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新辉再次撩开妻子严仔玉身上的被单,对严仔玉狠狠地嚷道:你真的还要这样死死躺着吗?
严仔玉侧着身,背朝李新辉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的嚷叫。这时,李新辉又上前摇了摇妻子的肩膀。严仔玉仍躺着一动不动。在严仔玉露出的臂膀上,李新辉隐隐见到那被他殴打过留下的青紫的痕迹。
严仔玉拨开李新辉摇动的手。李新辉抽了回来再摇,严仔玉再拨开。李新辉又摇,严仔玉再次拨开。这时,恼羞成怒的李新辉便发起火来再次骂开了: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贱货!你这个骚得脱层皮的母狗!你这个淫妇!……
李新辉口里像念咒似的骂着,然后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为了发泄他心中对严仔玉的怨恨和怨怼,他不时用脚踢翻屋里的东西,让它们发出磕碰的声响。
严仔玉仍不为之所动。几天来,严仔玉已习惯于李新辉这种无休无止的辱骂和不时砸翻瓶瓶罐罐的声响了。
李新辉不再摇她了,对这样一个丢尽了他面颜的臭女人,他除了能用这满口的脏话来辱骂她之外,实在是拿不出别的对付她的办法了。见她还是那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熊样,李新辉摇着头,口里继续骂着走出了房间。
过一会儿,一对儿女从门外走了进来。女孩稍大,三岁,男孩一岁多,刚学会走路。女孩牵着弟弟走到床前,喊道:娘,你要起来吃饭,人不吃饭,会饿死的。你饿死了,我们就没娘了!——显然,这是骂走出去的父亲教他们进来说的。
严仔玉听到是女儿的声音——这带着童稚未脱和哀怜的声音,她动了动身子,把脸从床内转了出来,面对这对无辜而不幸的儿女,严仔玉一双走神的眼睛溢出了泪水。然而她仍然默而无语。是的,她已经四天四夜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了。
这时,男人李新辉又回转进屋,见她转过身来,以为这次女儿哀怜的规劝奏效了。这才挨近床边,劝慰严仔玉说,你不要再这样不吃不喝了,这发生过的事,就算全是我的错,就算都是我对不起你,就算我是猪狗畜生养的。但是,我已对你说过了,只要你从此和猴子春江一刀两断,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然而,李新辉的劝慰,却没起到作用。严仔玉对这个既可怜又可恨的男人,依然一言不发。正是眼前这个粗暴的男人,在一夜之间,把她和这个家给毁了!……
二
四天前,晚上九点多钟,两个小孩刚在隔壁的厢房睡下,严仔玉的相好李春江便神秘地闪进屋来。李春江一进屋就抱住了严仔玉,亲热地说,我想死你了,这么长时间没能见到你,我整天就像丢了魂一样。
严仔玉回说,我也是的。但我确实左右为难。你不知道,我那死人(她平常都是这样称呼她的男人),说外面整个村子都在风传着我们的事,说我和你私通让他戴乌龟帽,一直逼着我说放电影那天晚上从这里逃脱的男人是不是你,要我交代内情和真相。现在,他天天监视着我,连我下田干活和上山打柴都盯梢着我,让我没能松开一步,无法和你联系。
严仔玉解释着,被抱紧的身子在李春江的怀里蠕动着,细软的腰肢像柔韧的藤蔓那样摆来摆去。李春江把脸贴在她的脸颊上问:那今天晚上你哪能得到这个空暇?严仔玉说,下午我那死人和我一起下地培红薯,无意中告诉我今晚大队部基干民兵值班,轮到他当班。我留了个心眼,趁傍晚上山赶牛回棚,就偷偷跑去约你。说实话,这么长时间没和你在一起,我也很想你。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依然能看到严仔玉的脸颊微微地泛着红潮,俊美的一双大眼亮闪闪的透着水样般的柔美,两只白笋一样鲜嫩的胳膊环绕在李春江的腰际,瓷亮瓷亮的,耀惹得李春江神情激昂,他顾不及再问她什么便拼力地吻起她来,疯子一样的吻点从她的脸颊到脖子一路吻向她那像山一样耸立的胸脯上。她的胸脯被一件花布褂绷得紧紧的,坚实中透着柔软。他的脸在她凹凸的乳峰之间来回摩擦滚动,她微喘着鼻气,透着美妙的舒服感觉。说句老实话,尽管眼前这个男子不英俊,甚至可以说有点丑陋。他尖瘦脸,小眼睛,猴子腮,一身的瘦猴骨头,但不知怎的,她却只有和这只瘦猴在一起,人才会感觉到有特殊的快乐。都说生得猴相的男人特别懂得女人,石村的俗语:“瘦男多精,瘦女多骚”,也许真是这样的。猴子春江正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似乎特别深谙男女在一起时,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此时,这只瘦猴已变成一只馋猫,贴靠在她身上,他也不多言语,只靠那片灵巧的舌头从她的锁骨向她的胸部一路吻了下去,他的胡须在她白皙的锁骨和胸部之间时而像蜻蜓点水,时而像瘦猴摘桃地扎着、触着、扎着、触着……他每扎一下和每触一下,都会在她心里激起一阵涟漪,一阵漩涡,或一阵春波,叫她一身酥软无力,情不自禁轻声吟哦起来。她用一只手止住这让她无法承受和难于自控的快感触扎。他很知觉地移开了,转向她的下颚吻去,像一阵轻风掠过水面,在她的耳廓和耳垂下又忽然停住,接着再使劲地吸吮,这致命的简直要夺去她神灵的吸吮,从她的神经末梢直透她的心底,漫过全身。她张开两片水一样滋润的唇,舌头在空中寻求着他的飞吻。他立马接住了。两只磁性十足相接的舌尖,像两把弯勺勾引住了,这种“头脸相贴舌相勾”的情景,让她感觉全身的热血在剧烈地沸腾和奔涌,心里溢满了情欲。和他相好二年多来,俩人已不知有过多少回这样如痴似醉的欢愉,但她又似乎没在这种欢愉中满足过而一次次从他身上寻求这种欢愉的刺激……
他也如此,家里也有一个相貌不错,年龄和她不差上下的妻子,但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会充分调动起激情,有使不完的猴劲。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然而,世上男女之情,又好像只有这个“色”字最迷惑人和蛊惑人。
如果按照生活的常规,今晚这只瘦猴是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但由于这美人和激情的诱惑,他无法不来。
三
大约在个把月前的晚上,石村又迎来了一个月轮放一场电影的时辰。村里人都兴高采烈去大队部观看电影。那晚放映的电影是一部大人小陔都喜欢看的《三进山城》。按理,他们都会去看。可是他们都没去。原因很简单,一村人都去了,家里没人,正是情人幽会难得的好机会。他们事先约好,他到她家来相会。
那晚黄昏刚过,严仔玉就对她那个死人说:今晚我身体不舒服,头有点疼,电影就不去看了,俩小孩就由你带着去看吧。她男人李新辉答应了。李新辉吃完晚饭带着俩小孩出门走了。
她的死人走后不久,她的情人猴子春江就像往常那样从边门偷偷闪了进来。
严仔玉的住家与大多数的石村人家的住屋一样,屋子都建在半山坡间。石村的地形有个特点,到处都是石头,村里的田园没有一块超过一亩见方的平地。石村几百户人家就这样星罗棋布散居在十几道沟沟壑壑的山坡梁间。这里的农居还有另一个特点,都是独门独户。顶多就像两个亲兄弟同居一屋。这种亲兄弟同居一屋,在石村叫作“一人一头厝”。严仔玉的住屋就是这种一人一头厝:李新辉住在西头,严仔玉的大伯李新文住在东头。
严仔玉家的住厝非常的奇怪。别人家的住屋,左右两头都有道路出入,她家却没有。因为她家西头被一道很高很陡的石头绝壁阻断,没通道路。东头是一条村道。村道是铺着凹凸不平的垒石道,兄弟两家人出入都得从东头这条村道走。这明显有些不方便。为什么不把西头的石头绝壁凿掉以利通行呢?据说西头那石壁不仅不能凿,还是故意留下的哩。当时李家要建这房选址时,严仔玉的大伯李新文按例请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拿着罗庚在选定的新地基上测来测去后,指着西头那堆椭圆形的大石磊说,就选在这儿吧!李新文望着那堆十几米高的大石磊是不解地问,这大磊堆我是准备请人炸掉的。风水先生说,要不得。我为你家选的是“穴位”,看重的就是这堆大石磊,这是块风水宝地,风水名叫“乌蛇孵蛋”。他瞅着地基后背蜿蜒而曲折的山脊,指点给不解其意的李新文看:你看,那向弯弯曲曲逶迤而去的山脊梁像不像一条黑色的乌蛇?李新文定神看了看,点点头说,是像一条乌蛇。风水先生又说,而这堆石磊蛋正匍匐在这条乌蛇的身底下,像不像乌蛇正在孵蛋?李新文说,是有这么个意思。不过,这乌蛇孵蛋的风水究竟好不好?风水先生说,当然好!你想,一条乌蛇正在孵蛋的风水地,就意味着你的住屋里面时刻都在生金下银,当属能发财的大富大贵之地。又对正沉在云里雾里看个仔细的李新文嘱咐说,你建屋时,千万别去动这些黑石蛋,否则会伤了风水。大家不究风水先生把一堆自然生就的大石磊称作是“乌蛇孵蛋”的风水是否信口雌黄,是否会发财的说法可信不可信,但李新文信,作为村人的李新文没有理由不相信风先生点的这个风水穴位。在建房时,还真不敢去动一下这堆足足有二层楼高的椭圆大石蛋,怕伤了风水,还真让它们原封不动留在了房角西头。房子建好后这个层叠而成的大石磊便成了屋西头的一道绝壁,所以西头就不通道路了。李新文在绝壁石头顶端填筑了一些山土,植上了一些耐旱的石竹,一是作为房屋的风水林,二是对这个“乌蛇孵蛋”的大石堆的风水宝地加予保护。
由于屋子西头不通道路,猴子春江每次来和严仔玉偷偷“乌蛇孵蛋”就很麻烦,他先得从东头的那条村道蹑手蹑脚拐进来,再悄悄地从严仔玉大伯李新文住的东屋后面那条只能走一个人的狭窄出水沟绕到西头边,然后从“预约”的边门,推门溜进屋来。男女偷情,要多绕这样大半个圈自然就多了一份风险。猴子春江每次来,总是担心被住东头的李新文一家人发现。他每次从屋后绕那半个圈,总是提心吊胆,每次都像当了一回贼那样粗气不敢出一声。
然而,色欲难禁。猴子春江只要获得和严仔玉约会的时间,再大的风险他都敢冒,都会如约而至,出现在严仔玉的面前。
这次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碰面了。猴子春江进屋后,他们便不顾一切搂抱成一坨,生吞活剥起对方来了。就在他们开始在床上翻云覆雨,未雨绸缪的时候,东侧那条村道上传来了一阵过往人群的嘈杂声。。
这种时候,女人是特别敏感的。严仔玉一听到外面这种嘈杂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推开在她身上的猴子春江。伸出一个指头示意猴子春江不要出声。然后从他身下滑溜出来,然后快速下床,再快速套上花裤头,又一边披上外褂一边开门冲到厢房走廊,往屋外一望:天啊!屋下面一条手电筒的火龙,从大队部向她家屋下的村道延缓不停地蠕动而来。这是咋回事?她的死人李新辉带着小孩离家才不到一个小时。今晚的电影咋这么快就放映完了?严仔玉头脑嘣地一阵紧张,她不敢再多做思想,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返身跑回屋来,对着还躺在床上不知所以然的猴子春江急声喊道:快起来!看电影的人都回来了!我那死人很快就会回家,你赶快从边门跑掉!
原还在云里雾里的猴子春江,一听李新辉很快回来,一时慌了神儿,腾地翻身下床,光裸的下身慌乱地套上裤头,短袖都没来得及披,抓在手上,也来不及和严仔玉多说半句道别话,直觉告诉他只有马上离开这儿。
说来还真惊险。猴子春江刚从房里跑出,要开西头的边门时,东头那边厢门就传来了有人推门进屋的声响,似乎还有一道手电筒的亮光在晃动,严仔玉迅速拉开边门,一把将他推出门去,然后飞一般疾快把边门关死。然后快步跑回屋去,将房门带关,人躺上床去,若无其事又心神不安地注视着屋里屋外的一切动静……
被严仔玉一把推出边门的李春江,一时显得惊惶失措,但他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脱这个既充满诱惑又充满恐惧的是非之地。这时要他从屋后的出水沟绕到东侧的村道已经不可行了。因为东侧村道已经有许多的手电筒光亮在闪动了,那光亮足以让他胆破心惊。边门外前方是一条半米来宽的房基沿阶,沿阶下是一洼深涧。头顶是那道该死的石头绝壁,十来米高的绝壁尽头是那道石竹的风水林,再往上就是一片山田。人想从那道绝壁爬上去从上面那片山田逃走,就跟梦想着爬上天梯那样不可能。就在猴子春江惊恐不安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屋内有小孩和李新辉的说话声。也就是说,自己与李新辉仅有一门之隔,要是李新辉在这时发现了门外有什么端倪,开出门来,自己就被李新辉逮个正着,那后果不堪设想!此时的李春江神经已经绷到极点,他有点慌不择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人往沿阶下那个深不可测的深涧,像箭一样射跳下去。谁知那深涧的涧底是一片乱石,他射跳下去时,右脚板刚好射到一块石刀片上。他“哇”地发出一声疼痛的惨叫,人随即跌倒于涧底。恐惧和疼痛之间,他感觉右脚板有黏糊糊的血液淌出。然而,也许他这声惨叫太响,上面村道一阵手电筒的光亮随着他这声响向他这边照射了过来,好在他人已跌倒在涧底,他又下意识强忍住疼痛不敢再发出第二个声响,那道手电筒在上面映照了几个来回,好像没发现他这边有什么异样,光亮就收了回去。很快,那道光亮闪进屋里,最后完全消失了。
好险啊!倒在涧底的猴子春江在惊慌中暗自估摸,打手电筒的人应该是李新辉的哥哥李新文。这个李新文大概是电影散场归来最后一个人了。因为,在李新文后面,猴子春江再没看见有手电光的闪动了。村道刚才那条令他胆战心惊的火龙已经消失殆尽,四周除了黑暗,又恢复了夜晚的沉寂。
李春江松了一口气,在黑夜中,他忍着疼痛终于把由于惊慌一直拿在手中没来得及穿上的布褂子,套在赤裸的身上。当然,他此刻想到的是赶快逃离这个深涧。他在心里暗自骂道:这个李新辉的家,房屋建好至少也有七八年了,为什么不把这个因建房取土留下的深涧填平,留下了这么个祸害?要不是今晚自己命大,这个大深涧有可能就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他忍着脚板激烈的疼痛,站起身来,战战兢兢从深涧爬出,拖着伤腿,一瘸一拐,样子滑稽又可怜兮兮地拐上了东侧那条村道,然后朝上方他家方向的那道山梁拐了过去。
李春江的家住在四队。在另一道山梁的后背。从这里步行到他家要走十五分钟左右。面这条村道是三队通往他们四队唯一的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