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船引的事情说定了便算打通了最重要的关节，王顺既然早已孝敬过了知府，接下来上船装货改船号还不是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儿。
“你们的货物上船之后就跟我说一声，还有三天就是出海日了，要是误了这个时间可别怪小老儿没有提前打招呼啊。”张海福人是看过了，茶也喝舒坦了，背着手就要走人的架势，郑芝龙伸手把他挡在门前。
张海福一愣眼，抬头看着郑芝龙道，“干嘛，舍不得老儿我走啊，想留着我管吃管住吗？”郑芝龙微笑不语，摊开手伸到他面前，两人僵持起来。
“欸我说你这个人有点怪，船引的事儿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嘛，又不请我吃饭，伸个手还想管我要银子不成。”张海福皱眉道。
郑芝龙见他卖傻充愣，也就不打哑谜了，“老丈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是不是还忘了交给我件东西，之前张琰跟你接头用的玉佩呢，拿来。”
张海福怎么可能把玉佩的事给忘了，可他就是不想给郑芝龙，这玉佩是苏大老爷在世时给手下人打的信物，玉佩在苏老爷手里，印信在管事的手里，只要章对的上，那就得办事儿。
他还记得久病多日的苏老爷有气无力地半躺在床榻上，眼眶凹陷，脸色蜡黄，那打了一辈子精明算盘的眼睛已经接近半失明的状态，虹膜上面浑浊不清。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瘦削干枯，青紫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粘在皱巴巴的皮肤上面一样，他一只手紧紧抓住那块玉佩，眯着眼想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另一只手伸向他们站立的方向，干瘪的嘴唇颤动不已，模模糊糊从喉管里吐出些字来，“我……把这个……苏卿……苏卿我儿……一定要给他，不能……让李旦……李旦”他心里明白却因说不清话而加着急，没说两句就有些喘不上来气，手一直胡乱挥着。
张海福几个是府里少有知道里面内情的，管家苏君雁上前紧紧握住苏老爷伸过来的手，哽咽道，“老爷，您是说这个玉佩要交给少爷，咱们这里的几个管事一定要隐在暗处帮助少爷，不能让李旦插手到苏家所有的生意上面来。”苏老爷见管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地点头。
接着他拍了下床榻，费力地伸出四个指头，指了指苏君雁，又比了个六，指了指自己，“苏家的那几处的生意，管事们分四成，剩下六成给府里是吗？”
“一定……一定，答应我，答应我！”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力呼着气，胸膛微弱地上下起伏着，却使出全身力气反手抓住苏君雁，眼睛直视着他虽没有焦距却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逼迫感，苏君雁心里酸楚，老泪纵横，“老爷，我答应您，这里的管事们都答应您，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少爷拿着这块玉佩要咱们办事，就是肝脑涂地我们也愿意，绝不会让李旦拿捏着少爷，拿捏着这个偌大的苏家！”
苏老爷听见管家做了承诺，面色和缓下来，斜阳余晖映入房中，他转头看向窗外，那点儿温暖掉进眼睛里，也许是想起了年少过往，浑浊的瞳色也倒映出些亮光来，手上慢慢松了劲儿。
屋里的人见苏老爷半响没了动静，目目相觑，苏君雁放下手，伸手小心翼翼得往鼻尖那里探去，只见他眼睛睁着，嘴角带着点儿笑，却没了气儿。
苏君雁想给他把眼睛闭上，抹了几次苏老爷的眼睛还是大睁着，苏君雁只能收回手，呆立原地，身后的管事围过来道，“管家，老爷这是……？”
他转过头来，“老爷没了。”管事们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苏君雁马上接着说道，“少爷还在泉州府等着下货，张海福你马上快马加鞭赶过去把少爷带回来，老爷没了这件事儿不能现在传出去。李旦在苏家的生意里投了银钱的，要是他知道老爷没了恐怕是要找上门来的，现在府里没个主心骨能压住他，等少爷回来坐镇才能名正言顺捏着各处铺子上的买卖，不让他进来瞎搅和。”
管事达齐说，“我去库里取些硝石和冰上来先把老爷尸身保住，这个天气放着不管一天就有味了。”
“恩，你顺便在院里找两个嘴严实的进来伺候着，咱们行事还是照老爷生前的来办，不能让消息走漏了，最起码要撑到少爷回来才行，不然李旦上门来那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可是好大一尊瘟神，不是我们能随便对付的。”苏君雁说着走到门口，大声道，“李贵，李贵啊。”
因为此前李老爷早早把下人打发出了院子，下人都聚在门外面碎嘴，一个猴精儿似地精瘦汉子推开边上人说道，“苏管家，李贵上茅厕去了，要我去叫他吗。”
苏君雁见这人有些面生，问道，“你叫啥名字，在哪儿当值？”
精瘦汉子回道，“小的叫钟良，和李贵是同乡，上个月刚到府里，现在在园子里当扫撒的值。”
苏君雁不知道李贵多久回来，说道，“老爷有些不舒服，你去街口的济世堂把张大夫请来看诊，快点儿。”
“好叻。”钟良应道，一麻溜就跑了。
“别以为老爷现在身子不好，你们就嘴碎到处乱说，我没听见的倒也罢了，要是让我听到些什么，领头的可是要吃板子的，知道吗？”苏君雁训斥道，达齐正好领了两个小厮过来，“你进去伺候老爷，你去厨房把煨好的参汤端过来，其他人该干嘛干嘛，都散了散了。”
等人都进了屋里，苏君雁把门一关，沉下脸来，那小厮端着水盆儿和帕子去给苏老爷擦身，那刚死的人身上还有些余温，肢体也是柔软的，小厮蹲地下搓好帕子，起身摊开要给苏老爷擦脸，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看苏老爷睁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道，“老爷，小的给您擦脸了，这水温还行吗？”
小厮连问了两声见苏老爷没动静，他弯着腰从余光里觑到管家好像在堂子里发呆，手指慢慢伸到苏老爷鼻下。
“没没……没气儿了！”帕子被扔到床上，那小厮往后一个踉跄撞翻了水盆，一屁股坐在盆子上咯得生痛，但是现在也顾不得身上的水了，他哭丧着脸想要爬开，腿却软地提不起来，这时肩膀上感觉到了压力，他顺着那双手往上，苏管家的脸背光看不清神色，“老爷生前你是怎么伺候的，现在也怎么伺候，这几天就你和余子两个人伺候老爷，旁的人不准进屋，你们也不许出院门半步，更不许跟外人提老爷没了这件事，要是走漏了半点消息，我可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全家就等着充给河道衙门当奴役。”
小厮听到全家要被发卖到河道上当奴役，那可是个永无出头之日的苦差啊，一年到头半条命都要搭进去，赶忙抱住苏管家的腿，喏嚅道，“苏管家，小的在这里发誓，这几天小人定会尽心尽力在这里伺候老爷，我啥也没看到，绝不嚼舌头，请您不要把小的一家卖出去啊管家。”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道，“管家，我把参汤端过来了，您开开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