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村的附近有一大片出租屋,这里原来跟杨箕村和猎德村一样,都是都市里的村庄。旧城改造也需要慢慢来,员村这一片成为现代化都市的最后一个堡垒,反过来说就是穷人的天堂。
这一带应运而生的全部都是合乎草根阶层价值观的产物,像饭店、卖场、理发、足疗、盗版碟,也是应有尽有,山寨一点罢了。
离自住的合租屋还有一点距离,阿蓉就闻到一股油爆辣椒的冲鼻香味。回到屋里,果然看到小许在热菜,满锅红艳艳的像是剁椒鱼头,电饭煲里的饭也焖得差不多了。
小许和阿蓉是同乡,她也是钟点工,因为人很随和,比阿蓉更受欢迎,人托人的介绍,活多得都有点做不完。
两个人合租了一间房,谁得了主人家的好吃喝,就回到合租屋两个人美美吃上一顿。平时两个人一样节俭,不随便花一分钱,病了也坚持到主人家找药吃。钱都要寄回乡下去,孩子要上学。
饭店里烧的剁椒鱼头很好吃,小许和阿蓉吃得津津有味。是小许的主人家吃席,因为太辣,几乎一口未动,全打包回家送给小许了。
小许说,大师傅是我们老乡,简直就是托人专门送给我们吃嘎嘎的。
阿蓉抿着嘴点头。
小许又说,最早给我们介绍过工作的妇联家政公司,说是要组织活动,每人交五十块钱,大伙在一块儿高兴高兴,还说是企业文化。小许有些犹豫,她的意思是不用交钱就不犹豫了。
阿蓉像是看透她的心思,道,不交钱也不去。
小许不快道,我还没说完呢,你知道去干什么?泡温泉。你泡过温泉吗?你听都没听说过吧?
阿蓉撇嘴道,我会没听说过吗?五十块能泡什么温泉?肯定是假的。
小许没话说了,吃了口白饭道,不是我说你阿蓉,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阿蓉一点也不生气,嘴上说哪有?心里不自觉有些小得意。
小许单刀直入道,不就是蒲教授给你的钱多一点嘛,那也多不过月嫂啊,月嫂一个月六千五啊,孩子上大学都够了。
阿蓉愣了一下,心想知道月嫂挣得多,不知道都涨成这样了!转念又安慰自己,月嫂责任多大啊,还要洗尿布带孩子睡觉,挣的是辛苦钱。我有什么责任?蒲教授家的卫生最好打扫了,认真打扫一个小时就跟宾馆一样,我还可以看看电视,吃两把瓜子再走,根本不需要郊游泡温泉,穷玩有啥意思。
他给我买菜的钱又没数,还可以砍点斧头。
不过阿蓉还是受了刺激,她想,蒲教授的家务的确好做,她还兼了另两家的卫生,可是至少还有三个晚上和一个周日是空出来的,还可以干点省力的活,人家小许从来不休息,虽然没有碰上蒲教授这么傻的,但是也不比她少挣。小许吃亏在不太会烧菜,烧什么都是又辣又咸,剩菜狗都不吃,要不以她的雄心壮志,也敢去干月嫂。
阿蓉也不是不想当月嫂,她又会煲汤又会烧菜,也带过孩子,但是城里人生个孩子哪里得了,天都塌下来了,规矩多得记不住,像产妇还要吃五更餐,凌晨五点把产妇摇起来吃什么?阿蓉听都没听说过,还当什么月嫂!
星期天,阿蓉去了本市最大的家政市场,这个市场的形成就是因为各种家政公司抽成太厉害,一边吃东家,一边吃帮佣,搞到最后还是现场见面谈条件最稳妥。妇联家政公司,阿蓉不爱去,因为心里有阴影。当年和小许在那边登记表格,等待顾主,妇联家政的工作人员大声喊她的名字“黄肚皮”,但其实她的本名叫“黄月坡”,搞得全场哄堂大笑。后来她坚决地把名字改成黄蓉。
可是她身份证上的名字还是黄月坡,再去那里登记肯定又被他们笑一次。乡下人有那么好笑吗?叫她黄肚皮那个女的,头发烫得黄里透红,就像顶着一头公鸡毛似的,难道不可笑吗?
家政市场租了某大厦的一层,有几百米的面积,也是有摊位的,各个家政公司的招牌五花八门,什么万福、娘子军、春春、正中和、广西妹等等,摊位之外是一张张桌椅,就像售楼部那样,双方有了意向就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人很多,像菜市场一样吵到翻天。
阿蓉看见妇联家政也有摊位,但是到访的人不多,据说是他们的手续太过正规,还要健康证明什么的。好多摊位登记一下身份证就可以了,所以围着一层一层的人,既有雇主又有保姆,哇啦哇啦都在说话。
有一个雇主大声控诉某家政公司派出的月嫂是假的,价格喊很高,喂奶呛奶,洗澡差点没把孩子淹死。马上有雇主跑过来问她情况,当然是要避开这么不靠谱的家政公司。雇主说严重不靠谱,我已经换过七个,没有一个是真的,你们千万不要上当啊。
也有雇主主动跟阿蓉搭讪,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师模样的人问阿蓉,我看你挺精明能干的,会不会服侍病人?我给的费用很高。她暗中伸出五根手指。条件是挺诱人的,阿蓉不禁问道,是什么病啊?老师说是脑溢血半身不遂,要勤翻身,所以要有劲。不等阿蓉回话,站在旁边的一个保姆油子模样的人显然已经听了一会儿了,马上插话说,我行,我服侍过病人。一边指着阿蓉说你看她多瘦,她哪里有我劲大?阿蓉一下就火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劲?
保姆油子说你急什么?我们掰腕子嘛,看谁劲大。阿蓉心想,谁跟你掰,我会去服侍病人吗?
但这时围过来的人已经很多,大伙都知道了这个东家给的费用高,都开始心动眼红。阿蓉决定掰倒了这个满脸横肉的保姆油子争口气再说,当然她也不会去服侍什么病人,只是想找点又轻松又好赚钱的活。掰倒了她再慢慢找也是一样的,但是绝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
于是众人簇拥着两个乡下女人来到桌前。
心气再高也没用,还是小许说得对,阿蓉越来越像城里人了,除了长心气儿什么都不长。只坚持了两分多钟,阿蓉的右手就被保姆油子大力压倒。
也没有什么害臊不害臊的,因为有更多的人掰倒了保姆油子。
大家都想找钱多的工作,又挣钱又轻松的活儿根本没有。阿蓉一直待到下午四点半,不是她挑人,就是人挑她,反正忙来忙去没有找到令她满意的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许说,你满意?只怕要再找到一个教授你才满意。说完还白了阿蓉一眼。阿蓉闷头吃饭,不理她。小许又说,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人家多好,给钱又多,你俏得很,不干,现在知道厉害了吧。阿蓉瞪她一眼道,每天晚上做八个人的饭,我开饭馆去好了。小许把嘴撇成八字,道,不做饭,人家会开这么高的工钱吗?你开饭馆,你还当二奶呢。
阿蓉笑道,我哪有那么好命。
两个礼拜很快就过去了,阿蓉还是没找到合她心意的兼职。
倒是一向不慌不忙的小许,又带回来一次酱板鸭和一次毛血旺,剩菜的事就不说了,再香再辣也是剩菜。关键是又有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活,叫小许去打扫一家复式豪宅,主人全家去了美国,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每周开窗通风兼打扫卫生,具体干没干都没人知道,也没人检查,估计又是小许的老东家把她夸到天上去了,所以人家才这么信任她。
而且工钱不仅一点不少,还一次付清一年的费用。
阿蓉心想,我跟月嫂急什么,身边的小许就能把我活活气死。这之后阿蓉跑家政市场跑得更勤了,但在小许面前,一个字都不提。
一天,阿蓉又在家政市场晃悠,情况还是老样子,她挑人,人挑她。
中午有点饿了,她便在街边买了张土豆丝包饼,反正她带了一瓶水,这样午餐就解决了。这家小店阿蓉也是反复光顾,因为她认真观察了一下,喜欢来这里的大都是她这样的人或者穷学生,卖得最多的就是土豆丝包饼,一块五一张,不算便宜但是挺好吃。
阿蓉正在吃饼,这时耳朵边上冒出来一个声音,是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他说你是来找事的吗?阿蓉回过头来,见那个男人理着平头,相貌还算老实和气,也就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又说,我家的事情不太多,只搞卫生不做饭。
阿蓉心里很高兴,赶紧把饼吃完了,说道,你家有多大啊,卫生好搞吗?
男人说,二百多平方米吧,新房子,好搞卫生,应该不用天天来,每周搞三次也就行了。
阿蓉心想,这不就是为我量身订做的事吗?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但转念一想,自己实在也是没财没色,包里就剩半瓶白开水,都不知道别人能骗到自己什么。这么一想,也就没有了顾虑,两个人只是在价格上来回了两三次,也就谈妥了这件事。
这时男人看了看手表说他还有事,叫阿蓉明天还在这里等他,他带她到家里去。他让阿蓉叫他高大哥。
当天晚上,阿蓉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小许,这么好的事不告诉小许还能告诉谁呢?但她想来想去还是忍住了,因为心里没底,怕第二天去了,那个高大哥万一不来,不是白高兴一场?到时小许肯定会笑她。
小许是个蚌壳精,外面看不出什么,东西长在里面,不像她,脸跟桌子似的什么都摆出来,又不会哄东家开心。
第二天,阿蓉提前半个小时就站在老地方,正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就看见一辆半新不旧的大金杯停在她的身边,大金杯她还是认识的,因为有亲戚买过这种车跑生意。驾驶室里的司机咧着嘴对她笑,仔细一看就是高大哥。
高大哥探出头来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一定来呢,你们乡下人都不怎么讲信用的。阿蓉立刻火大,谁不讲信用?我都等你老半天了。说完还不解恨,又补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高大哥笑道,我怎么会不来?这是我们公司的车,你看看车上写着什么?
阿蓉这才注意到车上有一行半圆形的小字:诚信调查公司。
高大哥叫阿蓉上车,两个人一块儿去了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小区。
高大哥的家的确是新房子,陈设简洁普通,也许是他的书房加了锁,所以第一天就把家门钥匙交给了阿蓉。高大哥走后,阿蓉就开始干活,卫生挺好打扫的,阿蓉忍不住一边干一边哼起歌来。
父亲的眼睛贼亮贼亮的,还透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邪光。
他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被一根细麻绳连同椅子背捆绑在一块儿,有一个护工正坐在他面前给他喂饭,他嚼得很慢,眼睛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
蒲刃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望父亲。
老人院的院长跟他解释说,他父亲最近一段时间喜欢乱跑,有时候还会溜出老人院去买酒喝。他身上没有钱,就用外套、耐克鞋、手表、皮带换,总之身上能换酒喝的东西都给人家了,好在他还认识回家的路,有时腰上系根塑胶绳,只穿一对袜子就徒步回来了。
不让他出去就不好好吃饭,送来的饭被他全部推到地上。
蒲刃把提来的水果、补养品、娃哈哈一类的食品放在桌上,一边对护工说道,让我来喂吧。
护工走了,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蒲刃面无表情地盯着父亲,良久,父亲不再看天看地,只是看着眼前没吃完的饭菜。当然,他开始不自在。
隔了好一会儿,他说道,我是有罪的。
你有什么罪?蒲刃像审判官一样在父亲面前来回踱步,他不再看他了。
父亲突然理直气壮地说道,可是我罪不当死。
蒲刃冷不丁地冲到他面前暴吼了一句,可是你死了吗?你死了吗?蒲刃瞪大了眼睛,两眼冒火,眼珠突兀,看得出来他真有些烦了。
父亲显然给吓住了,不再说话。
屋子里很安静,其实是一种对峙后的紧张。
蒲刃把拴着父亲的绳子给解了,对他发出简短的指令,吃饭。按照他的想象,父亲通常会乖乖吃饭,他相信在父亲心中他是绝对强势的。
但是这一回,父亲毫不犹豫地把饭菜掀翻在地上,然后换成他恶狠狠地盯着蒲刃。不正常的动静又把护工给招进来了,她收拾了地上的碗筷和饭菜,看着脸色铁青的蒲刃,满脸写着你总算是发火了,你终于发火了,你早该发火了,我们看着你都着急,太好的人都让人着急。
蒲刃在窗前站了片刻,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拿了两瓶娃哈哈饮料放在父亲面前,父亲开始露出笑容,都是给我的吗?他说,一边心满意足又格外欣喜地看着蒲刃。蒲刃没有理他,又回到窗前站着。父亲打开两瓶娃哈哈饮料,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地喝着,有滋有味。
临走之前,蒲刃去了一趟院长办公室,主要是对院长表示,他完全能够理解老人院对父亲采取的所有举措,请院方不用担心,无论是捆绑还是关人都视情况而定,不用担心什么,他也不会曲解院方的行为。院长听了以后非常感动,她说我正要过去跟你解释呢,现在有些老人院虐老的情况比较常见,这让我们也很难工作,像你这么明白的人还真不多见。
院长又说,你父亲是我们的老主顾了,我们会尽可能地在他不走失的情况下,对他采取最人性化的管理,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最后蒲刃告诉院长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最近会去三亚度假。在此期间,希望父亲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否则就是给他打加急电话他也不可能随时出现。院长连说明白明白,你就放心去吧。
蒲刃走后约摸过了一周,便有人给老人院的院长打来电话,自称是中山医学院老年病防治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他说蒲教授去三亚了,临走之前委托他们给他的父亲做一次全面检查,因为据说他父亲最近一段时间的情况不太好,是这样吗?院长当然说对,是这么回事。研究所的人又说,我们已经为他父亲约好了专家,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需要院长派一个男护工全程陪同。
院长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老人院果然来了一辆非常正规的白色救护车,有两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连同老人院的男护工一块儿把蒲刃的父亲给接走了。
直到傍晚,蒲刃的父亲才被送回。
男护工向院长汇报说,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就是去了中山医学院,就是做了各种各样的检查。最后研究所的人交待,他们会把检查报告直接交给蒲教授的。院长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下午见人还没有回来,她的确有些担心。
这件事很快就被大伙遗忘了。
晚上,幽云睡觉以后,乔乔才开始收拾去三亚度假的行装。
尽管她也十分清楚,这一次蒲刃约她和幽云到三亚去玩,主要是为了答谢她在医院陪护时对他的照顾。但是旅游总是好的,旅游浪漫,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发生石破天惊的事也不足为奇。
所以她还真是有所期待。
白天,她去了一趟百货商店,该买的不该买的统统先买下来备选,包括大提包和拉杆箱,这都是细节,但是魔鬼通常都藏在细节里,她以前用的东西也不错,但都是特别传统老旧的样式,她不想在蒲刃的眼中是一个古董淑女。这是一场红粉战争,机会永远等待有准备的人,以前真的是没用心而已。
现在她的确有了一种重生的感觉。她以前哪会对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心,原来是因为火候不到,一旦女人动了真情,就会为一双鞋一支口红纠结。
休闲装一定要买名牌货,时装可以让人变得挺拔,休闲装若是图便宜,人也会变得特别便宜。乔乔买的净色的T恤和七分裤都是一流的布料和手工,光脚穿软皮的平底鞋,裸色配极简的样式。
遮住上半截脸的超大墨镜必不可少。
睡裙就买了三种,乔乔在手中摸来摸去,比对付数学难题还费思量。最终她决定用排除法,吊带的浅紫好是好,颜色娇嫩很配她的白皮肤,但是有一种露骨的暗示,这太不像她了,所以最先否决。蕾丝雪纺,华丽的碎花面料,一切都非常完美,不过半透明的感觉有装嫩的嫌疑。
还是重磅真丝比较保险,香肩刚好被盖住,裙长至膝,虽然是艳粉的颜色,但是胸口有一朵巨大的盛开的白色牡丹,粉白相间,恰到好处。
一晚上都是浅睡眠,内心像少女一样动荡不安。
清早起床,乔乔梳洗时涂了一点BB霜,脸上的肌肤顿时变得光洁无瑕,加上没有妆容,更显得素净雅致。
所有的行程都是蒲刃一手操办的,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飞机抵达三亚之后,便有酒店的车来接,酒店是五星级的,服务也就格外周到,到了酒店之后已经是晚饭时间,他们的行李被送进客房,三个人在餐厅吃到了新鲜可口的本地菜,像文昌鸡,还有四角豆,饮料是青椰汁。这一过程无缝衔接。
蒲刃订了一个带阳台的大套间,正对大海,俗称一百八十度无敌海景,放眼看去便是天蓝、海蓝,和细绵如白糖一般的白沙滩。
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乔乔和幽云睡,他在客厅放了一个加床。这个格局既亲近又得体,还不生分,令乔乔颇以为然。
晚上是极具海南特色的大型歌舞烧烤晚会,三个人都穿上了酒店派发的特色休闲服,图案是白底子盛开着俗绿色的椰子树,远看近看都眼花缭乱。这种服装还真是有魔力,只要穿上身,肯定是丑丑的,然后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变得百无禁忌,吃喝玩闹,和当地人一块儿跳竹筒舞,如果节奏不对,还会把腿夹住,惹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终于,三个人玩得筋疲力尽,本想再到海边走走,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海边,这才意犹未尽地回到酒店客房。
这时出现了一个状况,就是他们在客房外的走廊上,碰到了同是树仁大学的教授叶知,他旁边跟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显然是结伴而行。巧的是叶知就住在他们隔壁。
叶知是中文系的教授,博士生导师。不仅学问好,而且举止儒雅,他年近五十,高个,清瘦,有一些白发但绝对不染,适度的沧桑和木讷都不能遮盖他曾经俊朗的外表。他的夫人几年前因病过世了,自然也是金牌王老五。据称只要是他的公开课,各个系的女生都会去前排占座,受欢迎的程度可想而知。
蒲刃和叶知打过招呼,叶知认识乔乔,两人点头示意。但是叶知并没有介绍身边的女子。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之后,乔乔问蒲刃道,我们要不要换个房间?
蒲刃不解道,为什么?
乔乔指了指隔壁房间。
蒲刃若无其事道,他带年轻的研究生出来玩,他都不搬,我为什么要搬?
乔乔没有接话,但是心下暗自欢喜。因为通常在不确定的情况下,男人都会把跟异性单独外出视作隐私,像叶知就不肯介绍同行的女伴。但是蒲刃就没有半点不自在,这让乔乔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尊重和认可。
这时幽云喊道,我饿了。
蒲刃像是有感应一样,笑道,我也饿了。
乔乔道,刚才的烧烤随便吃,什么都有,你们都不吃,这会儿又饿了。
蒲刃道,随便吃的东西就是不好吃嘛。
幽云点头称是,还跟蒲刃对望了一眼,似乎早有默契。
于是打电话叫了三碗送餐的馄饨,三碗馄饨是一百五十块钱。乔乔叹道,真是天价馄饨。蒲刃道,货币就是要流通的嘛,你也不看看在哪儿吃,多晚吃,你们数学系的人看什么都是贵的,对不对幽云?
幽云占着嘴,一个劲地点头。
不过叶教授也很不错,在这之后,他并没有换房间,而是平和地面对每一次碰面,照样从容不迫地跟他们打招呼。那个年轻女子对叶教授十分恭敬,就像陪伴托尔斯泰一样。
美好的时光总是迅速地流逝,像手指中的阳光,抓都抓不住。
蒲刃把行程安排得丰富多彩,尤其是海边的消磨,就是发呆都可以感觉到隔世与忘我,不坐在海边你很难相信,亲水是可以净化心灵的。
转眼间,如在云上的日子般的假期接近尾声。
这一天的夜里,乔乔虽然是如常的疲惫,但是她没有睡着,身边的幽云已经睡得天昏地暗。乔乔轻轻起身,她拉开窗帘,由于月光明媚,只见夜色中的大海依旧是激浪澎湃,静谧的沙滩空无一人。
乔乔躺回床上,聆听着海涛滚滚而来翻涌而去的声响,不禁自问,我到这里来真的是度假吗?真的是游山玩水吃天价馄饨吗?真的是坐潜水艇看珊瑚,在蝴蝶谷听缠绵悱恻的《梁祝》吗?
不是又是什么?
她的脸颊在黑暗中微微发烫,她当然希望蒲刃向她表白,可是蒲刃什么都不说,难道他真的仅仅是答谢她吗?
蒲刃永远像这夜色中的大海,它给你激情,却不给你方向。
又躺了一个时辰,乔乔还是睡不着。卧室和客厅之间隔着一个实木的拉门,只要轻轻滑动,便可无声地打开。客厅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整个世界都沉睡了,乔乔心想,我穿着睡衣跑出去,算什么呢?可是她马上又想,我不能够第二次错过蒲刃了,如果上一次是错在年轻,结果却是万劫不复,令她生不如死。那么这一次她决定直接表白心境,而不是无边无际地等待。
而且,在她和蒲刃之间,是有冯渊雷这个心理障碍的,如果没有机会解开这个死结,那么他们表面无论多么亲热,最终都是镜花水月。
乔乔最终鼓足勇气,滑动了拉门。
加床上是空的,没有人。蒲刃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喝酒,面对大海,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漆黑的背影。
客厅里的陈设在月夜中轮廓分明,临窗处有一个玻璃的写字台,另一侧是一长一短两个沙发,一套花梨木的圆桌圆凳,门边贴墙是一个高大的酒柜,下面是透明的冰箱,可以看见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饮料,上面的间隔里摆放着各种酒类,中间是大理石台面,有烧水壶和高脚杯与陶瓷杯等。
阳台上有一个方桌,两张椅子,都是白颜色的,白天的时候配上湛蓝的海景,会让人记忆深刻。
蒲刃开了一瓶红葡萄酒,他拿了两个高脚杯,一个在他手中,另一个空置在桌上,好像他就知道她会来一样。
乔乔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蒲刃给她倒了三分之一杯红酒,又下意识地把身上的外套给乔乔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穿什么样的睡裙,乔乔胸前白色的牡丹被月光化成了色块和阴影。
两个人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酒。
蒲刃,乔乔在黑暗中叫了一声。
蒲刃嗯了一声作答,把脸侧向乔乔,等待着她说下去。
乔乔开诚布公道,我很想知道,在你心目中,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蒲刃淡淡回道,什么关系?那还用说吗?
乔乔不解其意,心想不用说是什么关系?比同学亲热,比情人冷落。她不记得蒲刃对她有过任何明确的暗示。
蒲刃当然知道乔乔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刚才一直在想冯渊雷的案子,于是他也直截了当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把某些事情处理好。
你有女朋友对吗?乔乔问道。
没有。
乔乔明知故问道,那还有什么事?
蒲刃肯定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见乔乔默不作声,他继续说道,冯渊雷的事情必须有一个了结,我们才能重新开始,否则算是怎么回事?我不喜欢那种不三不四的感觉。
乔乔看着大海,气若游丝,道,人死了,还不算了结吗?如果我都不再追究了,你还要了结给谁看?
蒲刃再一次侧过脸来看着乔乔,郑重其事道,冯渊雷临走前给我留了一个邮件,他拜托我处理好这件事。
乔乔的确有些意外,她实在不理解男人之间是怎么交往的。
不禁一脸茫然。
他则把酒杯里所剩无几的红酒一饮而尽,接着又续了三分之一杯,仍旧握在手中备着,像是准备随时喝上一口。
我最近经常梦见他。蒲刃说道。
谁?
渊雷。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乔乔不再说话,本来她想说冯渊雷这个人城府很深,你当心他阴魂不散。不过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现在冯渊雷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已经刀枪不入,甚至连仇恨都渐行渐远。
女人一旦无情,任何男人都伤害不到她们。
不知不觉间,浩瀚的海面上隐隐地有些泛白,蒲刃起身道,不早了,还是睡会儿吧。他伸手拉起乔乔,不经意间两个人站得很近,乔乔可以感觉到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她微微仰视着他,沉浸在他不可抗拒的气场中,深深陶醉。良久,她对他柔声说道,答应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小心。
他点点头,眼神中浮现出少有的温存,虽然没有大力地拥她入怀,只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但在她的心底,却有如桃林中狂风忽起,旋即万花齐落一般惊天动地的欣喜。
多少年后,乔乔依然承认,这是她人生中唯一完美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