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芙蓉面一顿,心中一震,原来少王爷水溶是有心人,竟知她心中所想,必是因她进书房看书,猜她嗜书之故。他怎知道,这些书同她的生命一样重要。她的心忽然失去了平静。
一切弄妥,黛玉激荡的心平静下来,再无心事,脸上露出回魂以来难得一见的舒心笑容。
午时,阳光暖暖的撒在院子里,黛玉见迎春沉静坐在院中,含笑无语,看着她与紫鹃众人,便取了棋盘,款步珊珊,走来约她到雨荷亭下棋。
那迎春本性温和,少与人言语,但一执起棋来,便显出了杀伐决断的一面,显出了心思机敏,与她平素为人木纳大相径庭。黛玉聪敏过人,执子与迎春不相让,二人相争棋上一片领地,不依不饶,俏脸上时而喜,时而静思,时而急,时而悔,迎春只看着黛玉面上变化,静静一笑,而黛玉素净的面上,闪着莹洁的光,也露出璨然的笑容。
这一刻二人都没有一丝忧虑。
那一瞬的笑容如花,恰被稳步走来的水溶看来,便有片刻的失神。他悄然立在远处,看着黛玉的一颦一笑。
待二人鸣金收兵,黛玉与迎春起身披衣,走出亭子,脸上犹带着微笑,迎面见水溶在前,收敛笑容,福身施礼。
水溶长身而立,微低头还礼,沉声道:“林姑娘,湖上风凉,再去闲坐时,记得多加衣裳。”
黛玉方想起,只顾了欢心,又与迎春杀得兴起,方才把斗篷脱掉了。低头应声,与水溶错身而过。
一旁的迎春却听出水溶听似没有感情,却掩不住的那话语中的关心,心中一动。
温柔、可亲的迎春,虽已成亲半年有余,却仍不解男女之情。她与孙绍祖之间,是夫妻,却不似夫妻。论年纪,孙绍祖可做得他父辈,孙绍祖人前对她也是没有一丝温情。
但看到水溶为黛玉做的一切,心中暗思,少王爷对林妹妹的付出,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朋友情义。
不由心中一丝惆怅。她岂是无心无情之女呢?既嫁给了孙绍祖,此一生,只能与他相系。然而她的一腔柔情却要付东流水吗?
孙绍祖与她保持着若近还远的距离,成亲近半年,孙绍祖轻易不踏进她的房间,二人面对时,孙绍祖眼中常常是无情与冷漠的,然而无人处,她却能捕捉到到孙绍祖眼中暗自打量她的目光,那时他的眼中有一丝暖意,一丝怜惜。只是在孙绍祖觉察迎春注意他时,那一切便瞬间消逝无踪,代之的是一惯的冷淡。
午夜睡梦中,有时迎春会感到孙绍祖立于床旁,一声长长的叹息,听到他的自语:可惜你嫁错了人。我与你父同辈,怎能与你做夫妻,只能让你独守空房。
那时,迎春心中往日对他的误解与怨,在孙绍祖那一声叹息里化作为乌有。而在孙绍祖离去后,迎春脸上落下泪来。
迎春才知,孙绍祖并非无情,他并非真的一味好色,好赌酗酒,他是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恨他、怨他,让自己对她绝望,而远了她。
可能也是为了发泄对她父亲的不满。
这一生,就如此下去了吗。
他已是她的夫,她这一生只能随他走下去,可他却不认她为妻。
那一月孙绍祖随少王爷远行,迎春竟也有了淡淡的离愁,人虽捧着太上感应篇,心却在远行的人身上。
那孙绍祖的小妾,趁孙绍祖不在,找由子与迎春过不去,迎春唯淡然处之,不愠不怒,那小妾倒也无可奈何。时常,那小妾也会拿着向孙绍祖强要的首饰,向迎春炫耀,迎春也似未见一般。那小妾倒也无趣,以后也懒得与迎春计较。
前几日,孙绍祖天放亮才一脸疲惫回府,浅眠的迎迎春已听到他回来沉沉的靴声,却停在书房里,良久没有出来的动静,似乎也没有去小妾房中的意思,
迎春已无睡意,翻来覆去一阵,等到天大亮,便披衣起来,到前面理家务。走过书房,门微露一线,见孙绍祖和衣伏案,沉沉而睡。
迎春苦笑摇头,有心无视而去,于是走过书房,走了几步,只觉于心不忍,秋露风凉,他这样睡着,岂不要受凉。复又走回,立于门前,伸手欲拉开门,却又缩回,眼前全是孙绍祖的恶言恶语。想走却又不忍,想进却又艰难,真是前思后想,终于才鼓足勇气,轻轻走进书房。取了孙绍祖的外衣,展开来,轻轻移步,一步步移近孙绍祖身前,欲把外衣披在孙绍祖身上。至近前,猛想起,孙绍祖平日待她无情,这手便放不下去,回首想要走开,又恐深秋凉意侵体,他受了风寒。少不得颤抖着手再次靠前,不期孙绍祖身子一动,口里含糊出声,迎春吓得收回了手,闪过一旁。细辨那声音,原来是那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再看孙绍祖又没了声息,依然安睡,迎春咬牙再次靠近,一闭眼,将外衣轻轻抛落在孙绍祖身上。
孙绍祖只觉身上一暖,于梦中醒来,神思朦胧中看到迎春温柔的面容,孙绍祖两眼烁烁,一把抓住迎春的手腕,迎春吃痛,脸上一丝畏惧,往回抽自己的手。孙绍祖猛然间恢复了冷漠,推开迎春。
迎春回身跑出房门老远,方停下抚住乱跳的心。心中却想着,他因何吟出那句来?
那一日,早饭时,孙绍祖对她稍有了好脸色,慢慢的将宝、黛、溶之间的事情说与她听,原来三人间的生死大爱,让孙绍祖动容,触动心底的情事。
迎春并不知孙绍祖从前诸事,但却感觉出孙绍祖沉默了许多。
此时迎春见水溶对黛玉呵护,真心希望黛玉能有人知冷知热真心相待,莫如她般,守着寂寞凄凉。
水溶见她姐妹说笑,黛玉脸上稍不见了这几日的哀凄,竟也觉得稍宽心。
当晚,孙绍祖在院外接迎春回府,也许是在王府里,那孙绍祖对迎春温和有加。
随后的日子,黛玉依然每日去水溶书房寻书来看,毕竟书房里的书,有许多是黛玉想见未见,或是闻所未闻的。
这一日读罢书,紫鹃唤黛玉出书房走动走动,黛玉看室外无风无雨,一片秋日残余的暖意,印菊与水棠在院子里练剑,便随紫鹃走出来,坐在石桌旁,看二人剑走龙蛇,正是一舞剑气动四方。
紫鹃与雪雁也在不远着忙着手里的活计。
只见二人轻巧巧舞起剑花,剑下生风,矫健的身子飞上跃下,黛玉不由惊叹,忽然觉得心有所动,想道:古人言以剑舞悟书法,我能有何领悟呢?她自认她的字娟秀有余,却刚气不足,不如水溶的刚柔相济,正好趁此可以突破。待二人停下,盈盈浅笑,款步到印菊身边道:“我来试试。”
印菊立定身子,身姿英挺,笑道:“姑娘也想学?”
黛玉微点头,印菊倒提起放在石桌上的长剑,递到黛玉身前道:“姑娘小心了。”
黛玉抬玉臂,伸素手,手未触剑柄,却见剑上寒光一闪,直入黛玉眉心,黛玉眼前一黑,一个趔趄,身子缓缓向旁斜倒去。印菊与水棠一声惊呼,水棠拦下剑的滚势,印菊抢步上前来,只是隔了石桌,到底还是要慢些,眼看着身如弱柳的黛玉就要倒下去。
却见白影一闪,一人已飞身到了近前,伸手揽了黛玉下坠的身子,眉头稍皱,方要出言相责,怪她鲁莽伤到自己。却见怀中人长长的睫毛下双眸紧闭,遮住剪水秋瞳,脸色发青,已不醒人世。
来人正是水溶,水溶不由脸色大变,随即想到是剑气引发了黛玉的内伤。黛玉在冥界时曾受鞭伤,又过仙气于二女,元气受了损伤,虽有观音挥杨柳枝水,又经逸云道长多加调理,好了许多,只是复原过程中,原会有瞑眩反应,这一刻勾出旧伤,顿时发作。
水溶急扶黛玉坐下,自己坐在黛玉身后,以掌托黛玉后背,运气于掌,头上升起白气,为黛玉输送真气。
印菊与水棠持剑护住二人四角,以免外人闯入。紫鹃、雪雁也只有双手合什,闭目祝祷。
过了半个时辰,黛玉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黑血,脸上方有了红润,脸色也恢复了光泽,黛玉悠悠轻启双目,只觉一阵热气传来,周身从未有过的舒畅。回想方才发生之事,忆起自己曾经忽然头晕目眩。
水溶觉出黛玉体内的真气已入正轨,撤掌收功,微微喘息。
黛玉知是有人在救她,回身相谢,迎见水溶如玉的面上露出的一丝笑容,谢道:“黛玉谢过王爷相救。”
忽见水溶腕上衣袖一片殷红,原来方才水溶方才揽黛玉之时,牵动手上伤口,又运功,使得血液不断涌出。适才是强撑着对黛玉展露笑容。
黛玉乍见鲜血,心一慌,不知如何是好。
水溶方才未觉,如今见黛玉神色,低头来瞧,轻轻一笑道:“不要怕,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