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东西落地,秦相知才看清是一个打好的包袱,想来里面装的多是衣物,刚挨那一下且无大碍。
正纳闷时,只见张氏跳出来劈脸骂道:“没脸的蹄子!一日不给咱家沾惹些祸端定是不肯安心的!你可知宗家是个什么背景,他家少爷也是三番两次能去招惹起的?!”
原来张氏昨儿倒霉催的,一个银子没卖出去还倒折了好些原料,到了晚上自闷闷的没去出门,因此直至今早出了摊子才听左邻右舍议论起此事,无不拿她打趣儿的。
张氏听了自是气的难受,只当秦相知一大早匆忙出门是心虚避祸去了,只恨此时不在眼前,不能立刻捆起来狠狠抽她个几十板子。到了下午便无心再做买卖,一气之下收拾了那祸害的一应细软,立誓要赶出她去,再不肯承认自己生了这么一个祸端种儿。
秦相知也是听她骂了这才明白,原是因为这个。
可叹那沐风昨儿出手原是重了一些,可够那几个小纨绔们受一阵子了,啧啧。
也不能说秦相知这跳脱的性格,都这时节了还有心思开小差儿。再说张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呆样儿更是来气,更加坚定了与她断绝关系的念头,又将地上的包袱捡起来,狠狠朝秦相知身上一砸,指着屋门一通狂吼:“滚出去!立马就给我滚出去!咱家地方小,盛不下你这几世魔王转来的大祸害!”
说罢三两步走到桌边,崩溃地坐下来趴在桌上呜呜然哽咽起来,“老天爷,这是做的什么孽呀……”
呃,这是要被扫地出门的节奏啊,这节骨眼卡的。
秦相知默默盘算着,沐风给她的那个地址,貌似不是很近的样子,好在秦父日常还给她些散钱零花,也不知这边打车的市场价是怎样,希望身上的钱够她路费。
张氏还在那儿念咕着,秦父起先坐在炕上不言语,只盼女儿认个错,自己再从旁帮衬着安抚两句,方能平了张氏的火气。谁知这丫头从进门到现在硬是一句不肯开口,也不知到底是打的什么算计。
眼瞧着张氏越说越往难听里去了,秦父这才忍不住劝道:“且消停会子吧,目下天都将黑了,你赶她,叫她往哪儿去?好歹糊弄一晚上……”
话未毕,只听“啪”的一响,却是张氏随手拾起桌上的一个茶碗朝炕上掷了过去,“她愿意往哪儿去往哪儿去,便是饿死冻死在外面也是该得的报应!”
见秦父不语,又似泄了气一般,伏在桌上哭道:“你也不用串通起来一起气我,你疼她舍不得她,却不想她可有一时为咱们打算过。那宗家少爷受了气,自是阖家算计了一天,若连夜找过来,做什么平白连累咱们!”
秦父摇头分辨:“自己的女儿,怎好说连累。”
张氏更急了,腾的站起来跳脚道:“你是安心要护着这祸根了!好好好,她没地儿去,我自有地儿饿不死的,她不走我走!”
说着便进里屋收拾细软,独留外间里,父女俩面面相觑。
秦相知断不曾想自己找到工作的好消息,要在这种气氛下与自己在这一世唯一的亲人分享。
秦父听了也是心绪复杂,再听女儿表达了立刻要走的意思,连忙摇头道:“好孩子,且不提这个,目下天将黑了,好歹在家凑合一夜,明儿一早我再仔细为你送行不迟。”
秦相知目光探向里间,亦摇头,低声道:“这世上原有‘父母在,不远游’的大道理,女儿此番已属不孝,再不想因为什么令父亲大人为难。”
秦父见她语气坚定,一时又是惭愧又是不舍,不觉已有泪光盈眶,默了半晌,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伸手至袖间摸索出一个荷包来,下意识地回头朝里间望了望,只听张氏骂声不止,才放心地将那荷包塞到女儿手里,好生叮嘱道:“好孩子,这些散钱留着零花去。”
一时又叹道:“在家好歹有个照应,一旦到了外头就指望不上什么,只盼你自己多注意些,实在过不惯的,早晚回家来是正经。”
秦相知见他真真的疼惜女儿,不由联想到自己实际的生身父母,也是眼眶一热,心知张氏向来把钱攥的紧紧的,荷包里这点散钱不知要攒多久才攒下的,待要推辞,秦父却一手指了指里间,“快收起来,再叫她看见了又是一场风波!”
又似知她的心思,安慰道:“我在家里原用不上什么,你只留着应急罢了。”
秦相知再不好推辞,好生收了,跪下给秦父磕了三个头,含泪道:“还望父亲好生顾惜身子,待等女儿在外站稳了脚,自将回来报答!”
秦父已是忍不住流下泪来,连忙扶起道:“好孩子,原不指望你什么,只周全好自己,平安二字罢了。”
又作了好些交代,到外面亲自雇了马车,父女二人含泪作别。
再说秦相知告知车夫地址,讲好价钱上车后便兀自倚着车厢板出神,及至走了近半个时辰,忽听得前方一阵嘈杂,便下意识地掀开帘子朝声源处望过去,原是一行少男少女们正陆续从对面的一家店里走出来,想是年轻人聚餐,一时感情上来了没刹住就喝到了这时候。
夜的帷幕早已悄然落下,饶是白天的繁华地段上此时也是行人渐稀,只有路两旁商户挂起的灯笼,朦胧地为街道覆上一层静谧,以至于这一行七个制造出的喧闹被反衬的格外突兀。
偶有过往的路人见了这场景也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摇头,似乎对于要把祖国的未来交到这群不靠谱的后生们手里颇为忧虑,而后便匆匆赶路,毕竟祖国的未来怎样其实和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也没太大关系。
生此枝节,马车也不得不放慢节奏,车夫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前面这帮熊孩子突然福至心灵联袂出演个“中国式过马路”,出了事故找谁说理去?
这会子马车又离熊孩子们近了些,秦相知看清他们一共是三男四女,其中一个姑娘醉的颇为厉害,正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之下COS着不倒翁,肆意地耍着酒疯。
秦相知于是学路人的样子,颇为忧国忧民地摇了摇头。
正待放下帘子,忽听之前只是一味强调着“我没喝多”的这位姑娘突然改了口风,胡乱挥着胳膊嚷道:“叫你们说,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哼,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天到晚的只会撅着下巴颏子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不知是情绪过于激动了还是动作幅度太大,姑娘说话时猛丁一个趔趄,幸亏被另三个女生眼疾手快合力扶稳了,这才避免了不必要的杯具。姑娘本人却毫无察觉,继续义愤填膺道:“是,我们钱多,我们是暴发户!你清高你瞧不上,你视金钱如粪土,你有本事别去参加科考啊!”
这姑娘台风稳健,喝成这样还不忘与小伙伴们互动:“叫你们说参加科考为了什么,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呵,放屁!放他娘的臭狗屁!只一点……”
说着一点,却格外嚣张地五指张开在小伙伴眼前晃来晃去,让人不得不相信数死早的存在。当然这并不耽误姑娘继续吐槽:“升官发财!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他口中百般瞧不上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