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糜烂的空间里，包围他们的，只是永无止尽的黑暗，可以呼吸，但是却会异常的疼痛。
水离忧平静的望着怀中尉迟兰馨的模样，黑色的眼眸里面，寂静的让人找不到一丝波动的痕迹，他眼睫低垂，但是目光却幽幽的停留在她泛着青紫色的掌心之上。
尉迟兰馨的掌心有着一道丑陋不堪的伤疤，现在只有淡淡的粉色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心底的感情却是越沉越深。
看着那道伤口，水离忧的眼底溢满再也无法掩饰的悲伤与留恋。
蓝霓裳再次过去抱住他的肩膀。
“水离忧，兰馨真的死了，她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这短短的几个字，她是含泪说出来的。
这一次水离忧没有甩开她的手。
水离忧用颤抖的手抓住了蓝霓裳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了尉迟兰馨的肌肤上，蓝霓裳感觉到冰冷的刺伤，忍不住将手缩了回去。
“你摸到了吗，你感觉到她的体温了吗，这里是冷宫，她就这样的死了，连最后的温暖和尊严都没有留下……”
他轻轻的啜泣着，缓慢的，感觉着自己身体里冰冷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如果我早来一步，她就不会死，蓝霓裳，你知道的，我不会让她死，就算用尽一切办法我也不会让她死的！”
水离忧墨色的眼珠没有一丝亮光。
蓝霓裳含着泪点头。
“是，我知道！”
水离忧更加痛苦的将头埋进尉迟兰馨的怀中，用他的脸颊贴着她冰冷的胸口，她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她的身体已经冷如冰块。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攥紧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拔出插在她胸口的匕首，冰冷的鲜血四溅，鲜血溅湿了他白色的衣衫，那一朵朵美丽的血花犹如红色的彼岸花静静的盛开。
他手上流出来的血融合了她四溅的鲜血。
水离忧将手中淌着血的匕首在蓝霓裳的眼前轻轻晃了晃。
蓝霓裳静静的望着他，他的世界到底承载了多少悲哀与凄凉，才会让那墨玉般的双眸变得空洞如湖泊般的死寂。
一如往昔，水离忧用修长的手指描绘着尉迟兰馨精致却毫无生气的五官，虽然她的脸已经毁了，也已经变了颜色，却还是那么的好看。
“你知道吗，是我杀了她，是我亲手杀了她，我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兰馨……”他的嘴角与脸颊在微微颤抖，因为痛苦，而让他的整个脸都变形了。
刚刚发生的事依旧如新的在脑海中回放着。
水离忧将手中的匕首扬起，狠狠的刺入自己的肩头，只听到“嗤”的一声，血肉模糊的声音传入蓝霓裳的耳中。
蓝霓裳望着自他肩头涌出来的鲜血，顿时怔住了。
蓝凤情也疯了似的开始叫人，“来人啊，快去请太医啊，快点叫太医过来啊，太子殿下受伤了！”
水离忧呆呆的望着自己肩头的伤口，冷冷的笑着。
蓝霓裳感觉到心底涌上揪心的疼痛感，她想过去拔出刺在水离忧肩头的匕首，还未等她动手，水离忧就毫不留情的将狠狠插入肩头的匕首拔了出来。
又是“嗤”的一声，鲜血四溅。
鲜血溅到蓝霓裳的脸颊，她闻到了甜惺惺的血液的味道。
“水离忧，你在干什么……？”
水离忧享受着身体上带来的刺骨的疼痛感，他漠视着鲜血从自己的伤口缓缓的流出来，他痴痴的笑着。
“你看到了吗，兰馨喝下了致命的毒药，为了等我过来，她强忍着毒药侵蚀五脏六腑的疼痛，她在我的怀里，她求我杀了她，她好痛，痛的受不了……我就一刀捅进她的心窝，是我杀了她，是我亲手杀了她的！”
他哀嚎着，声音已经沙哑不堪。
“她死了，一个人在冰冷的地底下，一定好冷……”水离忧接近崩溃的轻轻诉说着，然后搂紧了尉迟兰馨的身体。
蓝霓裳抱住了水离忧的背。
“即使没有你，兰馨也是必死无疑，她服下了毒药，鹤顶红是致命的毒药，等你赶来的时候，药效早就发作了，她是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的……”
她想要给他一点可怜的温暖，哪怕是一点点的温暖也是好的。
水离忧无力的松开了尉迟兰馨的身子，趴在蓝霓裳的怀中失声痛哭，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水离忧如此脆弱的模样。
“兰馨，她没有罪……如果说她这辈子做错过什么事，就是生在大官之家，做了无奈的政治棋子，一生都在被人利用，逼不得已的嫁给年纪是她一倍的我的父皇，还要坚强的对我装作没有感情，最后却死于非命……我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如此，生在帝王之家，过着优渥的、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努力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虽然这不是我喜欢的事，我不喜欢残酷的政治斗争，但是现实回归给我的是什么，是最残酷的事，我连深爱着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即使万丈荣光又能如何……？”
水离忧的眼泪和伤口处流出来的鲜血蹭在她的身上。
蓝霓裳苦笑着紧紧搂住他，这样就好。
她突然感觉到水离忧的身体在不停的抽搐，她松开他的身体，看到他呈青紫色的脸孔，大声惊呼。
站在一边的蓝凤情也吓得大叫。
蓝霓裳看到尉迟兰馨四溅在水离忧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青紫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尉迟兰馨体内的毒通过血液传到了水离忧的身上。
水离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整个人痛苦的颤抖起来。
正在这时，宫中的太医也接到指令赶往冷宫这边，刚刚进来，就看到房内弥漫着鲜血甜惺惺的味道。
太医立即蹲下去查看水离忧的伤势。
蓝霓裳不敢插手，就在一边静静的紧张的看着。
这时，蓝凤情却冷静下来。
“尉迟兰馨这大胆的贱人在宫中与其他男人偷情，被本宫与太子殿下撞见，本宫赐这贱人一瓶鹤顶红要她自行了断，却没想到这贱人竟然在垂死挣扎之时抽出了太子殿下腰间的匕首向本宫刺了过去，太子殿下为了保护本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贱人手中的匕首，那贱人的血溅在太子殿下的伤口之上……”
蓝霓裳不得不从心底佩服蓝凤情这个有智谋的女子，怪不得她能够保住皇后的位置，怪不得后宫之中没有人不服从她的指令。
她可以面对如此棘手的状况却不乱分寸，这才是真正适合在王室生存的女人。
门口的侍卫丫鬟也不敢做声，都默默的守在原地。
几位太医围着水离忧，仔细的讨论会诊。
片刻之后，太医院的总管事胡太医终于起身恭敬的向蓝凤情汇报，脸上却一副愁容，似是有难言之隐。
蓝凤情抓住胡太医的脖领，神色黯然。
“快说，本宫的皇儿到底怎么样了……据实禀报，不得隐瞒！”
胡太医表情凝重，深深叹气。
“禀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确是中了鹤顶红之毒，皇后娘娘猜得没错，这毒也确实是通过血液传过来的，太子殿下中毒不是很深，但是这鹤顶红乃是致命的毒药……”
蓝凤情越听越是害怕。
“那又怎样……？”
“太子殿下怕是有生命危险！”
蓝凤情差点惊得晕厥过去，蓝霓裳虽然也差点倒下来，但是她还是赶紧扶住了握住桌角不住颤抖的蓝凤情。
蓝霓裳继续问下去，“太医应该能救活他吧！”
“奴才们才疏学浅，也只能与几位太医用各种医术尽力而已。”谁也不想掉脑袋，但鹤顶红本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蓝凤情拍着桌台大怒，“哼，如果治不活本宫的皇儿，你们就全部等着给本宫的皇儿陪葬殉死吧！”
龙翼斋。
众位太医正在新房之中守着水离忧忙活，丫鬟们更是时不时端着热水与带血的纱布进进出出。
整座龙翼斋笼罩上一层死亡的阴影。
水霸天与蓝凤情守在门外，蓝凤情手握丝帕不住的抹脸上的泪水。
“皇上，尉迟兰馨那个贱人实在是太狠毒了，她这个贱人死了倒是不要紧，却要在临死之时拉上咱们的皇儿！”
水霸天望着蓝凤情哭得凄惨，只有安慰她，因为水离忧也是他最宠爱的皇儿。
“凤儿，放心吧，咱们的皇儿会没事的，他有水燕国的祖宗保佑，定会化险为夷的，本王真是后悔，当初怎么没要了那贱人的命，没想到今日惹出这样的祸端……”
这是真情的流露。
水霸天突然感觉到，蓝凤情是如此的贴心重要，也许是原配的原因吧，更因为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还有了水离忧这个他最宠爱的皇儿。
蓝霓裳一直跟在太医身边忙前忙后，时刻关注着水离忧最新的状况，蓝奕冰也守在霓裳的身边，他虽然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却一步没有离开过她。
他凝望着蓝霓裳惨白的面容，还有她眼底对水离忧的在乎与心疼。
此时此刻，蓝霓裳真情流露的那么清楚，蓝奕冰并不是傻子，又怎会看不出来她眼底对水离忧的在乎呢。
他也被揪心的疼痛缠绕。
蓝霓裳盯着躺在床榻上的水离忧。
他俊美的脸庞已经完全变了颜色，虽然比方才稍微恢复过来一些血色，看起来却还是极其的可怕。
她看到水离忧在不住的呻吟挣扎。
蓝奕冰将刚刚按太医处方煎好的药送过去，蓝霓裳亲自一勺一勺喂进水离忧的口中，不久之后便看到水离忧起身吐出大口的毒血。
人刚刚清醒过来，还未说出只言片语，又昏死过去。
蓝霓裳更加惊慌失措，“太医，他方才不是醒了吗，怎么又昏死过去了，是不是代表没事了呢……？”
胡太医默默的摇头。
“非也，经在场的八位太医竭尽全力，按照医书上的方法，将宫中最珍贵的千年人参与生长在乌拉尔山上最大的灵芝当作药引，这才暂时保住了太子殿下的性命！”
蓝霓裳继续询问。
“太医何以说是暂时保住性命呢？”
胡太医据实以报，“鹤顶红乃是这世上毒性最强的毒药，想要彻底根除毒药的侵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太子殿下没有立即毒发身亡已是万幸了！”
蓝霓裳抓住胡太医的手，“太医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是吧！”
胡太医思考片刻。
“嗯，倒是还有一种办法，不过下官也是年轻的时候听爷爷提起过，究竟是传说还是夸大事实至今还未察明……”
“快说！”
“就是将方才的药材之中再加上新鲜的肉与血，这肉并非普通的肉，而是人肉，须要有人心甘情愿的割下自己一两精肉，还必须是大腿下三分之一处的精肉，割下来之后立即绞碎送入药壶之中，与其它药材一起煎熬……另外，这血也必须是新鲜的人血，要由腕处的动脉割开，流出大概是一碗那么多即可，不必加工，就这么口服下去！”
胡太医说出上百年来也未实践过的祖师爷传下来的秘方。
蓝霓裳有些听傻了，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太医见蓝霓裳天方夜谭般的奇怪神情，顿时打消了这个主意，“自然，这个法子下官也没有亲自实践过，而且就算真的能成，也找不到肯心甘情愿割肉放血的人啊！”
蓝霓裳的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那么，还有其它的方法可以救太子吗……？”
胡太医失落的摇头，“医书上根本没有记载其它的方式，如果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为太子殿下解毒，太子殿下必死无疑！”
又是沉重的打击。
“如果照你的法子去做，有成功救活太子的机会吗？”蓝霓裳必须清楚的了解如今的紧迫情况才行。
胡太医神色矛盾。
“据说下官的爷爷曾经用这个法子救活过人，不过下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蓝霓裳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用太医的法子试试看，或许有生还的可能，但就这样混时间，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毅然决然的来到桌台的面前，找来了一个瓷碗，又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
蓝奕冰见蓝霓裳的神色不对，赶紧过去拽住她的胳膊，声音极小，“霓裳，你这是要做什么……？”
言语之间，却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蓝奕冰惊惶的想夺她手中的匕首，蓝霓裳却死死的抓住不肯放手，眼中是哀求的泪光，如此惹人怜惜。
他快要被她这样的眼神绞碎了。
“五哥，霓裳要救他，我不能看着他这么死掉，我不能……”
蓝奕冰无力的摇着头。
“如果你不在乎他，就看着他这么死掉，那么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的阻碍了，你就可以回到我的身边！”
声音极小，却像针尖一般刺着蓝霓裳的心。
蓝奕冰也是自私的，他尤其不能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子这样牺牲自己去救自己深恶痛绝的情敌啊。
就在他一不留神间，蓝霓裳便将他推到一边抽出匕首。
只见眼前一道凛冽的光芒闪过，然后就是触目惊醒的鲜血自她的手腕处滴落而下，她赶紧过去，让鲜血滴滴落入瓷碗之中。
蓝奕冰望着神情决绝的蓝霓裳，还有那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他承认自己被霓裳的勇气所深深震撼住了。
鲜血，一滴滴的落入瓷碗之中，就连身边的太医也为之动容，想不到她一介女流之辈竟有这样的勇气。
蓝奕冰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也随着她血液的流失在慢慢的流逝。
除了恼怒，更多的情绪是震撼、是感动。
蓝霓裳握紧拳头，忍受着手腕处传来的生硬的疼痛，让更多的血流出来，一滴一滴，直到瓷碗被装满。
守在身边的太医立即将纱布缠在了蓝霓裳的手腕处，为她包扎好并不深的伤口。
蓝霓裳的小脸儿有些苍白，眼神却望着躺在床榻上生命垂危的水离忧，然后无力的坐在椅子上。
“太医，如今已经有一碗鲜血了！”
胡太医的呼吸更加低沉，“是啊，就差新鲜的精肉做药引了，这样太子殿下还有一线生机……”
蓝霓裳望着桌台上摆着的一碗红艳艳的血，闭上眼睛，想给自己一点更大的力量，她也是很普通的人，她也会害怕，尤其怕痛。
但是在短时间之中，根本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割下自己的肉来给水离忧做药引，而她又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掉。
她真的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蓝霓裳咬紧牙关，就在她的手要再次夺过桌台上匕首的瞬间，有一个人比她更快的抢过了摆在桌台上染血的匕首。
她抬起头，还看到了一双义无反顾的眼神。
“让我来！”
这个声音是属于蓝奕冰低沉的呼唤，他不能看着蓝霓裳这样作践伤害自己的肉体，如果一定要救水离忧的命，就让他代替她来付出。
蓝霓裳试图阻止。
“五哥，不要啊……”
声音落下来的时候，却已晚了。
蓝奕冰将腿抬高放在凳子上，手中的匕首已经划破了薄薄的衣物，露出那健硕的肌肉，他对着自己大腿下三分之一处狠狠的戳下去，用力的剜下去。
蓝霓裳已经不敢再看下去。
她无法看着蓝奕冰这样为她付出，就在鲜血四溅的瞬间，她也真正懂得了蓝奕冰眼神中的决绝与不悔。
蓝霓裳眼中的泪水无法抑制的落下来，这眼泪是属于蓝奕冰的。
——霓裳，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别忘了你的身边还有我，我怎能眼睁睁看你受这样的苦，如果这样做你会开心，那么，就让我来代替你承受痛苦吧，我愿意背负你的伤痛慢慢向前，永不后悔。
——五哥，你疼吗……？
这是不用言语只用眼神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