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阳光很好，心情也很好，他们在一间很旧却很温馨的房子里，翻阅着快乐的日子。
房檐的一角有个燕巢，一对夫妻般的燕子时而在天空飞翔，时而在巢里呢喃，须臾不离。
“它们真快乐。”女人说。
“我们也是。”男人抚着女人的长发，女人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所需要的幸福。
蜜月似的新婚令人留恋，但短暂得如同江南的秋天，很快，冬天来了燕子搬迁去了南方，只留下一个空巢。
“它们还会回来吗？”女人望着空空的巢，心里有一种无名的失落。
“当然要回来，小燕子是念旧的，但如果它们老了，飞不动了就可能不回来了。”男人突然想起“燕窝”的称呼，那是燕子一生的精华，人们为什么要吃它。
冬天就在女人的等待中度过，浪漫的生活也渐渐输给了柴米油盐的枯燥，男人在一家效益一般的公司上班，即使每月的薪水和盘托出经济上也是捉襟见肘，多雨的春天彻底粉碎了他们的浪漫——因为那四处漏雨的房子。
争吵总是在雨天，不愠不火的那种，但女人的声音却足以让邻人听了去，她刻薄的语言总象刀子似的恰到好处地让他感到痛楚。
江南的春天总是下着令男人讨厌甚至憎恨的雨，争吵在霏迷的雨中逐步升级，终于一次男人在雨中爆发似的吼了一句：“妈的！我也要买套房子！”女人恶意地笑了，那笑声让男人觉得自己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螳螂，他第一次让自己的手指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
女人委屈地跑到娘家小住，等她回来时却发现男人走了，带着买房的心愿离开了公司离开了家。家里清冷冷的，但燕子回来了。不知是不是昔日的燕子，女人发现它们没有住现成的旧巢，而是重新垒窝。百无聊奈的女人看两只燕子不停地进进出出，结草衔泥。看着看着女人就落泪了，她想起甜蜜的秋天温暖的冬天和男人在身边的那些日子。她开始给男人写信。她原谅他了，她希望他在身边，但寄出的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一年后男人疲惫已极地回来了，他赚了一些钱，可房价又涨了，买房于他们依然是一个遥远的梦。
“不要再离开我，”女人说：“我一个人守着空空的家，我怕。”
“我说过的话我一些定要做到，相信我，不要太久的时间。”男人说，他仅仅把家当作一个歇息的旅店，又出去闯荡了，这一去更久。
女人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和短暂的回忆，她觉得一切都有显得遥远和陌生，燕子一茬茬地来，又一茬茬地走，屋角的空巢多了起来，频繁的春雨使房子更加漏了，听着这些嘀答的雨声，女人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就在晴天请了一个人来修房子。
修房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用高高的梯子使自己到达屋顶。抽掉一些旧瓦片然后换上一些新的，下雨天房子就一点也不漏了。女人突然间觉得，生活其实很简单，修修补补就没事了，根本不必作茧自缚。一座不漏雨的房子就是最好的房子，她对修房的男人充满了敬佩。
屋角的房檐已经有了三个空空的燕巢，男人回来了，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让女人看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女人象看一具空巢，目光淡漠。
“我们终于可以住上新居了。”男人说。
“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女人说，却不兴奋：“房子早就不漏了，我找人修好了。”
女人做了一桌好菜，然后从外面领回一个男人：“房子是他替我修的，你瞧多好，一点也不漏，多好。”
女人跟那个会修房的男人走了，她的选择也许是对的，跟着他，不管是住新房子还是旧房子，永远都不要为漏雨担心。
男人愣在那里，这是一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结局，他得到了房子却失去了家，上苍给他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是不是人生都是这样呢？得到的时候同时也在失去？
男人无言，用他在外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买了一套房子，把它装璜得很漂亮，象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最后的杰作，然后小心翼翼地锁上门，只身离开了城市，不知所踪。
没有人知道那套漂亮的新居其实一直在这座城市里空着，没有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