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乌恪勋,青翊这帮国家公务员们正经上了几天班,又开始集中抽调人手,为六月初一的祭典和晚宴做准备。
农历六月初一为半年节。正值麦收结束,新麦入仓,在青翊国民间有敬天和祭祖的习俗。皇帝也会在这一天上午,带众臣到社稷坛,摆上香案贡品,燃香烧纸,面向北方叩拜,意在感谢苍天赐福,获得丰收。
晌午用过饭,女眷们开始陆续入宫到各处请安,等皇上他们回宫后略作歇息,到了傍晚依旧是大家齐聚一处,喝喝茶,吃吃饭,看看演出,顺带定向加深一下感情。
太后老人家大概是搞节俭上了瘾,又想着半年毕竟不如新年来的隆重,便交代皇后参考中秋宴的规格,适当从简。
皇后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女人,大概没什么版权意识,太后交代“参考”,这位却老实不客气,直接把秦相知去年中秋帮荣妃做的预算方案找来,改吧改吧就作为最终方案给敲定下了。
作为方案的最初设计者,秦相知居然到了晚宴现场,才发现自己被抄袭了。鉴于抄袭者高高在上的大神,没处说理也就够憋屈了,更憋屈的是到现场的其他人都没发觉这什么不妥,有吃有喝有乐子就对了,还指望他们有空管你版权归谁?!
秦相知觉得,这时候只有美食能稍微弥补一下她的精神损失,因此官方一宣布宴席开始,她基本就赖在海鲜自助区不走了。
京城地处内陆,这些鱼啊虾的从海边运过来,算上保鲜措施、运输费用,可不便宜。再说这御膳房的厨艺也不是白给的,做出来的不论口盖还是味道,比她以前在海鲜楼吃到的都更接近于完美。
正弓着身,以多年的吃货经验在美食堆里筛选最上乘的货色,忽听有人从背后叫了一声“秦司奉”。
秦相知回头,见一中年男子笑着跟她颔了颔首。中等身高,国字脸,浓眉,五官也算端正……长成这样其实没什么辨认点的,秦相知就以为自己脸盲症发作,正琢磨着此人是否在哪儿见过,对方却一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薛映奎,乃现任户部尚书。”
“咳……”
秦相知噎了一下。
户部尚书啊,她只依稀记得一个财政部长应该属于省部级正职干部,就是不知这民政、财政、交通、建设四合一的户部尚书要怎么换算级别,相加还是四次方?
总之,是个高层干部。
之前的确没见过,不过,她听说过。
这薛映奎,其实是沐风的亲姑父,原在户部任职,去年人事调整时提上来做了户部尚书。
而前一任户部尚书,则是沐风的亲祖父沐崴。
说起沐老爷子,那也是一部内容丰富的编年史,十六岁入职户部,其后一步步升到尚书位置,最经典的代表作当属参与开设了花汲钱庄,并从全国大小二十多家钱庄共同参与的那场,漫无硝烟的货币战争中脱颖而出,最终与芒耒、路曼两家三分天下,共同掌握着青翊国的货币发行权。
本来沐风的父亲,沐崴的独子沐丛也在户部任职过,一开始是作为老爷子的接班人来培养的,只可惜沐丛性格过于严谨,说古板也不为过,平常爱摆官僚主义架子,在重要的项目面前却又往往缺少杀伐果决的气质,最终被沐崴不得不含恨放弃。
好在沐丛学识渊博,后从户部调离,经人推荐进入内阁,又被君汀挖去做修缮大典的工作,也算人尽其才。
倒是沐崴这女婿,薛映奎属于双商皆高型的,有大格局又不过分拘泥小节,很得老爷子信任,因此在老爷子六十八岁高龄退休之时,举贤不避亲地向皇上力荐,将他年仅四十二岁的他提为户部尚书。
高层干部主动过来跟自己打招呼,秦相知还是挺重视的,赶忙吞掉刚在嘴上叼着的半只皮皮虾,款款施礼道:“久仰久仰,未知薛大人有何指教?”
薛映奎听了,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沉吟片刻,搓手道:“秦司奉请恕本官冒昧,实因日前,你在漠北接风宴上关于我国银产量的一番论断,有几个地方令本官不能透彻领悟。”
秦相知心下暗惊,连忙回忆接风宴上,自己有没有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令人起疑。
其实她对青翊国的经济状况并没做过十分系统的了解,只是凭借自己尚能记得的一点专业知识,再加上帮沐风做论文时的一点数据支撑,说了一些普遍适用的宏观经济发展规律。毕竟当时那种情况,漠北王突然发难,后又冷嘲热讽,也没有多少时间给她思考,为求在声势上压住对方,就混了几个术语词。至于其中内容,怕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
本以为有君汀的珠玉在前,她这点子事儿过去就没人记得了,不想今日,薛映奎却又旧事重提起来。
不过想想,毕竟是在他的职业范畴里面,薛映奎能主动过来,更多是出于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吧。
果然听得薛映奎又道:“别的撇开不讲,对于你提到的那两个,‘泡沫’和‘通货膨胀’理论,委实令本官觉得新奇。”
顿一顿,略有些沮丧地摇头苦笑,“实不相瞒,本官一开始以为自己学有疏漏,特地回去查阅了此类书籍,却并未找到任何涉及这两个的地方。甚至去与本官的岳父进行讨教,他也没听过这样的理论,本官不得已,只好特特过来向你叨扰。”
单纯学术讨论的话,秦相知见他态度恳切,心也跟着放松下来。转而又有些许惭愧,官做到他这种层次上,还能不耻下问,薛映奎对专业的态度还是很令人敬佩的,难怪沐老爷子都对他高看一眼。
另外一点,虽然这些东西确是自己亲身所学不假,可基于这个时代并没有相应的理论背景,她要跟薛映奎解释起来,肯定会被理所当然地当做原创者,不知算不算一种变向的剽窃。
再说自己一个小司奉,入宫前就一农村卖豆腐家的女儿,知道太多也难免令人生疑。
想想,只得抱歉笑道:“大人真就言重了,其实对于大人所学的那些高深理论,我能懂得什么呢?不过事出紧急,只得将我自己手上的一点浅薄知识,用我所能够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罢了。大人所学之中,也许有过类似的理论,只是被我换了一种说法;即便没有,就是我之前混迹书馆时看的种类太杂,不知从别的什么书上搬出两个词来,许是用混了地方,只求专业之人不要笑我胡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