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
奶奶不在了！
那个夏日中午，74岁的奶奶终于结束了一个多月来病痛的折磨，带着对这个苦难而又美好世界的眷恋，“驾鹤西游”了。
噩耗传来，当我匆匆赶回老家时，奶奶已安详地“睡”进了恒温棺材。生死茫茫，一层薄薄的玻璃就这样把亲人隔在了两个世界。哀乐响起，儿孙们哭做一团。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只是沉思。我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的那般悲痛。
一个半月前，小姑告知奶奶病了。爸妈回去了，回来后，爸爸对我说：“尽快去看看奶奶吧！”
因为胆囊管阻塞，胆汁导不出去，奶奶全身浮肿，皮肤黄得像浸染了黄颜料。奶奶嘟囔着难受，爸爸却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看到我时，她很有点欣喜，然后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我看到有浑浊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沁”出来。我亦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那天，奶奶来城里住院治疗。在医院里，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但还是害怕，要抓着亲人的手才可以睡觉。有时，奶奶睡了，我就轻轻抚摸她因输液而浮肿的胳膊。我注视着她：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双目紧闭时，我甚至能“看”出她停止呼吸的样子。
奶奶的病确诊了：是胆囊管出口处长了个癌瘤。手术在星期一的下午。尽管医生也没几分把握，爸爸还是在手术的合约上签了字。我家的矛盾迅速被激化，妈妈坚决不同意手术。除了担心不测，我知道还有最现实的：钱！
时空变幻，时间的潮水淹没了桑田，却浇不灭怨恨的火焰。那个“恨”字在妈妈心上被狭隘的笔描了千遍，反而更加凸显。
爸爸和妈妈结婚时，一贫如洗。二叔先爸爸结婚，那时，奶奶给二婶做了“四铺四盖”，并且一手把堂姐带大。可是对妈妈，奶奶竟无动于衷。唯一的一床旧褥子，是借二婶的。这还不算，爸爸是家中的老大，就知道孝顺爹娘，对媳妇不知道体贴。艰苦的岁月里，那点微薄的收入，爸爸还要偷偷填补给老家。怀着我时，胃口不好的妈妈喊着“爹、娘”，问爷爷奶奶要一把白面，爷爷脸一“绷”，说：“没有！”
我真的难以想象：那个冬日的清晨，被“温文尔雅”的爸爸，一巴掌打懵在地的妈妈，是怎样挺着肚子，屈辱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四肢冰凉，无人问津。而爷爷大手一挥：“都走，喝‘糊涂’去，还反了她了……”
是邻居好心的大婶把妈妈架到自己屋里，裹上被子，然后又端上一碗磕着好几个荷包蛋的稠挂面……
一直没哭的妈妈，登时泪就落下来了。
而后，我的出生又落空了爷爷奶奶抱孙子的希望，自然就坐了“冷板凳”！
这是多年来，为经济问题，父母积怨颇深的原因；这是我逢年过节也很少回去的原因；这是我从来没给爷爷奶奶磕过头的原因。
这么多年，我用我的回避“惩罚”着奶奶。而今，偶尔回去，回来时，奶奶送到村口的依恋眼神，我知道奶奶老了，寂寞了。
人的衰老是无法抗拒的，但是有谁壮年时想过，年轻时种的错因，会在年老时结出惩罚的果？人的晚景总是凄凉的，特别是这样，背着一大笔的心债。
妈妈始终没到医院探望，我只好每天几趟地跑，我想给奶奶带去一点安慰，让她知道我们已经原谅她！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也没有什么比让一个将至的灵魂安歇更珍贵的。我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对奶奶更好一点。
妈妈却病了，一个小小的感冒引起高烧，而后休克了。她的病由心病折磨而起，我知道，她一直放不开往昔。我很悲哀：在她狭隘的背后，其实是自己给自己强加的伤害。
奶奶终究空无一物地走了，二婶向我转达了奶奶临终前的歉意。此时，那个灵魂在天上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看见了……
奶奶的灵魂终于回归了本原。而妈妈的灵魂呢？很多次，我想问妈妈，但是，我什么也没说！
03-10-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