
蓝霓裳清清楚楚的明白，她与他都不再是前世的凌天佑与乖乖了，存在于这个空间的，只有水离忧与蓝霓裳。
她的承诺与幸福，只能交给蓝奕冰。
她不允许自己再次动摇，一个可以将自己生命置之度外，用自己的生命去救情敌的人，她没有办法不被感动，将自己未来的幸福交给深爱她的五哥，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水离忧静静的听蓝霓裳说着。
床榻之上，如针孔般的细汗满布在水离忧苍白的额间，白皙的指尖狠狠的渗进身体两侧的棉被里。
他真的好痛。
全身上下都好像被针狠狠的扎着，伸手想要拂去右手边的疼痛，但是左手却被千斤重的岩石死死的压着根本无法动弹。
好冷啊。
“从我降生于蓝王府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人放进了一个千年冰封的冰窖，在这个连呼吸都会被冻结的空间里面一个人呼吸，一个人微笑，一个人悲伤，一个人死去，那里四季冰雪，可是我却在这里面住了好久好久，久到后来，我学会忽视被冰冷包裹的温度，习惯了被寂寞晕染的世界，更加学会微笑着面对……”
这就是之前将近十八年蓝霓裳的生活。
水离忧冰似的汗滴不断的渗出，他的大脑慢慢的被早已沉浸的记忆侵蚀着，身体被那些过往交叠的画片狠狠的撕扯着。
他的唇边溢出微浅的弧度，吸引着蓝霓裳的视线，如果不是因为她亲眼看见他眼底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痕迹，她绝对不会相信，原来这个如湖波般平静甚至是死寂的男人也会有思绪极度混乱以至无法控制的时候。
——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寄放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那是我的自私在作祟。
——对不起，一直以来我总是恶意的伤害，刻意忽视你的存在，忽视你所努力改变的一切，却没有想到你心底竟是这样的悲伤，我只是看到你的笑容，看到你用灿烂的笑容掩饰住所有伤痛，真的对不起。
这是水离忧想要对蓝霓裳说的话。
失去尉迟兰馨的悲痛，对他的打击的确非常大，但是逝者已矣，无论怎样，都无法换回尉迟兰馨的一条命。
他会永远的记住尉迟兰馨，记住这个为他牺牲性命的他曾经深爱的过的女子，至少他们曾经温柔相待，但是对于蓝霓裳，他内心的愧疚感更加深刻，他无法弥补过往将近十八年来他亏欠她的幸福。
“对不起……”
夜色蔓延。
茫茫的夜色总是无情的吞噬着所有的一切，仿佛要把这个世界拖进无底的漩涡，一直沉沦，最后坠落，无力的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一直以来，我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过往的记忆，我的世界里面长久的存在着悲哀的气息，就像一个身处北极的人，因为身边有的只是永无止尽的冰雪，太冷的时候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双臂交叉自我取暖，对于你与兰馨之间那段被快乐的渲染的记忆，我嫉妒过，悲哀过，自嘲过，但我终究明白你与我之间已经有那么深的隔阂了……”
蓝霓裳将双唇间勾勒出美丽的弧度，轻声的说着，“我又有了五哥，与他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人的一生不可能永远只沉浸在一种情绪之中，对于前世的记忆，我已经决定释怀了，凌天佑，我已经彻底忘记了！”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朝秦暮楚的思前想后。
心中默许了：水离忧，凌天佑，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