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太阳一样看着你们,既没有悲哀也没有行李。
——舒可文
最后画蛇添足地介绍一种我的哲学方法,所谓“无立场”。通常,人们在进行思考时总是用自己偏好的某种立场或某种观点去看事物,对各种事物都按照自己喜欢的那种立场观点去衡量。在不同的立场观点中,事物被看成不同的样子,一种立场观点就像是一把自己说了算的尺子。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这把“尺子”是否适合于衡量“各种各样”的东西,也不知道这把“尺子”做得好不好,我们不能用尺子去量这把尺子自身。哲学家怀疑了种种事物,其实,最值得怀疑的是我们的各种立场观点。人们深知主观性对知识的严重伤害,因此希望一切知识都能够向科学看齐。据说科学是客观的,能够表达事物的真实面目,这固然好,但问题是,人文思想和社会科学,特别是哲学,并不是为了表达真实,而是要创造一些有可能使社会变得更好、让生活更幸福的观念。简单地说,科学表达真实,而哲学要创造梦想,因此,科学的标准对于哲学并不合适。
无立场分析不是要拒绝任何一种立场,而是强调,不要从观点去看问题,而要从问题去看观点。从问题去看观点,就是不要盲从任何一种观点,而要从问题出发,根据一个问题的困难所在以及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和所需要的条件,去看每一个观点分别可能会有什么用处。从这个意义上说,无立场是一种反思任何观点的方法,也许可以说是对各种观点的一种验算法。通常,我们不知道一个事物是怎么回事,于是要想象出某种观点去看事物,各人有各人的想象,所以会有多种观点。这样的思维只考虑了“我们是这样看事物的”,却没有顾及“事物是否可以这样被看”,因此,我们必须检查各种观点是否对付得了事物提出的问题。但这不是科学,无立场要验算的不是观念是否符合事物的真相,它要验算的是,我们的观点所强加给事物的各种想象和梦想是否可能可行。
一种观点就是一种想象,因此,没有一种观点是完全错误的,错误的只是对观点的错误使用。换句话说,每种观点都有可能是正确的,关键看用在哪里。因此,无立场拒绝任何一种立场的无条件权威和批评豁免权。思想就是思想,并不专门服务于某个立场,无立场的思维就是看不起任何主义。既然任何一个观点在特定条件下都可以是正确的,那么,每个观点就都是理解问题的一个条件,无立场地看问题就是游移地从每个立场去看问题,如水一般地从一个立场流变到另一个立场,但绝不固执于某个立场。在某种意义上,无立场可以说是从老子的“水的方法论”中化出来的。按照不同问题的特定情况而变换立场,类似于“无法之法”,就是无立场之法,从这个意义上说,无立场也就是全立场,即根据条件去利用每一个可以利用的立场。
每种观点都对
对任何观点的错误使用都是一种思想疾病。维特根斯坦给思想治病,但他的治疗法是“恶治”,如果一种观点有病就干脆切掉。无立场不想浪费任何一种思想资源,因此试图对观点进行调整。在理论上说,每一种观点都能改造成真理。逻辑分析喜欢对思想进行“改写”,但逻辑改写只能发现观点的毛病,却无法把一种观点变成真理。我喜欢“补写”的技术,主要是说,只要不断给一种观点补充增加一些约束条件,多加一些限制,就总能够使它成为真理。只要条件充分,限制足够多,每个观点都能在一个适合它的可能世界中成为真理。我特别愿意举出“民主”观念作为例子。这个时代人们对民主赞美有加,其实,只有当给民主规定了足够多的限制条件,民主才有可能是好东西,如果限制不够,民主就可能成为很坏的东西。总之,无立场的要义就是,不要以观点为事物立法,而要根据问题为观点安排合适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