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京郊一所别院里，万俟景只着了一身简单的袍子，屋子里的地龙怎么烧都抵不住外面的烈烈寒风，而万俟景一身单薄的衣衫，长身而立于窗前，窗外月色寂寥，屋里尚未掌灯，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
南嘉鱼推门而入便见得他负手而立的背影，心里蓦地一疼，他看上去好寂寞，好无助，明明，明明向自己保证过这辈子绝不负他，难道，又让他难过了吗？快步上前自背后拥住他，“皇上。”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很清楚，不管他表现得再怎么信任她，心里却始终存有疑问，如南蓁蓁所言，早在一开始，万俟景便对她的行踪处事了如指掌，她在等一个契机，让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她，可是，要一个什么样的契机呢？
再加之她之前的考量太不成熟，贸然与宫泽断开联系，只会让对方心生疑惑，说不定之后的计划全不让她参与，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不如，她得在与万俟景彻底摊牌之后，来个反间计，毕竟如果没有得到万俟景的信任，她之后的所作所为皆是无用。
皇上，你会相信我的，对么？
“嗯？”万俟景的声音有些低沉。
“臣妾……臣妾没有皇后姐姐宽容，也没有晴姐姐乖巧，更没有淑妃姐姐有气质，臣妾进宫最晚，陪伴皇上的时间最少，臣妾的性子也不好，老惹皇上不快，之前还做了很多……对不起皇上的事情，臣妾待下不宽厚，待上不恭顺，臣妾……”南嘉鱼越说越觉得自己从前真是，除了有皇帝的喜爱之外一无是处，她自私自利，认人不淑，被假象蒙蔽，将皇帝的一片真心践踏得一无是处，怪不得连她爱的人都要抛弃她，怪不得连最亲的妹妹都恨她入骨，怪不得那么多人喊着血泪说她必不得好死……
她最不能忘的，还是那个年轻的帝王，带着和从前并无二样的笑容，看着她一反常态，笑盈盈地迎他下朝，他却连半点惊讶都没有，看着她眉飞色舞地编织着不属于他们的故事，跟他说着那个不存在的孩子，哄他喝下那杯货真价实的毒酒。
他当时说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毫无内疚之心地看着他慢慢倒下，直到合上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双眼，才忽觉心中怅然若失。
然后呢？然后她拿着他的令牌，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便差了人去大开城门，迎宫泽入城，她笑颜如花，他却在看到万俟景尸首的一刻，表情变得无比慌乱，狼狈地逃开。自此之后，南嘉鱼再也未曾见过宫泽。
直到意气风发的南蓁蓁带着一众下人，将她拖进绝望的深渊。
“嘉儿。”万俟景打断她的回想，转身正面对着她，借着微弱的月光，如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捧起南嘉鱼的小脸，墨黑的双眸认真地看着她，“嘉儿再不好，朕亦视你如珍如宝，她人再好，朕亦弃之如敝履，不会侧目。嘉儿的好，朕一人知晓便好，若他人知晓，岂不会虎视眈眈？”
“除了皇上，还有谁敢要臣妾。”南嘉鱼被他逗笑。
“这可不一定，朕的嘉儿可是最好的，哪怕是用江山亦不能交换。”万俟景刮了刮南嘉鱼的鼻子。
“此生，生死不离，定不负君。”南嘉鱼定定地看着万俟景，忽然说出了这句保证，目光里的严肃从未有过，他说的话，她都相信。
“那对嘉儿可有些不公平呢。”万俟景重新把南嘉鱼拥入怀里，“朕可比嘉儿大了十几岁呢。”南嘉鱼正想辩驳些什么，万俟景却笑弯了眼，“不过也无妨，朕在奈何桥边，等你十几年便是。”
“臣妾不求来生，只求今世。”她已经活了两世了，不能再奢求来生。上天对她已经很是仁慈，给了她补偿的机会，来生，便让他去寻一个绝不会负他的人便罢了。
万俟景摇摇头，“今世朕已经遇到了你，便会尽此生全力予你所想，来生若是没有朕，谁来护你一世周全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把你交由任何人朕都不会放心啊。”想生生世世都陪伴着你，若是坐拥天下，便将凤冠亲手缀入你发间；若是闯荡江湖，便携你踏遍万里山河，看遍世间风光；若是身处山野，便与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把酒桑麻，共剪西窗烛。
唯一不变的，便是自青丝至白雪，我都在你身边。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南嘉鱼沉默了，心里钝钝的疼，这么爱她的人，若是真的看到上辈子，她苦受折磨二十四年，怕是比她要更难过吧，还好，还好她活过来了，还好她还有机会，还好，他们都还活着。
“那皇上可要好好当个明君，勤政为民。”南嘉鱼故作成熟，“然后皇上大笔一书，嘉妃聪慧过人，协理六宫井井有条，善于借古喻今，护慰朝廷贤良忠臣，嗯……总之就是多夸夸臣妾！才能让臣妾之后的十几年安然无恙。”
“其他的朕倒是真没看出来，不过这借古喻今朕是感受得真真切切，嘉儿是想学文德皇后？”万俟景忍不住笑道。随即面色微沉，皇后如今药石皆不见效，病势越发加重，如若薨逝……
“皇后的位置臣妾倒还真不稀罕。”南嘉鱼撇撇嘴，“但臣妾是当真羡慕文德皇后，纵观她的一生，与太宗少年结发，一起互相扶持，虽只走过二十三载短短时日，但于情伉俪情深，于政相辅相成，一与之齐，终身不改，纵使之后佳人许多，亦无人超越文德皇后在太宗心中的地位。”南嘉鱼感叹道。
“朕也会这样待你的，嗯？”万俟景轻吻在南嘉鱼的耳边，看着慢慢烧红的耳尖，龙颜大悦，“说起来，朕今日夜观天象，倒是察觉出了一些不同。”
“有何不同？”南嘉鱼好奇道。
“朕观其得知，太白星南移，西南方得见一独星光芒耀眼，霸气四溢却又祥和，四周星光微弱，有拱护之势！且方才闪现了一道金光，有天神腾云驾雾之感，朕想，大抵是西南方有真龙现身，嘉儿可愿随朕前去一观？”万俟景说的头头是道，煞有其事。
南嘉鱼紧张地点点头，瞪大了眼睛，“皇上也会观天象？”
万俟景神秘一笑，“不会，朕编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