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他们已经知道是怜生假冒的我，却不知道怜生是谁？”
“三爷已经知道了。就是我说的。”贺熙承认道。
“你……”秦天神气极，但没有追究缘由。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如何处理，若将怜生的情况据实相告，那小子能承受自己身世的变化么？而且是否能保证消息绝不外传还很难说。
“我现在的想法，是你能回去一趟，至少对子正爷和夫人讲清楚这些事，三爷已经答应我将此事压下，但你的父母需要你亲自去解释。”
“我可不去。”秦天神满脸警惕，看着贺熙等人仿佛他们随时要翻脸绑了他一般。
“如此，只能再请三爷从中帮衬了。”贺熙遗憾地摇头。
一直沉吟的宋毅忽然抬头：“不管怎样，怜生的身份不能泄露，不论秦天神回府与否，都要尽量避免怜生的身份暴露给外人。”
秦天神很清楚这里的“外人”指的就是可能不知伪装成谁的千面，犹豫片刻道：“你们就真觉得千面会返回安阳？就算他有胆子回来，你们又怎么能确认他的真实身份？”
贺熙已重新坐下，苍老的手掌摩挲着扶手，分析道：“登临者在流韵城遭遇怜生少爷是谁也意料不到的事，我不相信那些人仅仅看了几眼就对他有了兴趣……但看到了就是看到了，即使他们没有马上做出什么行动，我们也不得不防，而且直觉告诉我，千面很可能已潜入城中。”
秦天神很清楚眼前这个服侍穆公大半辈子的老人是何等的厉害。因为穆公的关系，他同样接触过多本真言道书，并且年岁至此，主修的皆、斗、行三道都已晋入达绝境，即使无法抵达达绝上品，他贺熙也是当仁不让的世间大能之一。皆道本就是修炼感观直觉的一道，贺熙若是有这种直觉，恐怕确有其事。
“而且……我们有黔叔。”一直安静着的钟百川插入道。
顾黔睁开眼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不想参与。
贺熙转向柴犬问道：“阿黔，你到底记不记得那天闻到的味道。”
“什么味道？”秦天神询问道。
“一年多以前，千面潜入墨崖的那一次，黔叔和他打过照面。”
秦天神想到刚刚见到顾黔的那一幕，略微诧异道：“难道那时它和千面擦肩而过?“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柴犬，虽然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那件事的经过，此时还是希望顾黔再复述一遍，好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顾黔无奈，舐了一口茶水，蹲坐在木桌上，寥寥几句将与千面的初次交错叙述了一遍……
……
那年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年复一年趴在墨崖洞口假寐的顾黔看见了缓步走来的贺熙，当时的贺熙有点奇怪，看见趴在地上的他并没有向往日一样训斥或是安慰几句，而是明显一怔，却一言不发地走过，仿佛没有看见似的。顾黔不以为意，乐得老大不批评自己，继续睡觉。
半个多时辰后，那个贺熙依然不言不语地从墨崖内走出，再次扫了一眼顾黔，而后允自摇头离开，直到那刻，顾黔才有了警惕。然而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人假扮贺熙潜入墨崖这一层，直到之后贺熙归来一人一狗才发现出了问题，等到再去找时那千面自然消失无踪。
“两次，我闻到了两次他的味道，第一次没在意，第二次再闻到时便察觉了不对。”顾黔动了动狗鼻翼，满脸严肃地说：“贺老大身上不可能带着香味，即使那种味道很淡也不可能。”
柴犬严肃的表情十分可笑，所以秦天神笑了，顺便打破了场间诸人刚刚开始的沉思。
“抱歉……哈哈，我只是还适应不了一条狗会说话，抱歉抱歉。”秦天神打了个哈哈。
“其实……”秦天神尴尬地收起了笑声，竖起一根手指瞬间切入话题道：“找到千面的方法有很多……你们关注过那一日之后安阳城里有谁离开过吗？”
在墨崖得手，即使是再小的收获，千面也得考虑谨慎撤离，那么猜出他之后会迅速离开安阳城并不是难事。只是……贺熙面露难色。
于是秦天神竖起第二根手指：“安阳城虽然每天人流出入不多，但毕竟是一个大城，要你们关注整个城市的人员出入当然不可能，我再帮你们缩小一下范围——若要伪装成贺熙潜入莫矩，必先知道贺熙同一时间的所在，若不能掌握真的贺大管家的动向，万一潜入墨崖时撞到本人对千面来说岂不是自投罗网？所以那时的千面，必在所有有资格知道你贺老位置的人之中。”
此言一出，顾黔和钟百川面上都露出一点恍然之色，随后又眉头深锁，贺熙和宋毅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很对……”宋毅点头道，“只是这一点我刚回来的时候已经跟他讨论过了。”
秦天神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掂量，又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看来那天知道你去向的人不少。”
“整个学士府。”贺熙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前年那个寒风初显的晚秋，“当时九道院的曹院长逝世……老曹是为数不多与我有交情，又了解莫矩的学士府院士，所以我出席了葬仪。学士府的学生认识我的不多，但只要千面有心，在那之前找到便确认我是谁不难。”
钟百川补充说道：“学生们自然也有出席葬仪，有不少还为院长守夜一宿，只是大多数依然是走个过场，所以有充足的时间做那件事。”
秦天神缓缓点头表示了解，随即伸出第三手指：“那么，半个多时辰呢？”
他指了指来时的方向：“那条超长的甬道非行之道略有造诣者不可能在半个多时辰内往返，而且崖外的橘园迷阵，虽然并不高深，却还是需要有一定的阵道底蕴方可破除。你可不要告诉我整个学士府满足这种条件的学生有很多。”
“的确如此。”钟百川再次恍悟，脸上表露出对妻弟的赞赏之情：“虽然府中九道院藏籍攘盖诸道，但关于阵、行两道的书籍却很少，老祖宗当年藏了私，没公开行之道的诸多法门，阵之道又以阵海为正统修学之地，九道院在此道本就少有涉猎，这么说来，如果有在这两道上表现特别显眼的学生，那便很值得怀疑。”
秦天神眯眼看他，宋毅也眯眼看他，百川姐夫不明所以。
秦天神好气又好笑地问道：“有吗？”
宋毅当时不在，整个莫矩只有他钟百川一人在学士府任教，而且正好是九道院的剑教，要找出那样的学生当然是得问他。
钟百川又是充满恍悟地“哦”了一声，便开始轻点自己的脑门，很有书呆子的风范。事实上他并不是不聪明，只是向来对这些事的关注较小，而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他处。在院里教剑控剑解剑经，在家里修剑养剑耙耳朵，便是他学士府第一剑教几年如一日的生活。所以他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学士府是否有一个这样涉猎过行阵两道的学生。
宋毅摇了摇头：“想不出来便不要想了，想来那人也不会暴露出自己道悟的境界和种类。”
秦天神此时早已注意到怜生这位启蒙老师才是在座中思路最为清晰的人，干脆利落地问他道：“毕业生？”
“我在学生备案卷里查过，前年的毕业生里符合条件的学生同样很少。而且学士府的毕业生分布天下，庙堂之高位者，江湖之远行者皆有之，现今能查到其中一半的下落恐怕都很难，这条线基本没有查的价值。”
秦天神难得学贺老一样深深叹了口气，摊手说道：“好吧，果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一个潜入与匿踪的高手。”
“其实再怎么讨论当时千面伪装的是谁都不重要，他既然擅长变装，如若再潜入安阳，必然是用一个不一样的身份。”宋毅将手笼进袖子，对秦天神说道。
“再怎么没用的信息也比没有信息好。”秦天神把头瞥向顾黔，“所以呢，话说回来你到底闻到了什么味道，狗哥。”
“叫黔叔。”柴犬露出尖牙：“我好歹算是你的前辈，对我放尊重点！”
声音很有前辈气势，可惜模样太过可爱，反而让人很有凑过去怒摸一顿狗头的冲动。
再舐一点茶水才勉强冷静下来的顾黔没好气道：“我描述不清，只知道那味道很淡，是一种让人无法遗忘的幽香……但真的很淡。”
自从变成登临狗之后，顾黔在诸道上的造诣几乎皆是一退千里，就连阵道也失去了画符规阵的能力，空留一些控阵的经验和方法，但唯独在皆道特别是嗅觉一途上有了极大进步，当然这一点看他的临体就不难理解。可即使如此，那抹味道依然被他形容为很淡，那便是真很淡。
“除非靠的足够近，不然我没有信心闻出它。”他最后说道。
这场关于千面的讨论持续了很久，久到钟百川中途就告辞回家，说是怕半夜醒来的秦胭找不到人大闹秦府，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梨木椅上的胖胖翁也不知何时离开，秦天神最后也才知道那人就是墨崖黄门的总理事，管理着整个莫矩的后勤制备，若非他成为新天干这样的组内大事，他一般不会从墨崖最后面的那道门里出来。不过他也仅是看了几眼秦天神就走，丝毫没有与他增进感情的意思。
顾黔也不知去墨崖哪个小房间里继续打盹了。
等到贺熙、宋毅、秦天神结束了交谈，墨崖洞天外投射进的月光早已换成天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