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保望着病床上已经断气的松本俊男，脸上的肌肉绷得像一坨铁疙瘩。
经过三天的抢救，连中两枪的松本俊男终于还是没挺过来。
松本俊男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报仇。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翘，就此离开人世，做了漂流异乡的孤魂野鬼。
秦天保长出了口气，然后转过头，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眼前这些人。
这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娄先生、吴佳惠、唐龙、张汉还有常安。此刻，隋进正和白鸟鲸在外面商量抓捕刺客的计划。
吴佳惠走了过来，把手轻轻搭在秦天保僵直的胳膊上，然后扶着他向门口走去。
秦天保看了一眼娄先生，娄先生朝他轻轻颔首点头。两人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秦天保心中的满腔怒火被冻成了坚冰，只剩下悲伤盘桓在他的胸中。
他想起了白文弱被杀的时候自己因为愤怒而堕入魔障，要不是娄先生及时将他解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命运又轮回到了松本俊男身上，同样是在保定，同样是在参加庆典的时候，两名刺客从人群中窜出来一前一后夹住松本俊男，顶着他的胸口和后背各开了一枪。
还没等其他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两名刺客就饮弹自尽了。
这次刺杀行动立刻轰动了整个华北地区，因为松本俊男是名人，他虽然级别不高，但却是日军为了宣传所谓“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而树立的榜样，因此常在媒体上露面。
“中日亲善”的大使被刺杀，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当然，谁也不会去探究松本俊男的生平，被日军铁蹄蹂躏的中国人自然认为他死有余辜；日本人的态度则分为两种，一种认为他是树大招风，自食其果；另一种认为他过于软弱，使中国人鼓起了反抗的勇气。
总而言之，松本俊男被刺一案引起了剧烈的反响，尤其是在日本侵略者的阵营当中。
隋进作为保定的实际控制人，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巨大压力。
刘宗明第二天一早就发来了电报，严令他限期破案，并告诉他秦天保已经出发前往保定，等秦天保到达后成立调查组，让他全力配合秦天保的调动。
隋进自然知道秦天保和松本俊男的关系，松本俊男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事，他实在是没法和自己的义兄交待，何况这个义兄可能是天底下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了。
隋进知道自己必须得给秦天保一个交待，所以在松本俊男被刺当晚就派出了所有得力干将，在保定全城铺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搜捕。
可是直到秦天保走下火车，他还是一无所获。
令他欣慰的是，秦天保并没有责怪他，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松本俊男的伤势。
从天津接回来的外科医生将松本俊男的生命延长了三天，让他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道别。
现在他终于闭上了眼睛，把这一切混乱和磨难留给了活着的人。
这一次，秦天保没有丧失理性，尽管他身上的肌肉绷得比铁还要硬，双手比铁还要冷。
保定市府的会议室里，秦天保、白鸟鲸、隋进、唐龙、张汉和娄先生坐在会议桌旁，听着满辉报告这两日的破案进度。
听到一半，秦天保的眉头就紧紧锁在了一起。
作为这次抓捕行动的直接执行人，满辉的动作不可谓不迅速，策略不可谓不周全，即便是秦天保亲自指挥，也不会比他更高明。
可是他们一无所获。
秦天保看了看白鸟鲸，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满辉报告完毕后，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隋进清了清嗓子，然后压低嗓音说道：“松本先生在保定遇害，我比各位更想早日抓到凶手，可是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隋司令，这几天的行动部署得很好，这一点，我想我和秦队长都是知道的。”白鸟鲸说道。
“谢谢白鸟先生。”隋进站起身朝着白鸟鲸鞠了一躬，然后转头望向秦天保，“三哥……”
“兄弟，你已经尽力了，哥哥没话说。”秦天保点了点头，“满辉兄弟，辛苦你了。”
“可是还没有抓到凶手。”满辉沉着脸说道，双眼似乎要喷出火光。
“我看抓捕行动到此可以告一段落了。”白鸟鲸说道，“现在距离枪案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再这样大规模的搜查也起不到效果，而且还会干扰保定的正常秩序。”
“除非对方在刺杀之前就已经撤出了保定，否则他们现在肯定还在城里。”满辉说道，“刺杀发生不到一分钟，我就安排人封锁了所有能够进出城门的道路，他们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无线电。”
“我们就是担心这个庆典会出事，所以提前把兵力部署在各个关卡。”隋进叹了口气，“想不到还是出事了。”
“隋司令，以你判断，这两个刺客的幕后主使还在不在城里？”白鸟鲸问道。
“我想他们应该在刺杀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隋进回答道。
“为什么？”白鸟鲸又问道。
“这两个杀手开枪后立刻饮弹自尽，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计划好的。这说明四点：一是他们的刺杀对象只有松本先生；二是这两个杀手是认识松本先生的；三是他们为了保护组织，宁可不留活口；四是他们为了确保刺杀成功，不惜用两条命换松本先生一条命。这四点足以说明他们的头目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这种人是绝对不会事后还留在保定的。”隋进说道。
白鸟鲸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隋司令，你认为接下来怎么做？”
隋进看了一眼秦天保，然后说道：“现在看，普通的搜捕方式已经无法破案了。我现在能够想到的有三个方法，一是贴出海捕告示，高价悬赏线索；二是去天津的情报市场打探一下有没有这次刺杀行动的消息；第三个嘛，现在保定关押着八个破坏分子，我想明天中午把他们公开处决，算是对敌人的回应。”
“这八个人已经失去其他价值了吗？”白鸟鲸问道。
“是的。”隋进点了点头。
“这件事就拜托隋司令了。”白鸟鲸说道。
“我已经把这些犯人转移到城外大营里，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隋进咬着牙说道。
“张贴悬赏告示及后续的调查工作，也拜托您了。”白鸟鲸又说道。
“这件事我来负责。”满辉站起身说道，“不抓出乱党，我们决不收兵！”
“至于去天津情报市场打探消息，就拜托白鸟先生您了。”隋进说道。
“这没问题。”白鸟鲸点了点头，然后对秦天保说道：“秦队长，你还有什么安排？”
秦天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白鸟鲸站起身说道：“松本先生惨遭戕害，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我们要打起精神，一是为松本先生报仇，二是为了维护中日亲善的大好局势。今天中午华北陆军部发来电报，要求我们尽快解除保定的戒严状态。如果各位没有异议的话，就从现在开始解除戒严吧。”
“娄先生，您有什么看法？”隋进忽然问道。
“我觉得两位的安排甚好。”娄先生说道，“唯有一样……”
娄先生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隋进接话道：“处决那几个乱党？”
娄先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老朽以为，此举虽可逞一时之快，但是于事无补，于民心不利。”
“娄先生，松本君在安成县的时候可伤害过民心？”白鸟鲸问道。
“松本先生宅心仁厚，深受百姓爱戴，对我等更是有救命之恩。”娄先生回答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有人刺杀他？”白鸟鲸又问道。
“刺杀松本先生之人，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娄先生顿了顿继续说道，“正如隋司令所说，那两名刺客专为松本先生而来。可是参加庆典活动的嘉宾，比松本先生位高权重者比比皆是，对方为何单杀松本先生一人？就算是胡乱开几枪，打伤几个人，然后再自尽，时间上也来得及啊。”
“我也很疑惑，请先生指教。”隋进说道。
娄先生举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缓缓说道：“古往今来，凡刺杀者，无非两种心理，一是恨，一是怕。我想以松本先生的为人，断不至于有人恨他，所以只可能是怕他。”
“怕他？”隋进问道，“松本先生为人平静谦和，上善若水，又广布善政，整个保定地区的人都知道他的事迹，怎么还有人怕他？”
“正是因为他广布善政，才会有人怕他。”娄先生点头道。
白鸟鲸这时插话道：“娄先生，您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处决了那些犯人，就是不仁之举，就会造成对我们不利的舆论，影响中日亲善的大局，从而正中对方下怀？”
“人心向背乃是长治久安的关键。”娄先生说道，“各位谈的是军政大事，是杀是留，老朽本不该妄言。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各位若只为了出一口恶气，恐怕实非上策。”
“秦队长，你看呢？”白鸟鲸望着秦天保说道。
“松本先生的遗言是不要报仇，我想他和娄先生的想法是一样的。”秦天保回答道。
“既然如此，我们不杀就是了。”隋进说道。
“可是不杀的话，岂不是会助长他们的气焰！”满辉忍不住说道。
“凡事要讲究溯本求源。”娄先生说道，“这件事的关节不在杀不杀这几个人，他们从被隋司令擒获的那一刻起，活着还是死了就已经没分别。关节在于，如何能尽早破获他们的组织，消除他们的威胁，这才是各位长官应该仔细探究的。”
“娄先生说得对。”白鸟鲸点了点头。
“松本先生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娄先生说道，“我来之前，听说仁和镇全镇百姓发愿集资，共计五十万元，以为松本先生报仇，这笔钱可交由白鸟先生，用来购买情报，或者上下打点。”
“这钱我不能要。”白鸟鲸摇了摇头。
“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还望白鸟先生不要推脱。”娄先生颔首说道。
“既然如此，请娄先生替我谢谢他们。”白鸟鲸说道。
两天后，姚重山亲自将五十万元的支票交到了白鸟鲸手中，这笔巨款之中，姚重山代表娄先生捐了二十万，吴佳惠代表秦天保捐了十万，常安代表原田一郎捐了十万，当地百姓共捐了十万。
姚重山是这次募捐的发起人，而这件事则是刺杀行动前就已经策划好的。有了这三十万作掩护，只要没有确切的情报泄露，白鸟鲸和隋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自己了。
姚重山知道娄先生及其乡人到安成县落脚的经过，也知道他对松本俊男心怀敬意，考虑到他对秦天保的巨大影响力，因此便拉他作为名义上的号召人和主捐人。
娄先生果然没有推辞，他还在多个场合表明自己的钱都是姚重山代捐的。如此一来，白鸟鲸对姚重山就更加放心了。
隋进也捐了十万元，在他的带动下，保定各界也发起了募捐，共筹得款项五十万。
白鸟鲸找到常安，将这一百万的巨款换成金条，然后去了天津。
宋飞早就在天津等他了。
作为这个连环计的最后一环，宋飞要用李淑平交给他的那份重要情报给中统在天津的联络站一个致命打击。
在宋飞的巧妙运作下，白鸟鲸如愿以偿得到了中统在保定两个联络站和一个天津联络站的详细信息。
尤其是这个天津联络站，终于让白鸟鲸钓到了一条大鱼，那就是天津警备局副局长田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