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砚池积极响应。他端起满满的酒杯，在桌面上蹾了蹾，贴近嘴唇。在他的倡导下，各位艰难地端起酒杯。宾相符喝酒姿态挺高，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我也减去十岁。咱今天既喝了，就喝他个一醉方休。满上！”女服务生刚斟罢酒，他就又举杯号召，“我先喝为敬了同志们，请各位听从党的号召，都端起！喝酒看工作，坐下都得喝，但实在不能喝的话，也得面对现实，可以找人代劳。不过有个条件，只能找身旁的人，隔人替酒者，喝一罚十。”
宾相符老谋深算，他发现，在大家重新坐下来之后，周慧莎和郑砚池挨着坐，兰瑾瑾和邢凯挨着坐，不免感到有些微妙。喝酒看人品，喝酒看人情。往往是这样，酒场上着意坐在一起的男女，隐含着诸多复杂的关系。表现在喝酒上，不是男人替女人喝，就是女人替男人喝。一杯水可以映出阳光的阴影，一杯酒也可以看出关系的虚实。
这杯酒喝下去，宾相符更表现出一副喧宾夺主的样子，他右手张开的筷子，对着满桌的菜肴说：“来来来同志们，叨叨叨（方言：吃）。喝了酒得吃菜，够不着站起来。”在一阵笑声中，杯盘叮当乱响。
细心的周慧莎，蓦然发现邢凯的酒没有喝，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兰瑾瑾却伸手端过去，仰脖子喝了。这一幕特写镜头，在周慧莎的心海里，激起强烈的反响。一股难言的苦涩和愤然，油然而生。她斜视了郑砚池，同样惊奇地发现，他满满的一杯酒也没有喝。短短一瞬间，她想到，宾副省长很宽宏，不像其他人喝酒斤斤计较。或者说他的工作作风是重布置，轻检查。酒场上，这么多人偷工减料，空喊口号凑热闹的人真不少。
不过，使周慧莎不能释怀的是，她兰瑾瑾怎么就能不给大家一点面子，替邢凯抬酒？这是什么地方？你是邢凯什么人？你和邢凯有什么感情基础？想到这里，她也一伸手，一把端过来郑砚池面前的酒杯，“咕噜”一声倒进自己嘴里。然后，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兰瑾瑾。
周慧莎这个举动，把一个伸缩性很强的秘密，犹如开了个新闻吹风会，承认了她和郑砚池的关系。今夜的周慧莎，因为有兰瑾瑾的刺激，她举办今天晚宴的初衷，和她平日对郑砚池表现出来的、不卑不亢不显山露水的气度，相去甚远。
因喝酒而显得神气活现的宾相符，一直微笑着。他感知着酒场上的感情碰撞，他智慧的眼睛，阅读了两对男女的酒杯动荡，看到了女人的恣肆和浅显，也看到了男人的卑怯和躲闪。不能疏忽副省长的人生阅历和影响力，他又端坐了一会儿，收敛起笑容，变得淡定和冷峻起来，轮番端详审视着几个主要角色。先是周慧莎，后是郑砚池，接着是兰瑾瑾，最后是邢凯。
酒桌上一片寂静、沉默，宾相符若无其事地轻轻磕着空牙，人人心里在敲着边鼓。他平静而又显威严的目光，在大家莫衷一是的脸上，掠过一遍又一遍，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时，周慧莎和郑砚池变换了一下目光，兰瑾瑾和邢凯交换了一下目光，几个商户也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不知谁“嘿嘿”笑了一声，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一阵大笑。笑得诸位一头雾水，笑得大家无所适从。邢凯愁眉不展，郑砚池啧啧抱怨，大果从下边踩老宾的皮鞋，四个商界精英，一脸的不解和无奈。之后，大家纷纷都抓起瓜子，想用嗑瓜子的声响，冲淡不尴不尬的局面。
宾相符没嗑瓜子，他盯着周慧莎说：“周总，你怕市长喝多了，不给你们四海办事是吧？你应该知道市长的酒量吧？去年为老省长饯行，老郑能喝出了名。他代表省城，挑战省辖市的市长，喝翻了四个市长，而老郑全身而退，之后又和离位的老省长连碰八杯。老郑谦虚，开始光摇头不喝酒，碰不得，劝不成。你有千条计，他有老主意，就是不喝酒。等到别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他就会后发制人，又猜又喝。”宾相符露出微笑，环视了一圈，又说，“我真羡慕，周总，你们的上下级关系如此和谐！市长爱民如子，下级拥戴上级，连喝酒都这样。好，把酒满上，听我安排，平端，喝完这一杯，我给大家出节目。”
兰瑾瑾站起来，先给宾相符鞠了个躬，然后以自我介绍的口气说：“宾省长好，我叫兰瑾瑾，刚才周总向您介绍时，只说我是丰林商场的兰瑾瑾，我感到不太完全。所以，恕我冒昧再啰嗦几句。我是丰林商场的副总兼公关部经理。今天，我有幸参加由周总做东，有宾省长和夫人大果、小妹妹小果，郑市长和邢凯局长以及四海的优秀商户代表参加的这个聚会，我感到万分荣幸。这个美好的经历，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周总的这次宴请，从开始到现在的夜半，这么长时间，我充分享用了美酒佳肴，但我却没有说一句表示感谢的话，没有给大家敬酒，失礼了。我不太谦虚地说，不是我没想到，而是我想到今天自己的位置，人微言轻，少安毋躁。现在，我才敢斗胆代表我们丰林商场，为宾省长、郑市长、邢凯局长以及周总敬杯酒。”说完，兰瑾瑾一手抓酒壶，一手攥起自己的酒杯，从宾相符那儿开始敬酒。
等给郑砚池敬完了酒，兰瑾瑾站着没走，一阵清澈的笑声之后，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郑市长，今天，我很莽撞，跟着邢局长就过来了。路上，邢凯局长说，他怕喝酒。我说，不要紧，我为你抬酒。邢凯是我们老总的好朋友，多年来，对丰林商场的支持很大。所以，从很大程度上讲，我今天有责任和义务，保护邢凯局长喝好，但不能喝高。情况就这么简单，一目了然。但是，刚才我发现，竟有异样的目光盯着我，从这些含义复杂的目光里，我依稀读出，大家可能误解了什么。郑市长，委屈、冤枉一直陪伴我成长，没什么。但万万不能，叫阴影折射到邢局长身上。”她又看看宾相符，说：“今天，我跟邢局长，参加周总做东的宴会，和省市领导碰杯，聆听首长的金玉良言，这是我一生的荣幸。您可能还有所不知，现在，邢局长正在助推我们再次开业。邢局长原来是火车站地区的安全保护神，对丰林商场的建设功不可没。今天，他还惦记着我们，牵挂着我们。这，就是我们丰林商场和邢局长的关系，也是我个人和邢局长的关系。我是个很简单的人，实话实说。”
兰瑾瑾的一席话，对周慧莎来说，是一种软刺激。她也是吃素吃荤的主儿，及时做出反应，是她的本能。她知道，和兰瑾瑾相比，年龄是自己的劣势，但某些方面，也是自己的优势。她能拿邢凯做文章，我也能拿郑砚池做文章。她把一杯酒往远处一推，面带微笑，冷冷地说：“兰小姐我们已经是老相识了。前不久，她以半公开的身份，参加了我们四海的一个招聘会，我们打了一场口水战，领略了兰小姐的聪明伶俐和满腹才华，佩服。恕我直言，我当然也有不赞成兰小姐的地方。比如，你为什么总是把身份半公开？给人一种神秘莫测藏头掩面的感觉。为什么要这样呢？第一次，我们招聘女仪仗队员，你身为丰林商场的副总兼公关部经理，却美其名曰去应聘。你无意中浪费了我们的时间，浪费了党政机关的评审资源。你明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想拿走一些商业情报作参考，结果弄得你犹抱琵琶半遮面，你不好下台。要不是我们下边的人容事容人，恐怕说你一些难听的，你也得听呀兰小姐。其实，我们四海商场，并无秘密可言，政府参股，外资注入，四方借力，诚信为本，就这些。真搁不住兰小姐遮遮掩掩，地下工作者似的，怪难为你的。这一次，你来就来了，坐下来，喝几杯，和省长市长认识认识，交个领导朋友，无可厚非。但是，你今天来到这里，绝不是像你刚才标榜的那样冠冕堂皇。你今天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呢？领导都在，我的商户也在，你不便抖搂出来吧？不过，为了叫大家不至于太糊涂，我还是向大家提示一点为好。我想问你兰小姐，你要我们准确的商户数量干啥？你召集我们的江浙商户开什么座谈会？我对你说兰小姐，你以炫目条件，争取走的我们的那位副会长，刚刚跟我打过来电话，她告诉我，她后悔极了，她不会再到你们丰林去了，甚至，她搬到你那儿的一批样品都不要了。”
兰瑾瑾目瞪口呆，接着莞尔一笑，说：“你说的这件事，我一无所知。不过，我可以坦荡地对您说周总，四海商场到我们丰林看摊位、咨询情况的商户，络绎不绝。可是，我们并不喜欢见异思迁的商户。实际上，我们正在规模招商。南方几大商会，已经入驻我们。还有多家生产厂家，决定在丰林设联络处。就是说，我们丰林对小打小闹、对挖别人墙脚这些事，向来不感兴趣。关键是我们没必要这样。那些靠调货维持经营的小商小贩，我们不要。所以，好多中等商户都在抱怨我们：你们丰林商场店大欺客，水涨船高。是啊，没办法，丰林规模大，起点高，难免挂一漏万。这也好，不然的话，其他兄弟商场，怎么拾遗补阙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