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树枝密集的勾结在一起,有时需要用手先把它们分开,还要留心自己跟马不会被刮伤,显然无法再急行,我们慢慢地走了一段,天便黑下去了。顾启燃了一个火把,用右手举在我们中间。
再默默无言行了一段,他又停下来拿出水壶,顿了一下,把火把递给我,又把瓶口擦了半天,要递给我,我摇摇头,他又沉默的收了起来。
他翻身下马,又接过我手中的马绳,把它们栓在了光亮范围内,在它们吃地上的草的时候,一个个拍拍头。然后他又拿出一卷布,铺在一颗树下,仔细的到处按了按,觉得十分的不错,再恭恭敬敬的对我说:“委屈姑娘就在此歇息一晚吧。”很愧对我的样子。显然忘了第一次遇见我时我就无师自通的自己在山路上歇息着。
我总感觉黑夜里很是尴尬。顾启就端坐在我几丈开外,举着火把,正对着我也不是,不看我也不是,最后终于定了坐姿,决定还是用眼角余光来维护我的安全。而我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最终决定还是靠在那颗树上。
我问他:“你记得路吗。”
“额……”
我愕然,但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又问:“你饿不饿?”
他忙不迭的站起,头撞得头顶的小树枝一颤,他却没感觉一般只向马走去,从驮着的物品中翻出一块肉干,再翻出两个果子,又忙不迭回来的双手给我奉上。
我也是很不好意思,忙双手去接,但毕竟是不是明亮的白天,这一伸手,却一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
昏暗光亮下看不真切,只觉得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触到时令我一颤,不由得抬眼去看他。
彼时他一身青衣,身形挺拔到轮廓清晰的从中透出,我对着他的眼睛,像对着天边的一颗星辰。然后,不知道是不是这火光的缘故,他慌忙向后退去,我只看到他脸一路红到耳根子,简直可以从耳尖滴出血来。
我讶异又觉得尴尬,之前自己一路上对他昏迷醒后的怪异举止,我自己的解读是,他中的毒虽然不碍事,但是有很奇怪的后遗症。
他又恢复了余光守卫者的姿势。
我半响不敢动,最后终于开口,开始无声的小口咀嚼。
默默吃了半响,为了打破尴尬,我干涩的凭空笑了两声,与他说:“你这途中听过一点马说的话吗?”
他只摇摇头,这一摇,总算感觉把耳尖的血色摇下去了。
我说:“这一路上,它一直在说,咴咴咴咴咴。”
话说完了,我就准备开始笑了,但是他却不笑,只隐约看到他牵动了下嘴角,于是我只有把精心准备好了的笑声再咽回去。
我突发奇想:“你觉得会有个黑衣人正拿着刀剑在黑暗中等着我们俩出现吗。”
话音刚落,远处闪过一个黑影。
我一惊。
顾启已经拔剑而起,迅速挡在我面前。
我弱弱的问:“我们该去看一下吗。”
他慢慢地审视四周,小声的回答我:“不。不该。”
身后一阵气流拂过,我转身用力掷出手中那半个果子,不出所料的一身闷响,是打到人身上的声音,脚蹬在身后的树干上借力,拔出匕首向着那个方向冲过去。
顾启就跟在我身后,树木灌木丛与小动物在眼前飞快掠过,我们都屏气凝神,这场没有主次的追杀里,谁先发出声音透露出了自己的方位,谁就失了先机。
像猫一样,感受着万物的气息,捕捉最细微的变化,但是隐藏自己,在天地间潜行。
喉间的喘气。
从右耳传来。
找到你了。
空气潮湿,危险的味道是血腥的,让人每个细胞都无比清醒。近身后,从这个人右侧闪过,手伸出去,匕首反射着月光一闪,下一秒已经见了血,我后仰躲过了反手的一击,再迅速的起身。
落单的人是脆弱的,尽管这个黑衣人高大并且敏捷,但是显然双耳很迟钝,鼻子也不灵。我刺向肩胛让他发出一声闷吭,右手没有办法再用了,而下一声闷哼随之到来,伴随着剑在体内划过血肉筋骨的声音,刺穿。
顾启废掉了他的另一只胳膊,又附带着一脚让他前仰跪到地上,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他又迅速挡在我身前。剑尖一直抵着这个人。
我想到他说他需要保护我的安危,原来果真如此。再回想他昏迷不醒的那一晚,是会是这伙人吗?
那这答案当真是送来的很早。
黑衣人就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仿佛并不打算逃,我知道这是顾启的事情,去看他,他还在十分警戒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我觉不出还有人,拿着匕首护着自己,便想去揭那个黑衣人的覆面。
顾启眼明手快的拉住了我,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是顾启把我往他怀里一揽,抱着我在地上朝远处滚了几转。
我的一直耳朵抵着他的胸腔,听得见他心脏急促的跳动声,另一只耳朵被他用手捂着,但也听见了那声剧烈的爆炸。
深夜里有鸟从远处惊起,朝天空飞去,发出嘶哑的叫喊。
我扭头去看那个人,只隐隐约约见得到一双还跪立着的腿,再想往上去看,顾启沉默的用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在此刻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呼吸了,地面又冷又硬,我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瞳孔也好似放大了,此刻的血腥味已经不再是比喻,眼前只有他指缝中模模糊糊的一点世界,黑暗中的血色。
那个人在嘴里藏着遇水就剧烈爆炸的炸药,在我靠近他的那一瞬间咬开了。
若是顾启再慢一点,最起码,我的一只手也废掉了。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所以我其实是比常人更惜命的。
我在马匹旁坐到天亮,自己拿着火把跟匕首,顾启守着我,天亮后他去收拾那里的残局,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我正试图跟马说话,在晨雾中,他看着我,他叫我,阿音,我知道他觉得对不起我。
我只是想起了师父讲过的故事,很久很近以前,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一片神秘的森林,叫做迷林,有一只会说话的小马,谁先开口跟它说了话,它就永远的守护那个人。
我曾有过守护我的人。
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现在我需要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