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还真是好大的排场，好奢华的生活，四皇子望着自己突然间焕然一新的别院摇摇头。
别院是四皇子留出来专门招呼贵客的，所以保养修缮的比城主府要好得多，远远看去倒也是富丽堂皇的，只不过懒于派人用心打扫，到了近处看也不免有了些荒废的味道。圣城来的人似乎对此很不满意，居然连别院中十余幢小楼的屋顶都铺上了色彩各异的绢锦绸缎，更不用说院内装饰起了流连婉转的屏风纱帐，就连石径都盖上了厚厚的毛毯，整个别院一下子花枝招展起来。
在暗红的绣着丛丛花草一直铺到府前的地毯前略微顿了一下，四皇子踩了上去，感觉脚下软软的，冷不丁还有些不舒服。一身暗红色王朝礼服的莫烟得到传报已经巧笑盈盈地迎了出来，遥遥地冲着四皇子微微颌首示礼，四皇子回以一笑，目光四下扫了扫，加快了脚步。
“有失远迎，谢罪谢罪。”走到莫烟面前，四皇子一拱手，莫烟轻笑着，“叨扰殿下了。”侧身让开门口。四皇子不由得苦笑一下，就连这大门都被圣城贴上了暗红的绒毯。
望着客厅中的摆设，四皇子苦笑之色更浓了。莫烟忙笑着道歉，“随意更改了主人家的摆设，还请殿下恕罪。”
四皇子走进屋中，随意看了一眼，赞道，“少夫人好大的手笔。”然后在莫烟目光的示意下，在那张青色的一看就知道是整个温玉雕成的桌子旁坐了下去。新换的椅子很软很宽大，在椅把上轻扶了一下，也曾是锦衣玉食的四皇子，通过手指触摸的纹理就知道这椅子是南海玄木所制，一把就值他原先那把檀木椅百十倍的价钱了。椅背上搭的应该是雪貂之皮，坐垫子更不用说必是顶级的锦缎毛绒所制了。这一坐倒是让他有些局促起来，享受这东西是没有多人可以拒绝的。
“这是圣城今年的贡品单子。请殿下过目。”莫烟待四皇子品过那淬金瓷碗中的清茶后，就命随从侍女递过一张金箔制成的贡品单。
“王朝的供给已经准备齐备了。”四皇子看也没看就让随从收下跟着侍女下去交接。圣城的贡品不过是年年走个形式而已，无非是多少毛皮和土特产，当然，王朝看重的也只是这个形式。而王朝每年供给圣城的可是足够百万人吃喝的粮食，更别说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连他都无法享用的奢侈品，这笔帐让四皇子一想就心疼。
自然地挥退众人之后，莫烟轻轻地说，“还有一批盔甲兵器是圣城送给殿下的礼物……”圣城出产的军械那可是各方势力都急需的，尤其是在这个混战不休的时候，军资的消耗已经远远超出了产出。
看着四皇子微笑地点点头，莫烟接着说道，“城主给殿下准备了三千匹战马，殿下何时方便尽管来取。”
四皇子听了还是微笑着点点头，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莫烟顿了一下，娇笑着说，“莫非殿下还有别的需求吗？圣城能办到的绝对不会吝啬。”
四皇子还是微笑着，望着莫烟的剪水双眸，转过话题，“鱼灭神正在本城做客。听说他也曾是你们的贵客。”
莫烟的眼波流转，粲然一笑，“是吗，还真巧，本来晚辈还想去灭神山探望一下鱼兄弟呢，他的伤势相比痊愈了吧。”
四皇子却收起了笑容，“听说鱼小哥准备参加建功侯的西征了。圣城对他倒是不吝啬。”
“嗯，消息传的倒是快，本城黑鹰侍从团鹰贺副团长上次与鱼兄弟一见如故，所以提议将他的二万五千名老部下调拨给鱼兄弟统帅。圣城与灭神山本来就是一教同心，出手自然要大方些。”莫烟也轻轻端起茶盏毫不避讳地答道。
四皇子闻言又微笑道，“看来圣城对灭神山倒是很放心啊。”
“怎么，殿下莫非不放心？”莫烟抿了一口茶也轻轻笑着问。
四皇子看着浅笑盈盈的莫烟叹了口气，“风姿很喜欢他。”他的心中不知不觉得又想到了女儿和鱼虫那个似乎相似的背影，皱了皱眉头。
莫烟听了四皇子的话微微一怔，却展颜又笑道，“联姻吗，那殿下的意思呢。”
四皇子轻抚着手感温和的椅把，在柔软的椅背上靠了靠，“本殿并不看好鱼灭神，不过，本殿看好灭神山。”
“谁又不是呢？”莫烟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转着淡淡地说。灭神山的势力就算是对于圣城而言始终都是个谜，那些若干年来一直潜伏的苦修者一旦爆发，就凭那坚忍不屈的信念就足以让战斗力倍增。不过，我还是看好鱼虫，莫烟的心里又偷笑起来。
四皇子看了看有些走神的她，又温和地笑了笑，“那是一把好刀，可惜没有那么多时间磨练了。”他心底对于鱼虫还是有些期待的，只不过一滴汗一滴血一步步练武过来的他知道，鱼虫现在的身手再加上他体内冲动暴力的情绪，上得战场的话，未必有多少生存的机会。
“时间吗，那不是有很多。”莫烟还以一笑，她突然想，如果鱼虫参加西征的话，那得多少年才能回转呢，不由得有些黯然，不过又想到，就算是灭神山允了鱼虫的婚事，只怕风姿没几年也嫁不过去的，这又让她暗笑起来。
四皇子自然不知道莫烟心里的想法，点点头，这一场战争不管是谁最后胜出都是一场旷日持久之战，也许这一代人未必能看到结果吧，想到这，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遗憾。
“这么说来，殿下准备拒绝魏家的求婚了？灭神山那边……”莫烟不动声色地问到，她似乎很难想象那个心目中傻傻的小子成亲的样子。
“估计现在姿儿正和鱼小哥逛街呢。”四皇子抿了口快要凉了的茶，看了看茶盏，淬金的茶盏可是宫中的好货色，他已经很久没有进宫了，十年？十五年？那森严宏伟的宫殿离他似乎已经很远。
“殿下好手段。”莫烟赞了一声却笑得有些调侃的意思。鱼虫确实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风姿那丫头身世相貌品性无一不是上上之选，那三个老家伙估计早就想着抱徒孙了，小鱼虫吗，想到这，她没来由的脸一红。
四皇子把弄着茶盏也笑了笑，“是魏家有些欺人太甚了。想插手北直隶城也不看看他家有没有那个本事。”话到后半声音已经有了些阴冷的意味。
莫烟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四皇子，在她的印象中这个温和的四皇子似乎总是温温和和的，还从没有说过这样有些意气之争的话。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接触，圣城的高层从来也没有轻视过四皇子，一个太温和太平庸却能将武功练到出神入化的人就不是温和平庸那么简单了。
以战功定成败的王朝中，四皇子几乎是公认的资质平庸之人，虽然很多人知道他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只是大家都觉得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练武之上了，而这不是一个上位者需要做的事情。
王朝多征战，四皇子和所有的贵族豪强子弟一样，十七八岁就开始上战场，而且经过几次战斗之后，因为皇子的身份和高强的武功，他在十九岁时就成为独领一军的都统。
本来这个地位应该能给他展翅高飞的机会，可是四皇子却没飞起来。别人独当一面的时候总能靠手下带着的那些贵族私兵们积累战功和掠夺资源，可是四皇子却总是两手空空。
几乎一起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四皇子的军事才能实在不敢让人恭维，指挥起部队来更是乱成一团。所以经过几次艰苦甚至可笑的作战之后，王朝分配到他军团里的那些贵族们就坚决不再听从他的号令，毕竟谁也不愿意白白丧失胜利的机会和白白死去大把的私兵的。
四皇子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也就不去争这个军团的指挥权，别人指挥之后确实得胜了，但是在分战利品和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却和别的皇子不一样，从来也不去给手下争取，结果这样几次下来，留下的不是大度的褒美而是软弱的名声。
按照王朝的规矩，皇子领地四周接壤的小贵族豪强都是皇子的附庸，做为直系部队要派兵跟随皇子出征的。王朝的贵族豪强私兵出门打仗，唯一算是安慰奖的就是战利品和赏赐了，可是四皇子却不去替附庸们争，这样一来，那些附属于他的贵族豪强们不干了，这跟的是什么主子啊，只能是白白丧命。于是，很快的，四皇子手下的直系部队基本上在战场上就丧失了战斗力，不光是他的附庸，就是他领地的私兵们都不肯听他的命令了。
本来按照王朝律令，四皇子对他的私兵包括附庸部队是有生杀大权的，但是四皇子却从来没对他手下的逃兵采取过什么惩罚措施别说是砍头示众了。最经典的一次，是四皇子带着直系的二万余人进攻南洋，结果到了南洋地界，他的手下只剩下二千多人。别人善意的提醒他这样会有损他和皇室以及贵族的威名，他却一笑置之了。而那些被别的贵族抓住的逃兵，四皇子却不时地自己掏钱赎出来。
更让贵族豪强们不可思议的是，在四皇子的领地上总是很难收到太多赋税，因为只要是领民们提出天灾人祸等等原因无法按数纳税的话，不管真假，四皇子基本就会让步。皇子的领地不需要向皇帝缴税，所以四皇子倒也总是不在乎地对那些劝告他的人说，自己省一些也就足够了。
对于四皇子的简朴感到很满意的皇帝也曾经出手帮助过这个儿子几次，甚至在出征前连如何行军如何作战都细分到了极致，可是让人想不到的是，四皇子那几战居然还是没按照皇帝的预想得胜，原因更是让人哭笑不得，不是队伍集结晚了，就是前进途中迷了路。
直到皇帝对这个儿子完全死心之后，干脆就不让他出征了。四皇子也乐得清闲，没事就去圣城找高手切磋，武功倒是越练越高强了。
血旗王造反后，皇帝不得不又给了四皇子一个机会，因为四皇子的领地就在北直隶，所以让他镇守北直隶城这个眼下不算危机重重的地方，拥兵十万，总领王朝自由民八十万户。
三年来，北直隶平平安安也没什么纰漏，而且除了提供一些壮丁外也不用四皇子出兵与血旗军交战，与别处人丁十去四五相比，这里的人口反而还有了增长。另外由于四皇子对百姓管理也比较宽松，倒是甚得此地人心，流言什么的在这里没什么传播的市场，北直隶不能说越发繁荣却比其他地方的衰落要强上许多，大力垦殖之后成了王朝直隶的粮仓，这么看四皇子也算是乱世良臣了。
虽然和圣城眉来眼去的搞好了关系，不过四皇子过得也不安稳。王朝的几家大贵族都盯上了北直隶这个相对比较安定的地方，而且北直隶城的守军中不少高级将领都是这些贵族家的子弟，给兵给粮的四皇子也没办法拒绝，睁一眼，闭一眼地听之任之了。最过分的一次，南海郝家一下子就卷走了二万精兵和五万民夫，而且这些人居然是被拉去跟王朝对抗了，结果皇帝给了四皇子好一顿训斥。本地的贵族豪强对王朝的几大贵族的强取豪夺虽然非常不满，但是看四皇子不出头只好就把恨意埋在了心里。
不过四皇子也没吸取教训，对于贵族们的要求仍是只会点头。一来二去的，当年北直隶城的十万精兵除了罗家军外几乎在三年内都被拉走了。为了保障北直隶的安全，四皇子只好从本地的自由民子弟中招募军队，而手下也已经没了可用之将，四皇子就果断地从平民之中选拔将领重新组建了北直隶军团。太子殁于北地之后，众人遍寻王朝各处之后才慢慢回过味来，北直隶已经不知不觉地训练出了一支完全服从于四皇子的军队，于是，眼红的人更多了。
这一次，魏家的图谋更大，直接盯上了四皇子的女儿风姿，四皇子就这么一个孩子，如果嫁到魏家那就是等于把北直隶城拱手相让了。
魏家在分裂之后，虽然失去了中州十余万户的领地，但是在直隶，不算那些沾亲带故的附属贵族豪强还是有十余万户的领地的，如果再算上东海的几万户领地，魏家仍然是王朝举足轻重的豪门，而且魏家累代经营的精兵都在直隶，足以成为直隶的祸患，皇帝虽然敢欺负一下那些中小贵族却还是不愿意与这几家豪门撕破脸皮的。
四皇子似乎更没有能力对抗魏家了，不仅是他手下的将领名不见经传，他的那些士兵也许够忠诚但是却根本没经过战阵，跟农夫没什么本质区别。也许很多人更认为一向有些窝囊的四皇子也不会拒绝魏家的好意，毕竟魏家家大业大也可以成为四皇子的靠山的，只不过很多人没有想想，一个皇子竟然要找贵族做靠山的话那应该是多么荒唐滑稽的事情。
“魏家求婚的事情需要禀告陛下吗？”莫烟望着四皇子仍然平和的脸试探着问。
“姿儿现在还不是郡主，所以皇室不会介入她的婚姻的，除非是父皇指婚。”四皇子摇摇头，“更何况父皇现在并没有精力管北直隶的事情。也许魏家已经说服了父皇也不一定。”
“太子已经不在了，殿下也是可能的皇位继承人。”莫烟缓缓地说了一句。
“本殿只是在领地上与圣城挨得近些。”四皇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让莫烟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她轻轻吐了口气，“魏家也与殿下的领地挨得近些。”
四皇子似乎觉得谈这事有些意兴阑珊，站起来，冲莫烟笑了笑，“今晚本殿会宴请鱼小哥，你来吗？”
莫烟也站起来，轻轻缕了一下并不乱的头发，微微一笑，“殿下相邀，怎敢拒绝。”想到又要见到那个小子了，她又甜甜地流露出一丝别样的笑意。
四皇子望着这一笑之间风情万种的女子，淡淡地说，“有马怎能无兵，本殿要圣城掉拨给鱼小哥的兵马中的三千重甲骑。”
莫烟闻言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体谅四皇子的难处，“有了这三千铁骑，只怕魏家的近卫团就难过了。”不过想了想她却又淡淡一笑，“晚辈不敢答应，此事涉及到灭神山，还要和城中商量。”
四皇子点点头，“西征怎么还得一年的准备，现在还不着急。”
莫烟想了想，送四皇子到门口时还是说了一句，“三千重甲骑……殿下还是对灭神山那边小心一些的好。”
四皇子回头开了句玩笑，“都说灭神山才是圣教的正宗，想必那三才贤者们也该是讲道理的人。更何况若是两情相悦，也不违背圣教的法典吧。三千重甲骑算是聘礼也不为过吧。”
莫烟听了也轻一笑，“聘礼吗，那敢情好。圣教早就灰飞烟灭了，这世间只剩下灭神山与圣城唇齿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