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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桑丘·潘萨对其主人发的妙论以及堂吉诃德遭遇死人和其他着名事件

“我的老爷啊,咱们这几天接连碰上倒霉的事情,照我看,肯定是因为您违背了您的骑士道,罪该如此,因为您没有兑现自己的誓言,您说过,在夺得那个我记不清好像叫做‘蛮不讲理’的摩尔人的头盔之前,不在乎吃喝、不跟王后做乐,还有别的许多您发誓要完成的事情。”

“你说的对,桑丘,”堂吉诃德说道,“但是,跟你说实话吧,我忘了那事,同样,你也该知道,正是因为没有你提醒我,你才受了这么多苦。不过,我会设法补救的,在骑士道的规矩里,任何事情都有挽回的办法。”

“难道我也发誓了吗?”桑丘反问。

“这无关紧要,”堂吉诃德说,“算了,反正我心里明白,你是不想搅和进来的,发过誓也好、没发过誓也好,提防点儿总是没错。”

“如果是这样,”桑丘答道,“您可就用点儿心,别再把誓言之类的事情给忘了,要不那些幽灵没准什么时候又会再来折腾我一通,而且,看到您这么顽固,甚至把您也给连累了。”

他们边走边聊,还在半路上,天就黑了,没发现可供当天夜里歇脚的地方,尤为糟糕的是两个人全都饿着肚子,褡裢一丢,吃的用的也都没了。真可谓祸不单行,他们又遇上了一件奇事。这一回可没有任何假想之处,似乎真的是非常诡异。事情是这么回事:天色已经很晚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一路向前走去,桑丘心想,既然是公路,至多再走上那么一两里地,肯定会有客栈。就这样走啊走啊,四周一片漆黑,侍从肚子里面咕咕直叫,主子一心想吃想喝,他们突然看到一片火光,犹如一团飘忽的星星,沿着这条公路,冲着他们迎面而来。桑丘立刻紧张起来,堂吉诃德也有些心慌:一个揽住毛驴的笼头,另一个抓紧坐骑的缰绳,愕然地想着那可能会是什么东西。那火光离他们越来越近,越近就越亮。看着这些,桑丘像个尿毒症患者似的浑身颤抖,堂吉诃德的毛发也都立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说道:

“桑丘,毫无疑问,这会是一场非常艰险的大战,我必须表现出全部勇气和力量。”

“真是倒霉透了!”桑丘说,“我觉得这一次又是像幽灵作怪,如果真是,我可怎么经得住啊?”

“不管出来多少幽灵,”堂吉诃德说道,“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上一回他们捉弄了你,那是因为我没法跳过院墙。这一次咱们是在旷野里,我有了发挥的空间。”

“若是跟那次一样,他们给您施上魔法让您动弹不得,”桑丘答道,“在哪不都一样?”

“不管怎么说,桑丘,”堂吉诃德说,“我希望你打起精神来,你会见识到我的能力的。”

“我一定会鼓足勇气的,不过,得看老天帮不帮忙。”桑丘答道。

主仆二人闪到了路边,认真的思索那移动着的火光到底会是什么。不多会儿,眼前就出现了大批身穿白袍的人马。他们的阴森模样让桑丘·潘萨魂不附体,他立刻像发了疟疾似的打起了牙战;慢慢那些人的面目越来越清楚,他也就哆嗦得越来越厉害。原来竟是二十多个身披白袍、骑在马上、手举火把的人,他们的身后是一辆黑布盖着的灵车,灵车的后面,还紧紧地跟着六个孝服长得都遮住了胯下的骡子(从其平稳的步态上推断是骡子而不是马)的四蹄的人。

那些身穿白袍的人边走边声低情切地嘟嘟嚷嚷。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种那么奇特的情景的确足以让桑丘胆战心惊,甚至连他的主子也不得不有几分惶恐,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看到桑丘已经完全没用了。跟桑丘相反,堂吉诃德的脑袋里此刻所想却是从书中看到的活生生的战斗场面。在他的眼中,灵车变成了担架,抬着的是受了重伤或者已经战死了的骑士,而那骑士好像正在等待着自己去为其报仇。于是,他没有犹豫,端起手中的长矛,定了定身子,威风凛凛地横到了那伙人马必经的公路中间,等他们来到自己的跟前,就厉声喝道:

“站住,无论诸位是什么人,快快报上姓名并请说明来历担架上又抬着何物。显而易见,尔等不是害了人、就是受了害,本人必须查明,以便决定惩戒尔等的罪行或洗雪尔等的不公。”

“我们正在赶路,”白袍队中有人答道,“客栈还远,不能停留,说来话长,实在是难以从命。”他说着,一踢坐骑就闯了过去。

堂吉诃德对这一回答大为不满,揪住那人坐骑的缰绳说道:

“站住,务请多些包涵,必须如实道来,否则,我就是你们的敌人。”

那头骡子特别胆小,缰绳被揪受了一惊,腾空提起两条前腿,骑手来不及反应被掀翻到了地上。看到白袍人摔下了骡子,一个步行的仆从就对堂吉诃德大骂起来。而堂吉诃德呢,也已经怒不可遏,于是,就平端着长矛向着一个身穿孝服的人猛扑过去并将其打伤在地,接着,他又转身冲向别人,其劈刺砍杀的矫捷身手令若昔难得也变得轻灵豪迈起来,就像生出了翅膀。那些白袍人本来就胆小怕事、手无寸铁,一下子就溃不成军,纷纷擎着火把四处逃散,形同奔跑在假面狂欢晚会上一般。与此同时,那些身穿孝服的人们碍于穿着不便,一个个动弹不得,干挨了堂吉诃德的一顿棍棒之后又不得不抱头鼠窜,竟以为遇上的不是个人类而是从地狱里出来抢夺的鬼魂呢。

桑丘望着这一切,对主人的勇猛佩服不已,心里想道:“显而易见,我的主人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勇敢而又威猛。”第一个被骡子掀翻的那个白袍人旁边有一个燃着的火把,堂吉诃德借着那火把的光亮看见了他,于是,就走过去用矛尖指着他的脸要他投降,不然就要了他的性命。

那人回答道:

“我已经彻底屈服了,连动都不能动,而且断了条腿。如果阁下是位相信基督的绅士,那就求您不要杀我,杀我是亵渎神明,因为我是硕士,已经有了教职。”

“既然是教士,”堂吉诃德问道,“那么,是什么妖魔派你到这儿来的?”

“先生,什么妖魔?”那人答道,“是我倒霉。”

“还有更大霉运在等着你呢,”堂吉诃德说,“除非如实回答我的提问。”

“阁下的愿望很好满足,”那位硕士答道,“请听我说:我刚刚告诉您自己是硕士,其实我只不过是个学士,名字叫做阿隆索·洛佩斯,阿尔科本达斯人,从巴埃萨来,一起的还有十一位教士,就是举着火把跑掉的那些人。我们要护送灵车上的尸首去塞哥维亚城,那是死在了巴埃萨的绅士,死后灵柩就寄存在了当地,刚刚说过了,我们现在要把他的遗骨运回到塞哥维亚去安葬,因为他是那儿的人。”

“是谁杀了他?”堂吉诃德问道。

“天啊,他死于瘟疫,”学士说。

“这么说,”堂吉诃德说道,“我主慈悲免我动手,如果他死于某人之手,我还须为他报仇。不过,不管他是怎么死的,都只能认命,即使这事落到我的头上,我也只好这样。我想告诉大人,在下是拉曼查的骑士堂吉诃德,以走遍天下伸张正义为己任。”

“我不知道正义是什么,”那位学士说,“我本来好好的,您却使我蒙冤,白白断了一条腿,这条腿恐怕今生再也伸不直了;您为我做的就是让我受到了这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伤害。您是没事找事,遇上了您,我真是倒霉透了。”

“世事难料啊,”堂吉诃德说道,“阿隆索·洛佩斯学士先生,你们不该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这儿出现,穿着白色法袍、打着火把、念念有词、服丧挂孝,这本身就像是阴曹地府的鬼怪嘛;所以,我就不得不荡除你们已尽职责,纵然就是知道你们是地狱里的撒旦,我也不会有所迟疑。再说了,我真的以为并一直相信你们就是撒旦呢。”

“既然无命如此,”学士说,“游侠骑士先生(您可把我游惨了),那我就恳求您把我从这头骡子身上解脱出来吧,我的一条腿绊住了脚镫和鞍子。”

“我会这么等到明天的,”堂吉诃德说道,“您想等到什么时候才说出自己的困难啊?”

堂吉诃德立刻大声召唤桑丘·潘萨,让他过来;可是,桑丘倒不紧不慢,因为他正在忙着从那帮好人携带的一头满载食物的备用骡子背上掏东西呢。他把外套当成了口袋,有什么拿什么、能装多少装多少,直到装满口袋再放到了自己的驴背上然后才回应东家的呼叫,帮忙把那位学士从羁绊中解救出来,又将他扶上骡子,递给了他一个火把。堂吉诃德让那人快去追赶他的同伴们,还请他代自己求他们原谅刚才的冒犯,因为那是误会。桑丘也乘机说道:

“如果那些先生想知道是谁让他们受了惊的话,那就有劳大驾,请告诉他们说是大名鼎鼎的拉曼查的堂吉诃德,绰号‘苦相骑士’。”

那位学士没等桑说完就走了,于是,堂吉诃德问桑丘怎么会恰在那会儿想起来要称他为“苦相骑士”。

“说实话,”桑丘答道,“我借着那个倒霉蛋的火把的亮光看了您好会啦,您这会儿真的是一副我从没见过的苦相,可能是这场厮杀累的,要不然就是因为没有了牙齿的原因。”

“不是那么回事,”堂吉诃德说,“而是负责记述我的生产的魔法师大概觉得我应该有个绰号,从前的骑士全都有,这个叫‘烈剑’,那个叫‘角马’,你叫‘淑女’,他叫‘凤凰’,有的叫‘鹰狮’,还有的叫‘死神’,他们就是凭这些绰号以及相应的标志名扬天下的。所以,我想该是前面提到的那位魔法师让你脱口说出而且这会儿又这么认真想到要称呼我为‘苦相骑士’的。我决定从今以后就这么叫了,为了让人们记住名,我打算如果有机会就找人在盾牌上画一个满脸苦相的人头。”

“没有必要为那幅画像花费那么多心思,”桑丘说,“只要只要让别人认清你的脸就足够了,不需要画像和盾牌,人家一定会喊你‘苦相骑士’。请您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因为,老爷,我敢跟您老人家打包票(就算是说句笑话吧),我们的境遇已经使您的脸相够苦的了,所以,正像刚才说的那样,完全可以用不着那个苦相人头。”

堂吉诃德被桑丘的风趣逗得开怀大笑,不过,他还是决定等到按自己的设想在盾牌上画出标志之后再使用那个绰号。

前面说过,那位学士走了,他虽然听到了主仆二人的谈话,但却没有搭讪。堂吉诃德想看看灵车上的尸体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把骨头,但是桑丘没让,他说道:

“老爷啊,您渡过了这场危难,而且是我听见到过的最顺利的一次。这些人,虽然被打败、打散了,说不定会反省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是败给了一个人,于是,羞愧之余,又聚到一起来找咱们,给咱们点儿厉害看看。这会儿,毛驴的状态不错,前面是山,肚子又饿,咱们该做的就是大大方方地一走了之,俗话说得好:死人入坟,活人销魂。”

他边说边牵起毛驴就走,还嘱咐主人紧紧跟上。堂吉诃德觉得桑丘讲得在理,没再说话就跟在了他的后面。他们在两道山梁中间没走多远,看见了一块宽敞而隐秘的平地,于是就下了牲口。桑丘从卸下了东西,主仆二人就着草地,把早餐、午餐、午后点心、晚餐几顿并作一顿,津津有味地大嚼了一通,将护灵的教士先生们(他们很少会亏待自己)用备用骡子驮着的整整一筐多食物塞进了肚子。不过,他们又碰到了麻烦,而且,在桑丘眼里,还是最大的麻烦,那就是没有酒喝,甚至连可以喝的水也没有。在焦渴难耐的情况下,望着身边地上长满的鲜嫩小草,桑丘突然有了一个主意。那主意是什么,下一章里再来叙述。

第二十章勇武的拉曼查的堂吉诃德以最小风险创造了世界上任何着名骑士见所未见和闻所未闻的奇迹

“我说老爷,这些鲜嫩的青草说明附近没有泉眼也有河沟,所以,咱们应该再往前走几步,肯定能够找到水喝,我实在是渴得受不了。这渴真比饿还要难受。”

堂吉诃德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于是就抓起了若昔难得的缰绳。桑丘收拾起来吃剩下的东西放到驴背上之后,也跟着抓起了那毛驴的笼头。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主仆二人只能摸索着朝山坡上走去。还没有走出两百步远,他们就听到了好像是从高耸的山崖上流下的哗哗流水声。两个人兴奋异常,立刻停下来找寻那声音所在的方向,可是,他们又意外地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声响一下子就夺走了他们因为水声而产生的兴致,特别是对于天生胆小怯懦的桑丘。我是说,他们听到了节奏性的拍击声,其中还夹杂着铁器和锁链的响动。除了堂吉诃德,任何人听到那那样的声响都不能不为之心有条悸。已经说过了,这时夜深人静,高树环抱之中,轻风吹动着树叶发出骇人的飒飒响声,那空旷、那场合、那黑暗、那水声、那树叶的簌簌抖动,无不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犹有甚者,拍击不停、风吹不止、天色不明,更不知身在何处。然而,无所畏惧的堂吉诃德却毅然跃上若昔难得,挽盾持矛,大声说道:

“桑丘,我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上苍让我生在这黑铁的时代以复兴黄金的时代,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黄金世纪。我是专为艰险、伟业和壮举而生的人。重申一遍,我一定要使圆桌骑士、法兰西十二骑士、世界九大豪杰的业绩再现,一定要让普拉蒂尔、塔布兰特、奥利万特、剑缨、太阳和贝利亚尼斯之流以及过去所有那些伟大的骑士们被人们遗忘,在这个时代,创造出令最为光辉的成就也将黯然失色无法相比的大业、奇迹和武功。

“你已经看到了,忠实善良的侍从啊,这茫茫的夜雾,这夜幕下的奇异宁静,这使咱们追踪而来、犹如从月宫的崇山奔泻而下的哗哗水声,还有那刺耳扰乱人心的连绵拍击的响动,所有的这一切,无论融会在一起还是其中的每一项,都足以令战神也为之惊恐、惶遽和颤栗,更不用说是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凡人了。然而,这一切却使我更加振奋,已经让我心潮澎湃,一心渴望投入战斗,无论多大的风险。所以,帮我紧一紧若昔难得的肚带,你就在这祈求上帝保佑吧,在这儿等我三天,如果三天之内我没回来,你就可以回村啦,然后,算是帮我个忙,再从村里出发到托博索跑一趟,去找我那独一无二的心上人杜尔西内娅,告诉她,沉迷于她的骑士,为了成就一番足以使之能够自诩为她的仆从的事业而献出了生命。”

听到主人这么一说,桑丘痛彻肺腑,哭着说道:

“老爷啊,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去冒这份凶险。这会儿还是夜里,附近又没有人,咱们完全可以择路而走,避开麻烦,三天不喝水也死不了人。既然没人能够看见咱们,也就更不会有人知道咱们怯阵逃走。再说了,我听见村里的神父(您大人很熟的)说过:冒险玩悬,送命必然。所以嘛,不该贸然去干么危险的事情,一旦沾上了,除非是出现奇迹,否则定是劫数难逃。老天爷对您已经够好的了,没有让您像我似的受那份毛毯之灾,而是让您在同护送尸骨的队伍搏斗中大获全胜,没伤没残、平平安安。如果这一切还不能融化您那铁石一般的心肠,想一想,说不定没等您离开这儿,我就已经被吓得不知魂落何处了,也许会心软。

“我远走他乡、抛妻弃子出来伺候您,为的是得好处而不是找死,可是,贪心撑破口袋,我是让贪心打破了希望,我非常想要得到您老人家一再许诺的那块没影儿的该死的海岛,看来,不仅海岛得不到,现在您还想把我一个人撂在这么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说,老爷,您可别这么对我。即使您怎么都不打算放弃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至少也要等到明天动手,根据我在当牧工的时候学到的那点儿常识,从现在开始算起,不用三个钟头天就亮了,因为喇叭星的口儿已经到了头顶,在左肩膀上面的时候是半夜。”

“桑丘,”堂吉诃德说道,“天这么黑,天上什么也没有,你怎么看得见什么胳膊、嘴巴、后脑勺的?”

“倒也是,”桑丘说,“不过,心里害怕眼睛就尖,什么都看得见,更别说是天上了。反正嘛,不管怎么说,马上就亮了啦。”

“工夫大、工夫小,”堂吉诃德反驳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留下遗憾,让人家说我因为眼泪和哀告而没做身为骑士该做的事情。所以,桑丘,我求别再说啦,上帝既然授意我现在就去成就此等从来没有的惊天动地大业,他就一定会保佑我的平安,更会免去你的忧虑。你要做的就是紧一紧若昔难得的肚带,然后乘乘地待在这里,不论怎样,我都会尽快回来的。”

见到主人主意已定,怎么做都没有用处,桑丘于是决定用点儿心计,尽可能地将他留到天亮。所以,在给马紧肚带的时候,他就悄悄地用自已毛驴的缰绳将若昔难得的两条腿捆在了一起。这样一来,等到堂吉诃德想走的时候,怎么能走不了啦,因为那牲口迈不了步子,只能跳跃。一看自己的诡计起了作用,桑丘·潘萨就开口说道:

“您瞧,老爷,老天爷被我的眼泪和哀求感动,让若昔难得动弹不了啦,如果您太固执,踢它、打它,可就是跟命运作对,到头来,只会应了那句老话:抬脚踢铁刺。”

堂吉诃德见状急得不行,越是使劲用腿夹那牲口,那牲口越是动弹不得。他没有发现桑丘的把戏,只好安下心来等到天亮或等到若昔难得可以走了的时候再说,还真以为另有缘故而并非是桑丘在捣鬼,于是就说道:

“桑丘啊,既然若昔难得动不了,也就只好等待晨曦到来啦,但是我却只能为晨曦的姗姗来迟而伤心。”

“不必这样嘛,”桑丘答道,“从现在起直到天亮,我讲故事给您听,除非是您想下来,遵照游侠骑士的习惯躺到草地上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天亮好去做那件等着您的伟大事业。”

“你说什么下不下、睡不睡的?”堂吉诃德训斥说,“难道我是那种临阵偷懒的骑士吗?你这个天生的懒虫去睡好啦,你想怎么着都成,反正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

“您别生气嘛,我的老爷,”桑丘答道,“我可没想惹您生气。”他边说边凑到堂吉诃德跟前,将两只手地搭在了鞍架上,拼命地搂着主人的左腿,一步不敢离开,可见他被那仍然不停传来的连连拍击声吓到了什么地步。

堂吉诃德说,“咱们来看看若昔难得是不是可以动了。”

堂吉诃德重又用腿去夹了一夹,那马蹦跶了几下就又不动了,绑得足见有多结实。也许是因为清晨的凉意,也许是因为吃了腹泄的东西,也许是正常反应(这种可能性最大),恰在这个时候桑丘十分想做那件没人能够替代得了的事。可是,他心里又害怕得不行,连离开主人指甲尖儿远的缝隙都不敢。可是不做那件里急的事情又实在不行,于是就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从鞍架的后面缩回右手,偷偷地拉开了系着裤子的惟一一条腰带的活扣,那裤子立马掉下去像镣铐似的搭在了他的脚面上,接着,他尽力撩起衬衫,将那两个不小的屁股蛋子撅了起来。做好了准备(他觉得这是自己必须做的)之后,他又碰到了一个更大的难题,那就是似乎不大可能一声不响就把屎拉出来,于是他就开始咬紧牙关、绷起肩膀、屏息敛气。然而,尽管费了这些周折,很不幸,到头来还是弄出了些许和那令他惊惧不已的拍击完全不同的声音。堂吉诃德听到了后问道:

“桑丘,那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老爷,”桑丘回答,“大概情况有了变化,要知道,灾难一旦开始就没完。”

他说完就又试了一次,这一回很顺利,既没声也没响,总算是卸下了那不堪的负担。不过,堂吉诃德的嗅觉和耳朵一样灵敏,加之桑丘和他很近,那直冲上去的气味总会有一些飘进他的鼻孔,刚一闻到,他就立刻捏住了自己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桑丘,看来你很害怕。”

“是啊,”桑丘说,“可是,您怎么现在才发现?”

“因为你身上的气味比刚才重,而且很不好闻。”堂吉诃德答道。

“完全可能,”桑丘说,“不过,这不是我的过错,是您老人家深更半夜里把我弄到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来的。”

“老弟,你向后退个几步吧,”堂吉诃德(一直捏着鼻子)说道,“从现在起,你得注意自己的身份,还应该考虑下我是什么人,多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放肆起来了。”

“我敢打赌,”桑丘说,“您一定以为我做了什么有失身份的事情。”

“桑丘,我的朋友,越描越黑啊。”堂吉诃德说道。

主仆二人就这样过了一个晚上。桑丘看到天快亮了,于是就偷偷地解开了若昔难得,自己也系上了裤子。若昔难得原本并不是一头烈性的牲口,一经被放开了以后突然活了过来,立刻踢蹬起前蹄,但还没有腾空直立,因为它(敬请原谅)根本就不会。堂吉诃德认为若昔难得能动了是个好的兆头,觉得已经到了该出发的时机。

这时候已经晨光微熹、景物了然。堂吉诃德发现自己原来在一片枝繁叶茂的栗树林中,那响声虽然依旧未停,却又听不出从何而来。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马刺卡在了若昔难得的肚子上,又一次跟桑丘道了别,说了与昨天同样的话,最多等他三天,若不见他回来,就当是上帝让他在那一危难关头了结了性命。他又一次嘱托桑丘一定要去给他的意中人杜尔西内娅报个信儿,还要桑丘不必担心自己四处奔走该得的工钱,他早在离家之前就留有遗嘱,明确讲清了将会按照工量、工时付钱。他还说,如果上帝让他得以平安脱险,无须担心,他许诺的那个海岛当然兑现。又一次听到好心主人那令人感动的言辞,桑丘重又黯然泪下,并且打定主意在将那件事情办完之前决不离他而去。

侍从的真情也使主人受了感动,但是却没能让他改变心意,相反,他强作镇静,顺着水流和拍击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桑丘紧随其后,像以往一样扯着那头跟他形影不离、福祸与共的毛驴的缰绳。他们在那片浓荫密林里走了好一会儿,最后去到了湍流飞泻的悬崖下面的一块不大的草地。

悬崖的脚下有几所像是早已被人丢弃了的破烂房子,那仍然不止的噼噼啪啪的拍击声正是从其中的一间里面发出来的。面对水流和拍击的巨大轰响,若昔难得非常不安。堂吉诃德一边安抚着坐骑一边缓缓地向那房子行去,与此同时,他还诚心诚意地托庇于自己的心上人,愿她能在那个可怕的日子和事业中保佑自己,顺便也恳求上帝不要将自己遗忘。桑丘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瞪着眼睛,伸着脖子、想从若昔难得的腿缝间看清楚到底是什么让自己那么害怕。他们又向前走了百十来步,在一个岬角的背后,终于见到了那使他们整整一夜都毛骨悚然的巨大而可怕的声响的源头。

那是(噢,读者啊!你不必难过和生气)捶布机的六个木槌的轮番起落发出的巨响。堂吉诃德见到以后顿时哑口无言、呆若木鸡。桑丘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脑袋垂在胸前,一副惭愧的样子。堂吉诃德也看了看桑丘,发现他抿嘴鼓腮,显然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看到桑丘的模样,尽管生气,他还是没法不笑。一见东家已经开了头,桑丘也就放开了,竟至深怕笑破肚皮而不得不双手握拳顶住两肋。他憋了四回又笑了四回,每一回都跟头一回一样笑得死去活来。堂吉诃德已经满腔怒火,偏偏又听到他毫无忌惮地说道:

“‘桑丘,亲爱的,你应该知道,天道让我担负起改朝换代的使命,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黄金世纪。我属于那种专为干大事业而生的人……’”接着就把刚才堂吉诃德所发的议论一字不落地学说了一遍。

看到桑丘无视自己,堂吉诃德十分生气,举起长矛重重地打了他两下子,如果不是打在背上而是打在脑袋上的话,他可能已经命丧黄泉了。桑丘一看自己的玩笑竟然惹了这么大麻烦,深怕东家不依不饶,赶紧低声下气地说道:

“您老人家别生气,可以指天发誓,我无意冒犯。”

“您在开玩笑,可我不是,”堂吉诃德说道,“请您过来,开心的老爷,您是不是认为,如果不是捶布机的木槌而是其他的东西,我就不敢见义勇为?难道我必须分辨到底是不是捶布机的声音吗?况且,事实上我这辈子也没见过捶布机,不像您,是个地道的乡巴佬,生在长在肮脏的东西中间,当然是见过的喽。如果有不同看法,您就把那六个木头槌子变成六个巨人,让他们一个一个或者干脆一起来跟我较量一下,我如果不能把他们全都打得一败涂地,您想怎么取笑我都成。”

“我的老爷啊,快停下来吧,”桑丘说,“我承认自己刚才做得不对,实在过分。不过,现在咱们心平气和地聊一聊,请您老人家告诉我,就算上帝让您每次都平平安安地躲过所有风险,咱们的那份心情难道不可笑、不值得说说吗?反正我是被吓得魂不附体,您大人怎么样我说不好,因为您从来不知道胆怯和惊慌为何物。”

“我承认,”堂吉诃德答道,“这件事情的确可笑,但是也不必讲出去,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正视事情的位置。”

“可是,”桑丘说,“您大人是把那长矛刺向我的脑袋,要不是上帝保佑我机灵地躲开了,挨了您打的地方也就不是脊梁了。不过,没什么,没有消解不了的仇怨,我听人说过‘忠言逆耳’,还听说,主子打骂下人之后通常会给赏钱,只是不知道打过之后给什么,总不会像游侠骑士一样打上一顿就赏个海岛或陆上的王国吧。”

“命运会实现你的愿望,”堂吉诃德说,“刚才的事情别往心里去,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人无完人的道理。不过,从今以后你要记住一件事情,在我所读过的骑士书里,那可是数不胜数啊,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跟主人啰里啰嗦的侍从。当然,我知道,我们都有错。你错在对我不够尊重,我错在没能使你对我更为尊重。比如高拉的阿马迪斯的侍从甘达林,后来当上了菲尔美岛的伯爵,要知道,书上说,他在跟主人讲话的时候,从来都是按土耳其礼仪对主人毕恭毕敬。还有堂加拉奥尔的侍从加萨巴尔,为了表现他那为人称颂的寡言美德,一整部历史文献里只提过一次他的名字,有谁能与之媲美?从我讲的这些话里,桑丘,你应该悟出一个道理:所有的主仆关系是必须有所区别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之间得有贵贱之分,不能没大没小,要知道,只要是你惹着了我,倒霉的永远是你。我许给你的赏赐和好处得要等着时机成熟,即使不能兑现,我可以保证,至少工钱是会给你的。”

“您老人家说的没错,”桑丘说,“我很想知道,从前一个游侠骑士的侍从能挣多少,是怎样计算工钱的呢。”

“我想侍从不是挣工钱的,”堂吉诃德说,“他们靠的是赏赐。我之所以在遗嘱中给你许诺了工钱的数目,也只是以防不测而已。在咱们如今这个动荡的年代,还不知道骑士行当会怎么样呢,我可不愿意自己的灵魂为一些不值得的小事而在阴间受苦。因为,你必须知道,桑丘,在这个世界上,闯荡天下的人的处境最有风险了。”

“您说的没错,”桑丘说道,“连捶布机的木槌的声音都能让一个如此英勇的游侠心慌意乱。请放心,从今以后,我绝对不再议论您的事情,除非是为了歌诵您的功德,因为您是我理所当然的主人。”

“这就对了,”堂吉诃德回答道,“你就可以好好活着,因为,在父母之外,应该把主人当成父母来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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