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兆归先生那里拿回的照片和字薮,曾刊登在《长江文艺》工992年7月号面
封二上先生赠我的《风雨知劲节》竹图还挂在我的书房里,可先生却于199青年工0月18日晨和我们永别了,睹物思人,我写了这些文字,以怀念这位卓越的作家、文艺理论家、编辑家和优秀的书法家、画家。
1994.10.25.武昌.
又见邹获帆
1
云开口出,阳光似知道我的心思似的,透过玻璃窗,把这间书房兼会客厅辉映得热烈而明亮。
我迎上前去,又一次握着著名诗人邹获帆的手。
获帆先生依然满面红光,当我再仔细打量先生时,依稀发现他头上的白发似比前几年明显地多了起来。当我向他致致以诗的问候时,他把我让座在沙发上,带着亲切的乡音和我聊了起来。
获帆先生是我景仰的诗人之一,早在三十年前读中学时我就读过先生的诗集《祖国抒情诗》和《走向远方》,那礼赞祖国的激情和向往远方的热烈,给少年时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熟识先生却是在先生担任《诗刊》副主编、主编之后。那时,他对以诗的忠诚和《诗刊》其他负责人一道,为全国某些因历史的原因受屈的诗人们平反做了许多积极的工作,同时,又为推荐新人新作作出了可贵的努力。
记得是在1979年元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会庄严宣布:全党工作的重点今后将转移到四个现代化建设上来。诗人如何放声高唱“四化”?诗笔怎样谱写新时期的节奏与旋律?这是当时摆在每一个诗歌工作者面前的重大课题。为了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团结诗歌队伍,繁荣诗歌创作,为四个现代化服务,《诗刊》社在北京召开了诗歌创作座谈会。
当时,我正在《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帮助工作,诗人李瑛、纪鹏要我也去听听这个会,我便跟着他们一起去参加这个座谈会。在这个会上,我除了幸运的听到胡耀邦同志富于激情的讲话和胡乔木、周扬同志对发展中国新诗所作的精到的发言外,我也有幸见刭了我从小就景仰的一代著名诗人艾青、臧克家、贺敬之等。
会议休息时,诗人叶文福引我去见邹获帆先生。先生如同他的诗一样热情淳朴、豁达豪放,琅琅的天冂乡音使我少了儿分拘谨,多了几分轻松。
这之后,我对先生也熟知起来。这才知道早在1934至1935年,先生还在应城县读初级中学时就开始学写新诗,并给上海的《青年报》和武汉的一些报纸投稿,均被刊用。1935年至1936年,先生在武器实验师范学校读书时,叉以满腔的激愤写了两部长诗《没有翅膀的人们》、《木厂》。这两部反映旧社会劳劝人民的悲惨生活和不幸,对不合理的社会进行了血泪控诉的叙事诗,前一部寄出后几经周折才于1937年初在《中流》上发表,而后一部直到1946年才由巴金为之出版。1937年抗战爆发后,他写了《在天冂》,揭露了抗战后方的黑暗,巴金又以《烽火小丛书》出版了他的这部报告文学式的长诗。
怪不得后来有机会见到获帆先生,他还告诫我们说:诗歌创作来源于斗争生活。一个诗人,如果没有对崭新生活的实践经验,也就是说你不深入到生活的深处,你就无法深入了解新的现实生活和奋斗在其中的人们的精神风貌,你就无法了解新的生活中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愿望和要求,无法倾听他们的呼声,你就不可能创作出无愧于你生活的这个时代和人民大众的瑰丽诗章。
听先生的教诲,我每次都有许多收获,得到许多教益。
2
和获帆先生熟了,自然谈话也就放得开些,这位前《诗刊》主编,和我谈得最多的还是诗。
我请先生谈谈当前诗的生存状况并就此谈一点意见。获帆先生斜躺在沙发上,突然扬起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就仿佛梳理久贮的思绪一样,显得宁静安详、神情泰然。
“我们的时代需要诗歌。”获帆先生锐,他显得有些激劝。
是的,人没有物质财富的支撑将难以生存下去。同样人没有精神财富的支撑也将难以支持下去。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为人类筑起了塑造人类精神的圣洁的殿堂,收容人类流矢的灵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诗为人类创造了与物质世界相辉映的精神世界;如果说物质世界的主宰是能量,那么精神世界的主宰就是美。
“无须讳言,当前的诗坛,客观地说正处于一个相对沉寂的阶段,缺乏热点,或者说缺乏攫取人们整个心灵的力作,在这里,我们暂且不论诗坛以外的外部客观原田,就诗本身而言,它也不是一种孤立的纯艺术现象,时代精神的淡化和社会功能的弱化几乎使诗丧失了存在的价值。”
先生说这到这里,语气显得有些沉缓凝重。
听了先生的话,我也有同感。我说:“ 媚俗的诗歌写作,带来了诗歌的矫情,粗制滥造,而诗歌虚假的繁荣,又使真正优秀的诗歌被掩盖,也使诗歌的自身受到伤害。就说曾经走俏的席慕蓉、汪国真的诗来说吧,不错,他们有一些诗写得还算清新、隽永,也确实能给人一种审美享受,但诗坛更需要有深度有厚庹也有力度的诗作。而另一部分诗人,我以为仍停留在对旧的诗歌的背叛与反动上,标新立异,他们怀着被遗忘的恐惧,凭着年轻气盛,拼命地鼓捣出舶来的玄目的东西抛向诗坛。这些年轻人更像一群伐木者,只带来了锯子,只知道砍伐。我以为,对惰性的旧的诗歌及其审美传统的警醒与破坏巳基本完成,我们的诗歌写作应该上升到建设意义上来,我们的探索与实践应该上升到建设意义上来。
先生听了我一番感慨,点了点头,又说:“当今诗坛,似显得浮躁,盲目地追赶潮流,随意翻翻诗歌报刊便可以看到大批泛滥成灾的“农业诗歌” 、“工业诗歌”、“城市诗歌”、“麦地诗歌”等等,致使大批大批平庸的作品出笼。殊不知,诗人的浮躁往往使他们无法拥有诗的感觉,所以,很多浅薄的诗人比他们的诗还要速朽。
“诗歌的力量,在于生命的力量。”先生从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我们有些诗人注意了深入到诗歌之中去感悟生命而忽视了深入到生命中去感悟诗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倒是要感激那些以生命殉诗的诗人。”
“深入到生命中去感悟诗歌”。我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念着,更是默默的记着。
说到这里,我问起先生的近况。先生指了指铺在写字台上的稿纸说:“我目前正在写一部描写大革命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我的故乡青年人思想、生活的长篇小说,近40万字,初稿已经杀青,正在修改中。”
顺着先生的手指,我看见厚厚的一迭稿纸堆在案头,我想,先生出版的25部诗集、诗论集、散文集,两部长篇小说,以及四部译诗,一部翻译长篇小说,不就是这一页一页稿纸,一迭一迭稿纸叠积起来的吗?!
3
诗人说起诗来,总有说不尽的话题。
获帆先生先是问起老诗人徐迟、曾卓先生的近况,待我一一介绍后,他又叮嘱我回到武汉后见到徐迟、曾卓先生,一定要代他向他们致以诗的问候。接着,先生又问起湖北诗坛的近况。
我说:湖北的文学期刊,除了我供职的《长江文艺》目前给诗还留有一席之地外,其他报刊上诗只是篇尾题头补补白,我的感觉是今日的湖北诗坛,似乎有天地悠悠、苍茫廖廊之感。
先生听我这么一说,抬起头来,略一沉思后说:“新时期以来,湖北诗人应被说为了新诗的繁荣与发展作出了可贵的努力,特别值得一提的“乡土持”的创作实绩,令诗坛侧目。
先生十分关心家乡青年诗人们,点着名字问他们的工作、学习生活情况,问他们在思索着什么写做些什么。我向先生介绍了几位青年诗人的创作态势及他们的追求与向往后,又介绍了湖北几位重要诗人的近况:有的北上南下,有的远走异邦,有的改弦更张经营小说,有的下“海”闯荡……正是由于用力不专,持之未久,以至“乡土诗”风流云散,来取得更大成功。现代主义的诗歌实验,也有创作实绩,但缺乏有力的推动终至中道夭折而未能闻达于世,思之,感慨良多。
先生听了我的介绍后说:诗人应比常人更有甘于寂寞的勇气,尤其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时候,要少一点适应的“聪明”,多一点执著的“笨拙”。
是的,执著于诗的人必将淡漠功利主义对自己的引诱,而现实生活,却只有依赖功利主义的恩惠维持自己的生存,这常引起诗人们的痛苦与烦恼。
接着,获帆先生说:感谢故乡诗人对我的信任,我常收到青年诗人出版的诗集,我有一种感觉,不少人的诗集出版后,似乎未看到批评媒介的响应,限于目光和精力,我在这方面做的工作也很少。先生的真诚令我景仰,事实上且不说先生在主持《诗刊》工作期间,曾以极大的热情推出一批批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新人,推出一批批格调清新的新作,单说他重返故乡参加平原诗会,对家乡的青年诗人们的关心爱护、帮助,就足够我大书一笔的。青年女诗人华姿曾给我说起了这样一件事:华姿将她出版的处女诗集寄给获帆先生时,先生收到后一
口气读完了,并写信给她,称她的诗“是青年人的诗,充满青春的活力,清泉一样的爱之歌。
”但是,作为一个家乡的长辈,我也希望你不要倾尽全力写这样的诗(这里说你在写这类诗时,是要倾全力的),而要有广大的心志,拥抱社会,把精力花在写们,千百万人们的目前的生活斗争上,“他们多么希望他们的儿女,为他们而唱!”这岂是一位长辈诗人给青年诗人的殷殷教诲,我说,这也是一位时代歌手内心的独白。
临别时,获帆先生问起我近年的创作情况,使我惶惑不安。近年来,虽然我心无旁骛不改初衷一如既往的坚持诗歌创作,虽然我挣脱不了柴米油盐的羁绊以及编务工作中的那些琐屑的细节,可一旦我拧亮台灯坐在桌前,我此在清寂、无声、洁净的日子孜孜以求默默创造,用那些惑情的符号记录下我不安的灵魂,我就这样以清贫和孤独来保护我心灵的自由、保持我高贵的良知、保持我深刻的痛苦、保护我一无所求的博大的胸襟淡泊而明杰。
获帆先生听了我介绍了我近年的创作状况后,他赞许了我对诗的执著,同时希望我利用《长江文艺》这块阵地,团结更多的青年诗人振衰起弱,为湖北的新诗发屣作出可能的努力!
我点了点头,当我伸出信心和决心的手和先生握别时,我感到先生手中的力量,那是支持、鞭策和鼓舞呵!
1994.12.8.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