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气道:“别说我们姑娘不原谅那府上,我紫鹃也不答应。当初二奶奶你高高兴兴上花轿,喜乐声声拜花堂,而我们姑娘的魂魄为了救兄,不顾生死走了鬼门关,她的元身,却几乎不保。那日太太怎么说的,要我们姑娘入土为安,我若不坚持了,只怕姑娘早化了尘烟。当时我们姑娘无人过问,冷冷清清出了贾府,这些事你怎么不提,不问?要我们姑娘宽宏大量,原谅你们,除非红日西出东落,也或许你府落败了,我们姑娘一片仁心慈意,会忘记过去种种,既往不咎。”
宝钗一时语塞,无法再说什么,紫鹃的恨意颇重,只怕这怨是难解了。
黛玉冷眼瞥一眼宝钗道:“我想少王爷没有下贴子请你来吧,我已宽容你进梅园,若再多言,印菊、水堂,请她出去。”
宝钗一阵尴尬,面上青一阵,红一阵。
而姐妹们的兴致全消了,一时之间,沉默不语。
不久,水棠来道:“他二人求了老王妃宽容,到了梅园处候着,本来要跪求姑娘,我与印菊拦了,他们跪不下去,只等姑娘一句话。”
黛玉皱眉道:“告诉二舅舅,十来年的养育费用黛玉已加倍给付,养育恩情黛玉已还,二舅舅之情我记得。但我与太太再无瓜葛,从此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水棠出去,片刻回来,拿了一迭银票道:“贾大人说是还姑娘的书钱,还有一句话,姑娘可以不原谅她们,但老太太想姑娘,请姑娘有空时回去看望老太太。”
黛玉沉默片刻方道:“钱我收下了,叫他们回去吧,外面挺冷的,他们在寒风里瑟缩了小半日,我也不领情。老太太的事我自有道理,不劳他们操心。”
水棠便原话回了贾政、王夫人,那二人已在门外徘徊良久,手脚冷硬,跺脚搓手,心中转了无数念头,那王夫人悔、怨、恨,只是没有想过林黛玉见也不愿见她。
黄昏时分,黛玉方送众姐妹离府,目光中有依依之情。从前日日相见的姐妹,如今嫁的嫁,走的走,再要相见,实是不易。黛玉叹息一声转回梅园。
陈也俊向史湘云表明不在乎她身后家世,紫鹃却劝史湘云莫要陷得太深。而史湘云对未来的忧虑却让黛玉深有同感。
夜阑人静,正值岁暮天寒,天凝地闭,屋内虽暖融融的,人也懒洋洋的,窗外则瑞雪纷飞,寒气袭人,唯有窗外那支挺于玉瓶内的雪芙蓉开得明媚。人道说是瑞雪兆丰年,可如此这般不休不止的漫天飞雪,却让雪空下的众生苦不堪言。
黛玉凝坐在窗下,病中更显疏懒,手捧棋谱,清眸却不自觉地看着窗外纷纷飞舞的雪花,心中却惦记着那个人,这么晚了,水溶还没有来别院,这还是头一次。黛玉轻轻一叹,他本有一颗出世之心,可身处红尘,有许多世俗之事身不由已。
她又想起史湘云日间的话,她与史湘云同为自幼失去双亲,依侍在亲人身边,如今连养大她的叔叔婶婶也没了消息,真是雪上加霜。今后即便嫁了,连个至亲的娘家人也没有。
她不也是如此吗?
好在陈也俊真情不变,对湘云不离不弃,可这未来的路只怕要难走。
夜色中由远而近一袭白影,步伐稳健轻盈,是身材修长的水溶出现在别院,黛玉的心才放下。
如今黛玉的心上已全是他,不见他,是一心的牵挂。
水溶脚下不停,心中却犹豫着该怎么和黛玉说。黛玉一心想着早回江南,可回江南之事要推后了。原来今日皇上传他进宫,是有奏折密报赈灾御史贪污捐款,欺压百姓,百姓苦不堪言,有揭竿而起的迹象。皇上密令水溶微服私访,平定民心。
水溶与南安少王爷接了旨,做好安排,方回府与老王妃、老王爷及黛玉一别。
身在朝庭,要以天下安危为重,要以国事为重,若天下大乱,他与她又能避在哪里?他知道黛玉会理解,可毕竟他还是要让她等了。他不愿看到黛玉眼中的失望,他的心好纠结。
透过琉璃窗,看到黛玉房中昏黄的烛光,映上窗上的纤弱人影儿,水溶的心一暖,加快了步子。那房里有他心爱人,他想见她弱柳身姿,想听她俏语声声,想与她两人一心笑谈心曲,无论花落几番,春秋几轮,他与她执手相依,真情不变。
水溶走进院来,在门外拍掉身上的雪花,紫鹃、水棠迎他进来。
走进内室来,但见黛玉倚窗静立,双眸迎视于他,此时,两厢不语,只有烛光摇曳着,窗上映出黛玉清瘦的影子,手执书卷,长发微垂,目光若水,宁静平和,气息之间,是淡淡的清香,这份宁静祥和,融合在暖意之中,似乎只有此时的静立不语,才是最和谐的气氛。
方才的想念,便化在四目相投,目光痴缠之中。
低下头,垂下长睫,掩住了露着心事的睛光,淡淡的,黛玉静静开口,轻声说道:“师兄,快进来暖暖身子。”
娇声入心,他的心也变得温柔,一时忘却了满心忧虑。
水溶面上莹光润泽,俊面含笑,眼中温柔,举步走到窗前,与黛玉并肩而立。月色轻柔,撒进室内,窗前一双人,他眼如月光,低头看黛玉面色已不再苍白,略带红润。
黛玉含一丝羞怯,轻轻推他到雕花椅旁,自己唤了紫鹃,端进一直温着的茶水来。
水溶憨笑着坐下,目光不离她玉面,接过驱寒热茶,抬手饮了。那茶温热适中,有着淡淡的蜜香。那茶中加了枸杞、桂圆,百花蜜,用温火煎煮而成。
水溶一饮而尽,身如心一般温暖,黛玉也盈盈坐下,与他说起今日姐妹相聚之事,水溶含笑倾听。
水溶见黛玉心情大好,便不忍说出心中之事,黛玉偏又想起心中的一个棋局,不由分说,要水溶来解,水溶一笑,挽了袖子思索,片刻解了,见黛玉舒眉一笑,心上大宽。
天色不早,水溶该要离去,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出口,心中的万般惦念还是要讲。水溶双目亮若晨星,低头对黛玉柔声说道:“师妹,日后你若是无聊了,随时可以发帖请贾府姑娘们来府。”顿了顿,又道,“还有,不许无故的不吃饭,按时服下汤药。冬日天凉气寒,不要在屋外待得过多,切记出去要披衣;夜里早些睡下,免得旧疾复发,平日里多注意调理饮食,不要贪看书籍……”
黛玉扬起柔美飘逸芙蓉玉面,微蹙如远山秀的蛾眉,朱唇轻启,轻声道:“师兄这是要远行。”
水溶心内一叹,她的心好细,好敏感,只是他不在的日子,她不要寂寞才好。俊脸微笑道:“明日我就要启程出外办事,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怎么能安心在外,心中怎能不想念于她?
黛玉回他嫣然一笑,露出你放心的神情道:“我会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还有紫鹃她们,她们个个都如你似的。”
其实黛玉看出了他面上淡淡的心事,此时作出欢颜,免他多思。
他的关心令她心暖,他的笑容令她宽心,便是冰也要融化掉了。
水溶也冁然而笑,又歉然道:“师兄言而无信,答应与你同回江南的事,只怕要拖一段日子了。”
黛玉故意嗔道:“我当然介意,等你办完了事,不马上启程,我可不依。我还有棋局要你解呢,你可要快去快回。”
水溶点头笑道:“好,我们回来再战,不然就罚我与你寸步不离。”
黛玉面一红道:“谁稀罕时时的看见你……”
掩口打着哈欠,推他道:“我累了,你快走吧,明儿就出发了,还要准备许多事情呢,快早些回去歇着吧,我也要歇下了,不然明天你走了,我还没起来呢。”
水溶被他推着向外走,回首张口还欲言,又咽了下去,心中想道:师妹等我回来,我们即刻启程去苏州。方大步离开。
不提水溶回前院禀明老王妃,且说印菊便要为黛玉铺床,紫鹃瞥了一眼正在翻丝绢的黛玉,笑道:“先别忙着,姑娘只怕有事要做。”
印菊不解道:“这么晚了,姑娘不睡,少王爷知道了,不又要数落姑娘。”
雪雁嘴向黛玉一努道:“你若不让她做了,只怕这一夜她也睡不好。”
水棠停了手中的活计问道:“姑娘要做什么?”
紫鹃摇头道:“我也不知,但依姑娘的性子,肯定要做些什么,我们且看看吧。”
但见懒拿针线的黛玉找出一块素色波缎绸,也不要紫鹃等人插手,自己亲自执剪剪下一块来,拈绣针,凝神一针针绣起来,针针融进情意,绣出心中花样,一个时辰就做了一个香袋,唤紫鹃取些提神醒脑中药,放进香袋,香袋口上系结,结成一朵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