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只有寒风呜呜地刮着,一阵紧似一阵,如刀似剑,割得人遍体鳞伤。
十五月圆,清冷冷的冬夜留给小曾谕的只有刺骨的冷。
她蜷缩在中堂冰凉的青砖地上,呜呜咽咽地抽泣着,只穿了中衣的瘦小身体瑟瑟发抖。
钱妈妈撩帘从内室走了出来,浑身挟裹着令她渴望的暖气。
被堵着嘴,缚住四肢的小曾谕唔唔出声,双目哀求地看着钱妈妈。
“呸!贱种子!今天在外面竟敢违抗老娘的命令!老娘要好好让你长点教训!”钱妈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指间一点寒芒闪现。
小曾谕全身发麻,两耳轰隆作响,瞪大眼睛恐惧地盯着那一点寒星,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拼死想要挣脱接下来的命运,可是那彻骨钻心地疼痛依旧猛地刺向了她……
浑身冷汗淋漓的小曾谕双目呆滞地盯着虚空,心中剩下的只有恨,只恨自己不能生吞活剥了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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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那边打过招呼了吗?”徐老太君理了理袖口,坐在罗汉榻上问道。
“是,田大管事已经拿了您的帖子过去,让吴大人尽快将慧空师太捉拿归案!”徐嬷嬷毕恭毕敬地答道。
徐老太君便叹了口气,道:“这样丧尽天良的人,可不能让她逍遥法外!”叹完气,又问道:“另外那几个呢?”
“香竹四个没有直接动手,我便自作主张,给她们下了哑药卖去了边关。至于钱妈妈罪大恶极……还要等您的吩咐。”徐嬷嬷垂了头答道。
徐老太君沉吟起来——
钱妈妈做下了如此令人发指的恶行,必定不能轻饶,可是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要了她的命,不然事情传出去曾家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徐嬷嬷斟酌着出了主意:“老太君,您看是不是干脆把钱妈妈交给吴大人?”
徐老太君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依着钱妈妈的罪行,吴大人顶多判她个流放,这可不行!
不能亲眼看到钱妈妈挣扎着死去,心头的这口恶气怎么能消?!
更何况那样一来,谕姐儿的事情也会暴露在众人眼前,这可是于她将来的婚嫁无益。
谕姐儿的事不光要瞒,还要瞒得滴水不漏!
半晌,徐老太君终于定了主意,开口说道:“暂且将她关押在指柏轩吧,等常儿回来了再做定夺。”那药不容易寻得,还需要费些时间去求,暂且让钱妈妈多活几天好了。
“田大管事今天一早就派人去给三爷送信,只是大雪封路,估计会耽搁不少时间。”徐嬷嬷恭敬应道。
曾家出了这样大的事,偏偏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只能就近把在石湖书院进学的曾庆常叫了回来,也好代表曾家出面处理外面的事务。
徐老太君点了点头,转而问起徐嬷嬷的小孙子林哥儿。
徐嬷嬷感激地回道:“多谢老太君挂念,林哥儿只是有些发热,今天早上已经好多了。”
两人轻声聊着家常,没人注意到碧纱橱那边的曾谕早已醒来多时。
指柏轩?!
哼!
曾谕眯了眯眼睛,故意闹出些响动,示意外面的人自己醒了。
宴息室候着的桃儿和杏儿闻声进了碧纱橱。
曾谕一路沉默地由两人服侍了梳洗,然后坐到了摆好早膳的中堂。
徐老太君净了手,亲自端了燕窝粥喂给曾谕,双目里满是疼惜和自责。
曾谕一口一口吃得极为认真,庆幸这得之不易的满足。
如果不是她穿越了过来,小曾谕一个孩童即便活了过来,也只会一直被死死控制住,沦为钱妈妈敛财的道具,甚至最后还会被曾家放弃,任由小曾谕自生自灭。
如果不是她运气好逃出了小院,躲进小山洞里,昨天就会被钱妈妈早早地喂了药,然后在曾家长辈面前再一次表现疯魔和颠狂。
如果前世的她没有受过训练,再如果钱妈妈不是想要当众搞鬼,又对她这个“小孩”没有防备之心,她也不会发现钱妈妈偷偷换小瓷瓶的动作,也就不能让接下来的事情一一发生。
幸好,这些如果都串了起来变成事实,成功地让钱妈妈这样的恶人败露!
只是……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踏步声,紧接着门帘一撩,一道茜红色的身影闯了进来。
“老太君!您怎么能这样对待六小姐!”
来人柳眉凤目,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身上裹着茜红色缎面斗蓬,脚上踏着双黑漆苦楝木屐。
“小唐姨娘!你竟敢在老太君面前放肆!”桃儿上前一步,开口怒斥来人。
原来她就是另一位庶女的生母。
曾谕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
妆容精致,衣料簇新,青丝高绾,戴着一整套的金镶蓝宝头面,看起来日子过得真不错。
徐老太君沉了脸,放下了手中的空碗,从杏儿手里接过帕子擦起手来。
小唐氏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过于鲁莽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膝行几步到了徐老太君身前哭诉。
“老太君,您就可怜可怜六小姐吧!六小姐投生在了我的肚子里,命已经够不好了,怎么能再让她顶着那样的名声呢?”
小唐氏掏出帕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钱妈妈对五小姐做下的事天理不容!可她不是没得手么?!竟然如此,您照实传出去又不会对五小姐的闺誉有影响,您、您怎么能安在六小姐头上往外传呢?!”
小唐氏哭得伤心,双目很快红肿起来。
曾谕暗暗把她的话过了一道。
原来这位曾祖母没有对外隐下所有的事,而是改头换面透露成了曾家六小姐差点被下药。
怎么?!
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小曾谕,所以想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她?!
呵,可惜这种成全一个、牺牲另一个的做法也没好到哪里去!
大宅门里,果然亲情冷漠,人人只看重一个“利”字。
有时候是为了家族之利,要求族中子弟“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有时候是为了利己之利,只要能让自己心安,便理所当然地牺牲能牺牲的人。
曾谕心里哂然一笑,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