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大好晨光，怜生和余灵来到楼顶小屋时，发现秦天神又用十分自恋的姿势倚在小窗前的桌上。
“晨雀啼，青蝉起，早起的虫子被鸟吃。”他偶尔喃出的话语依然让人不明觉厉。
好在怜生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怪诞，将手中的小册放去桌上，问道：“今天我们讲什么。”
秦天神从桌子上挪了下来，拍拍袍子，大步走到白板前。
然后他才回身对怜生说：“九道，六境。”
怜生点点头一副早就猜到的样子，与余灵双双坐下。照理说余灵只是陪听，若是课程枯燥她完全可以自个下楼玩去，不过小丫头跟定了自己的师父，况且她今天学乖了，带上刚从菜田里摘出的水嫩萝卜和青瓜，准备一会听到愣神处解解馋嘴。
秦天神蹙眉看着小姑娘，忽然严肃道：“上课请认真听讲，不要吃零食。”
余灵脸露委屈。
“我又不是你师父，对我卖萌没用。”
于是余灵满脸愤懑，直接三下五除二的将手中小蝶里的蔬果啃了个干净。
秦天神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嘴角怎么看都有些不自然，似乎是被余灵进食速度吓到，开始担心自家的菜田供给了。
就在少爷和小徒弟插科打诨的时候，怜生已将九道六境的目录做好，他本就听宋毅说过一些这方面的事情，至少对九道是哪九道，六境是哪六境的说法不陌生。
秦天神瞥了一眼他的小笔记，有些吃惊他越来越谨慎好学的态度。
开门见山，秦天神本就不是爱绕圈子的人，只见他直接在白板上写下六境。
登堂、入室、盈惑、知解、通晓、达绝。
“道分六境，这些世人都知道，上三境与下三境天差地别，这你也应该很清楚，不过我还是缩略地说一点。”
“登堂入室是基础，可以看作初入道途，走的是羊肠小道……小道最后会并入一个大岔口，即是人人都会在此境迷路的盈惑，盈惑境之所以叫盈惑境，便是从小道走出的人在此境看到了万千道途，难以抉择而日趋迷茫……其实此境要突破并不困难，只是世人自误自缚罢了。”
正在奋笔疾书的怜生忽然微微一顿，看了一眼天神老师，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天神颇有仙师风范的一顿，吐出一个字：“说。”
“你是不是在盈惑之上了？”
秦天神微微一笑，道：“临道。”
怜生微微点头。
“兵道。”
怜生一怔。
“斗道。”
怜生眉头一蹙，直接说：“你不会九道全突破了盈惑吧。”
秦天神微笑道：“那倒不是，另外两道没教科书学不精，有一道才刚开始学，有一道不会学，以及有一道我见都没见过。”
怜生握了握拳头，轻应了声知道了。
秦天神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揭穿，继续说道：“有惑便有解，知解境解的便是自己的路，知的便是自己的道途，入此境即入坦途，再也不会行错路。道途已对，便要去绝峰上看日出，这便是通晓一境的说法，通晓境是走在登高绝峰的山路上，最为艰难磨人，多少武林先辈最后都永远地停留在此境。”
秦天神眼睛一亮：“然而突破此境后，便入达绝。达绝境虽然全是在绝峰之上，却又有峰高峰低的不同。其他境具有上中下三品之分，可逐品递进乃至最后突破，唯独入了达绝之后分品便不会再变，所有人都已到了自身道悟与体质的极限，连真气的转化和存量都会被自身躯体所限，再也不能用时间和修炼来提升半分。”
他摇头微讽地说：“人们都想看到道途的尽头，却不想那尽头是这样的现实，道峰的高低至人之降世就已决定，修道至于极峰凸显的只能是人人之间的不公平罢了……好在能看到这种不公平的人并不多。”
余灵随意插了一句：“不是有很多人连修道都没办法么，有什么好比的。”
没想到小丫头能一语中的，秦天神一愣，难得对她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怜生则想起了连珏，想起了和她容貌一般惊艳的实力，原来她那么年轻就到了达绝境……只是不知道是哪一道的达绝。
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遗憾自己没修过道，在道途上连秦天神的背影都看不到，更别提连珏了。
“其实……百年前是没有六境的说法的，只是这个说法被某人提出后，这一百年逐渐占据了主流。”
怜生耳朵一动，倒是没听说过这件事，不自信地说道：“等一下……那个人该不会是。”
“对，又是穆公。”
怜生无语。
“咱们秦家这位老祖宗四十岁告老还乡后没事可干，不止开始编写道书，还顺便为武林和修道者设计了这六境的说法，率先找了几个有名山门试验……六个境界听起来还挺文艺。”秦天神脸上的表情也很无奈。
“当然，那些宗门大派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别人用，别人就马上去用，第一别人总要试一下吧，因为他们不愿意用完了以后再加一些很厉害很华丽的道术上去，破境的时候‘咣’一下，很亮、很炫，这样出来其他修士一定会骂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破境，你这种突破境界的方式是假的。后来那些和穆公有些交情的宗派经过也证实穆公这个境界划定确实是不错的，大概用了半年多，宗派的弟子们都感觉还不错，后来他们在破境的时候也没有用什么道术光辉，因为要让天下所有修士看到，他们用完之后是这个样子，其他修士用完之后也会是这个样子！”
怜生更加无语，因为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余灵则乐得捂住肚子在地板上翻滚，然后直接滚出房间滚下楼层，大概是笑饿了肚子，去楼下找吃的去。
秦天神耸耸肩，继续说：“六境差不多就是这么来的，到现在已经不止局限于大周，天下各地的修士都采用了这个说法。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有什么问题。”
“那在这个说法之前，几百年前的时候，世间的修道者是怎么划分境界的？”怜生突然觉得很好奇，对世间修道者的历史有了极大的兴趣。
“你知道最后一任道教三清太玄教吧。”
“好像听说过？”
“干嘛用问句……那个道教据说在八百多年前集体飞升了，那之后修道者一度绝种，之后一些人靠着三清太玄教在世间留下的一些道门遗迹重新修道，道教才慢慢又有了起色。按一些古老的典籍记载，八百年前的修道者俱是九道皆修的奇才，是真正的修道求仙，所以他们只有两境，用来划分是否得道。”
“哪两境？”
“圣人。”
怜生等了半天，发现秦天神说完了，讶异地问：“还有呢？”
“其他的当然全是圣人之下，你傻不傻。”秦天神逗弄他。
怜生双颊一鼓一收，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秦天神哈哈一笑，转回话题开始说九道。
他在白板上蹭蹭写下了八个大字。
临、兵、斗、者、皆、阵、列、行。
他面带郑重地说了八句话，只是那对于九道的讲解却是在毫不害臊地直接照搬穆公的《真言道引》：
“临道锤魂炼命，代表吾之意志。”
“兵道锻体淬魄，贯彻吾之身躯。”
“斗道驾躯驭器，融汇吾之神元。”
“者道通蛊博术，掌控吾之灵枢。”
“皆道感应天心，剥除吾之迷障。”
“阵道寻矩天机，指点吾之规圆。”
“列道念破山海，鼓舞吾之勇气。”
“行道万千世界，顺随吾之自由。”
“抄下来就好，这个得自己理解。”
怜生一愣，差点把他最后一句话给写在笔记上，他蹙眉认真地想了想，目光怪异地投向秦天神。
“干嘛？”
“你怎么老把一些东西丢了不讲。”怜生埋怨道，“这里才八道。”
秦天神一怔，往白板上看去，发现自己确实漏了一道。
他握住黑笔的手抬了抬，又苦笑着放下，说：“前道……没人见过，也没人知道是什么。”
怜生问：“那为什么会有这一道的说法？”
“古代典籍。”秦天神摇头道，“三清太玄教所有留下的典籍中都提到过这一道，和阵道恰恰相反，前道讲的是超越天机，然而现在的修道者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就连穆公也一样不懂。”
“当然有些宗门至今还在苦苦探寻这第九前道的真相，也有人认为现今的占卜卦算之术便是脱胎于前道，只不过这个说法始终没被修道界承认。”
“那穆公的《真言道引》里没提到过这一道？”
秦天神不置可否，只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虽然他经常这样笑，怜生却觉得此时他笑的和平时有些不同。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别觉得少，光那八句话就够你想一天的了。给我整明白了，明天还有重要任务。”秦天神搬出了下课令，怜生只好掩上笔记自己离开。
本来他是很不适应秦天神的授课方式和语气，不过听说安阳学士府也是这样一种授课方式后，他还是耐心地适应着，当然，怜生可不承认秦天神是老师，顶多算个债主而已。
每次下课，他都得乖乖离开这间小屋，而秦天神则会自己留下一段时间……怜生有时候在屋外向那个小窗看去，又常会看到他背倚墙壁的一部分身影。
他就那样靠壁坐在小桌上，似乎一直发呆，也不知道那样干坐着能有什么作用。
今天的秦天神依然坐在小屋中的小桌上，却没有在发平时常发的呆。他的目光扫过一排书架，忽然朝空气中伸出了一只手，那排书架前似也出现了一只无形的手般，一本陈旧的笔记被逐页翻开。
那本笔记虽然封面陈旧，却没有灰尘，显然是极常翻阅，再看上面的字迹笔墨，一页比一页浓黑明晰，明显在最近还有人落笔记写着什么。
这本笔记上的字虽然密密麻麻，如同天书，但是从头到尾都不复杂，因为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前道缥缈难觅，未来或可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