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瑾瑾丰胸坚挺，用圆圆的肩头，顶了顶这个威猛阳刚的男人，下巴从他心口儿挪开，右臂还在抱着他，伸出纤细葱白的左手，想抚摸他的额头，但却按住了他坚硬的鼻梁。邢凯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哆嗦得像小猫爪子一样的手指，如同发报机的按键，在发意味深长的信息。她似嗔带怨地说：“我怕你是天使，而最不怕你是魔鬼。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鬼面前的钟馗，见了鬼才来劲。”邢凯心中凄然，面露微笑，想到自己这几天，在俩女人中间扮演的角色，深感人生不易。因利害关系的不同，一面是君子，一面是小人。邢凯抚摸了一下她那光滑并散发着香味的卷发，温存地说：“看你这只白天鹅，只怕是下海容易上天难了。”兰瑾瑾长出一口气，哀怨地说：“当空姐也不容易啊，要说天上和地上有啥不同，就是空姐的骚扰常常只有机长一人，而地面的女老总，一睁眼遍地可都是狼啊。”
邢凯给了兰瑾瑾一个长长的拥抱，在刚有点活色生香的气氛时，他轻推了她一下，然后和她握手告别。在黄河酒楼的大堂里，他要通了曲胜昔的电话，把丰林商场的消防问题又说了一遍。
曲胜昔可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那种人，电话里，他不等听完邢凯的解释，开门见山地问：“兰瑾瑾对我说，水源问题基本解决了。邢凯，我只问你她说的基本解决了是个什么概念？”邢凯回答说：“按小兰的说法，水源距丰林商场不远，就差一截水管了。”曲胜昔问：“差多长多粗一截水管？”邢凯说：“直径一百五十公分，距离八百六十米，埋藏深度三米五。”曲胜昔惊叹一声：“哎哟！光施工就得两个月，何况现在连设计图纸都没有。开业，开什么业？拿咱的乌纱帽开业！开玩笑。”邢凯说：“曲厅长，小兰的意思是让你帮个腔，让我打个马虎眼，先开业后整改。”
电话那边曲胜昔笑了，说：“邢凯，你在我面前，可不要耍滑头呀！你点点头，叫她开业不行吗？还给我打什么电话呀？”邢凯笑笑，说：“部下不敢，曲厅长，我仍然坚持，消防工程不合格，丰林三楼四楼不能开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消防关乎生命，责任重于泰山。我们不为大公，也得为小私想想啊。”
曲胜昔称赞道：“没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丰林商场开业了，火红了，充其量也只是地产集团多了个钱袋子。而消防出了纰漏，出了人命，首先过箩过筛子的，就是我们公安。不过，他们如果近期有接水计划，市政和有关单位，你还得给她跑跑。”邢凯说：“那当然，那当然！”曲胜昔接着说：“你就跟小兰说，就说我手伸得长，消防不合格，天王老子也不能开业。这个孬，你推到我身上。光你一个人搅进去，她就会没完没了。你呢，还没有从‘12·6’困局中解脱出来。总之，别管她，她最多还有三五年的好光景。别犯迷了兄弟，她再有魅力，还能超过你的副局长？超过副厅长兼政治部主任？”
黄河酒楼的大堂里人声嘈杂，邢凯为了听清曲胜昔的电话，不得不弯着腰低着头，捂着一只耳朵，并提高嗓门：“曲厅长，听不太清楚，我现在到你那儿去一趟吧？”曲胜昔说：“不行，不行，省政法委召开的‘12·6’大案座谈会还未结束，消息明天要见报，后天要上中央的内参，一点儿也不敢马虎。我今夜里，恐怕要到十二点了。”
邢凯为了听完整曲胜昔的电话，一个劲往人少的地方躲。后来，干脆躲到洗手间去了。他站在面向马路的落地窗那儿，一边听便池“哗哗”的冲水声，一边聆听领导指示。曲胜昔说：“有人想借‘12·6’大案整垮一些人，拿省市领导的批示做尚方宝剑，动作动静可是不小。这不是省厅的意思，是个别人鼓动起来的。老实说，除了你邢凯因厅里挡了一下，算是过去了。其他方面，都贯彻执行得比较彻底，有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报告中建议在省会几大商场，包括四海和丰林，要彻底澄清登记每个商户的家庭状况、个人背景、社会交往情况等。李佑说，三天内就要派出工作组，运动式的调查很快就要展开。这哪里是为经济腾飞保驾护航啊！这是对广大商户的一场干扰。已经有消息反映到厅里来了，说有些案底的女商户，正准备改换门庭，去京津地区发展呢。”
邢凯赶忙说：“我一定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那些人，没有把我整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曲胜昔说：“胳膊拧不过大腿，老李他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他这次玩了一把，得到一些东西，也失去一些东西。他给自己的将来，埋下了不少后患。哎！我对你说，闪遇春经省厅备案同意，破格提拔火车站分局副局长，这几天就会报到了。不知他对李佑的忠诚度如何。按常理，小伙子为了感谢栽培，李佑对他耳提面命，他对李佑也会唯命是从的。不过，好多有志青年，也有自己鲜明的棱角，未必要当别人的附庸。另外，关于四海商场的周慧莎，大家的兴趣在报告之外。都说，把一个由政府控股的大型商场，托管给市长的相好，这不仅是无聊，无政治责任感，更是把自己的私货装上官船，去赚取更大的利润。听说李佑举办了一个私人酒会，请了许多媒体朋友，把一些人的新鲜观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给人一种印象，四海商场不是大商场，而是个大笑话，大经济怪胎。一个漂亮的单身女人，人到中年了还不谈婚论嫁，倾心委身于市长，岂有此理。更要命的是，一只攀附的花喜鹊，借国有资产搭起来的巢窝，孵化出一伙儿抢劫银行高手，使全省的警察蒙羞。当然了，也有另一种议论，李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证明自己不是酒囊饭袋，在贴紧一些主流人物的同时，也得罪了一些主流人物。他网络一批写作高手，要搞舆论轰炸。他的宣传机器像微波炉一样，一通电就高速高温运行。性格决定命运，不能说李佑这么做毫无道理，但也不敢肯定说，李佑的举措非常稳妥。邢凯，咱管不了别人，管好自己吧。保持应有的理性，不卖大力丸。少说话，低调是一种生存技能。说句实话，即便约会情人，还是掩头遮面好些。”
邢凯一个劲儿地颔首，嘴里不住地重复一个字：“对，对对，对对对……”哗哗的流水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每个隔断里的抽水马桶都在放水。声音之大，足以影响了他良好的听觉，曲胜昔的声音被阻断。果然，一溜便池的木门，都忽闪着被推开，走出一群人，够一桌了，像是一伙儿的。邢凯暗暗骂道：妈的，拉个屎跟开会一样，说提裤子都提裤子，这么多马桶一起响，弄得领导的核心指示都没听完。待洗手间恢复平静后，邢凯耳贴手机再听，曲胜昔已经挂了机。邢凯一阵懊恼，待他又要拨电话的时候，曲胜昔发过来一条短信：“小兰在宾馆等我，我今晚没时间了。你把四海那帮女商户的名单列出来，告诉小兰。后天，省政法委书记到四海视察，市联合工作组可能同时进驻，你多听少言。”
工作组说到就到，澄清调查商户背景的工作，势如破竹地向前推进。周慧莎本来是先要免职的，但据说是常务副省长宾相符，给抓商贸口的副市长提了个建议，说像四海商场这么大一个商场，要保持平稳过渡，需要点缓冲时间。即便是将周慧莎免职，也应该听听她的申辩和主张。虽然出了个“12·6”犯罪团伙，但周慧莎终究应该负多少责任，在哪个层面上负有责任，有待于结案之后再说。
抓商贸的副市长不敢怠慢，马上找李佑协商。李佑再怎么锋芒逼人，也不会轻易得罪个副市长，惹恼个副省长。一边把工作组开进四海商场，一边想着怎样掣肘把玩暂不免职的周慧莎。周慧莎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在精神就要崩溃的时候，她想撂挑子，往医院一躺，想把人怎么样，请便吧。
她在最困难的时候，邢凯利用检查治安工作的机会，见了她一面，给她带过来郑砚池一段话。“勤奋的人，错误比懒惰的人多。我这届政府，官场高手太多，实干家太少。而我又优柔寡断，难辞其咎。我非常后悔，当初留给他们捣鼓事儿的空间太大。我们应该为‘12·6’大案作深刻反省，但不应该陷在泥塘里不思出来。我们要坚持一种说法：‘12·6’大案是孤立的，其前因后果和人事关系无关。侦查还未结束，案件还未审判。要保证四海平安过渡，最终是要靠事实来说话的。”为了这个非同一般的嘱托，周慧莎咬紧牙关捏着鼻子，努力使四海商场艰难运转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