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清晨,云烟弥漫,朝阳初升,生灵万物在经过一夜的静默休养,初升的第一缕灵气唤醒了它们。蜷曲的枝叶优雅地展开,跃跃欲放的花骨朵抖动着身体汲取着天地日月的精华,饱餐过后的野兽慵懒地匍匐在暖阳之下,收起杀气的爪子悠悠然逗弄着飞来的小虫子。
小一古穿过灌木丛,悄悄离开书院的结界,一路轻抚着望不见顶的苍天古树,穿过竹香四溢的湘妃园,清风轻盈舞动,竹叶沙沙地应和着,晨曦点点透过修竹茂林而至,不至冬日的阴寒,又不似夏日的酷热,恰到好处。
并未过多流连林中,深深吸了几口沁人心脾的竹香,小一古便拐出竹妃的领地,还未到达水杉树边,前方模糊的背影,让紫眸倏忽一亮。
“无痕,你很久没来了。”小一古快步奔至白衣少年身边,仔细打量着对方,欣喜之色全然写在脸上。
“上一次分别之后我去了一趟远海,路途遥远险恶,今日才回,一古近来可好?”钟离无痕略感抱歉的摸了摸小一古的脑袋,解释着近期的行踪。
小一古点了点头,说道:“与往昔无异,一切安好。”
紫眸里的淡然,却有一丝隐匿极深的寂寞,钟离无痕并没有错过它。尽管图心国处处不乏心锁之迹,可是却无法减少由其而生的轻视和莫名的敌意,黑眸者为尊的世界,钟离无痕无法触及这个话题,就算是寄以安慰,那些话由他这个黑色瞳眸的人讲来,也只会显得不太诚心。
“还记得你给我抄录的《九丹液仙经》吗?这是根据它的方子炼制的妖魂香。”
妖魂香——出自《九丹液仙经》,散发着馥郁馨香的白色粉末,由百妖之魂炼制而成。将粉末洒在手上,使用后,馥郁的奇香能搅乱妖魔鬼怪的心神,使普通妖邪不敢近身。百妖魂的难寻和残忍的制法,都使它显得异常珍贵。
小一古端详了一会儿装着妖魂香的香囊,想到一百只妖在三味真火中烧成灰烬,他就忍不住心生寒意,不禁对自己私自抄录经本与无痕之事心存疑虑,恐怕挚友误入歧途,想着急忙将手中的香囊还回。
“这是我多炼制的,一古就留下,说不定日后能够助你一臂之力。”看穿小一古的心事,恐怕俩人关系疏离,钟离无痕随即解释道,“此物虽是由百妖之魂烧化炼制而成,若要功成,这百妖势必要是极恶凶残之妖方能起效,如将心存善意之妖入炉,妖魂香不止不能驱散妖邪,还更易招来杀机的。我知你担忧之心,这些妖物皆是作恶多端杀人无数的,如不除尽,终是大患。”
“我相信无痕。”闻言,小一古放下心中的不安,抿嘴一笑,眼下与挚友相聚的喜悦遮掩了手中的妖魂香带给他心底压迫感。
纯洁无邪的紫眸让钟离无痕不免心觉苦涩,眸子深邃不见底,半天才开口,“世间如果只有简单善良的,那该多好。有多少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得到力量和权利的人,总是希望自己才是唯一,至此才让世间骨肉相残,悲怨层出。我不知道我是否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在充斥欲望的土地上,不知不觉地改变着。”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无痕能看见世间的丑恶,那是因为你本身就美好的一面。我相信只要你有一个纯粹的心,不仅不会受外界干扰,反而能够改变这个世界。”
“好,一古所言有理,今日你之所言,有一天你步入尘世之时,也是我要希翼你的,勿失本心。”
“人间如此疾苦,为何人们还要一再前往?”书院中的许多道长,从远方回来后,修养了一段时间,又会在某个日子里,悄然远去。说至此,小一古想起了那位风尘仆仆的拾孤道士,既然说他不愿沾惹凡尘之事,又为何要遍行天下?他在执着什么……
“痛苦的本性是残忍,你不找它,它却不会放过你,既然无处逃生,不如品味它。不过世间一切从未有定论,就论九嶷斑竹,‘斑竹一枝千滴泪’才造就它的珍贵,痛苦也是如此,经历过世间极苦大悲,你或许就能找到所谓的人生真意。”
小一古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正想得出神,显然钟离无痕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打断了他的思绪。
钟离无痕瞥了一眼小一古手中的竹简,随手接住正从古树上飘然而下的枯叶,一边仔细观察着叶子的脉络一边问道,“你看得是什么?”
无痕手上的枯叶,小一古只感觉叶子上的脉络纹路似曾相识,未及思量就打开手里的竹简。
“《竹书纪年》,我正看到一段谈及尧舜禅位的记载,昔尧德衰,为舜所困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从来史上皆是颂扬尧舜禅位的美德,认为他们是天下为公的典范,这里却说尧帝碌碌无为、贤愚善恶不分,导致被舜废黜,而本应为人仁孝兼备的舜,囚禁尧于平阳,夺取地位,又将尧的儿子朱丹也囚禁起来,使夫子骨肉分别,极其残忍,实在令人不敢置信,无痕以为如何?是真是假呢?”
“即说到尧舜,此山为舜帝葬身之地你也是知道的,那我问一古,当时舜帝来苍梧巡视之时,他已经九十岁高寿的,上古时期苍梧为荒蛮之地,此山瘴气弥漫,为何舜帝要南巡并猝于此?”
赫连一古不自觉垂下了眼帘,盯着地上的石头发起呆来,“莫非舜禹……可是并无典籍支持此论……实在是无法而知……”
“前人往事,除非找来他们当众对峙,否则真假对错又从何而知?既无一锤定音,谁也不能妄自下断言,一古执着于此,倒是真像在做学问了。”
这一番话倒是让小一古豁然开朗,腼腆地笑了笑,索性收起竹简,珍惜与友相聚的短暂时光。
“权利是能够令人疯狂的,无论是谁,一旦陷入权利的落网中,都难以做到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