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一百年前，一个名叫希麦尔曼的丹麦伯爵去汉堡旅行，碰巧遇到了一个小型的巡回动物展览，他对此一见钟情。在汉堡期间，他每天都固执地去那里，尽管觉得很难解释清楚这个肮脏又破旧的大篷车到底对他有什么实在的吸引力。事实是，动物展览与他自己的心智发生了共鸣。外面是冬天，冷得刺骨。棚屋里的管理员一直在加热老炉子，直到动物笼子旁边走廊里的棕色阴影显出了清楚的粉光，但风口和外面的空气还是寒冷彻骨。
动物展览的老板朝希麦尔曼伯爵走来致意时，他正沉浸于对鬣狗的沉思中。老板是个长着塌鼻子的苍白矮小的男人，曾是个研究神学的学生，但在一桩丑闻后不得不离开学院，从此一步步降入俗世。
“阁下能来看鬣狗真的很好。”他说，“把鬣狗带来汉堡是件大事，这里至今从没有出现过一只鬣狗。你要知道，所有鬣狗都是雌雄同体的，在它们故土非洲的月圆之夜，鬣狗会聚集在一起然后围成一个交配圆圈，每一只都同时充当雄性和雌性两种角色。你听说过吗？”
“不知道。”希麦尔曼伯爵带着一丝厌恶说。
“阁下，知道这个事实后，”马戏团老板说，“你认不认同相对于其他动物，鬣狗更难接受被关进笼子里的观点呢？他会不会有双倍的欲望，或是因为这种自身就能在体内联结，能够创造生命的互补特质，而可以和谐无间地自我满足呢？换句话说，既然我们都是囚禁在生命里的人，拥有更多天赋是应该更开心还是更痛苦呢？”
“我只觉得很诡异，”希麦尔曼伯爵一直听任思绪漫游，没太注意马戏团老板的讲话，他自顾自地说，“要知道世上曾有过几百种，甚至上千种鬣狗生生灭灭，而今天我们能在这里见到这个品种，可以让汉堡人知道鬣狗长什么样，然后自然学家可以研究它们。”
他们继续看隔壁笼子里的长颈鹿。
“在荒野中奔跑的野兽并不真的存在。”伯爵继续说，“现在存在的这一只，是因为我们给它取了名字，我们知道它长什么样。其他的野兽很可能没取名字，但它们仍是大多数。大自然是慷慨的。”
马戏团老板把他的皮帽往后推了推，帽子下面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它们见过彼此。”他说。
“这值得商榷，”希麦尔曼伯爵短暂停顿后说，“比如说，这些长颈鹿的毛皮上有方形印记。彼此对望的长颈鹿却不知道什么是方形，因此眼中也不会看到方形。你能说它们确实见过彼此吗？”
马戏团老板看了长颈鹿好一会儿，然后说：“上帝能看到它们。”
希麦尔曼伯爵笑了。“看到长颈鹿？”他问。
“嗯，是啊，阁下，”马戏团老板说，“上帝能看到长颈鹿。它们在非洲撒欢玩耍时，上帝一直在看着它们，对它们的行动举止满心欢喜。他创造出它们来自娱自乐。这些圣经里都写了，阁下。上帝因为热爱长颈鹿，所以创造了它们。上帝也亲自发明了方形和圆形，阁下想必不会否认，他能看到它们毛皮上的方形和它们所有的一切。阁下，野兽可能是上帝存在的证据，但它们来到汉堡之后，”他戴上他的皮帽，总结道，“证据就不确定了。”
一直按照他人意志安排自己生活的希麦尔曼伯爵沉默地继续走去看蛇，蛇就在火炉旁。为了取悦伯爵，马戏团老板打开笼子，试图把里面的蛇弄醒。最后，这只爬行动物缓慢而困倦地缠上了他的手臂。希麦尔曼伯爵看着这对组合。
“说真的，康吉尔特，”伯爵带着一点乖戾的笑意说，“如果你在为我工作，或者说如果我是国王，你是我的大臣，你现在就会被当场免职。”
马戏团老板紧张地抬头看向他。“阁下，说真的，我真该被免职吗？”他把蛇滑下手臂放进笼里，说。“为什么啊，阁下？如果我能问的话。”他过了一会儿补充说。
“啊，康吉尔特，你不像你假装的这么单纯。”伯爵说，“为什么？我的朋友，因为厌恶蛇是合理的人类本能，有这一本能的人都活了下来。蛇是人类最致命的天敌，但除了我们天生的善恶直觉，没有什么警告过我们。狮的爪子、象的大块头和尖牙、水牛的角，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危险。蛇是美丽的动物，丰满又圆滑，像我们在生命里珍爱的事物，有着细腻的柔和色，一切举止都很文雅。但对虔诚的人来说，这种美丽和优雅本身就令人憎恨，它们从地狱里发出恶臭，让他想起人类的堕落。如果有什么能让他像逃离魔鬼一样逃离蛇，那就是所谓的良心之声。一个能够爱抚蛇的人会做出任何不齿的事。”希麦尔曼伯爵稍微自嘲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历程，扣好他昂贵的毛皮大衣，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小屋。
马戏团老板站着沉思了一小会儿。“阁下，”他最后说，“你必须爱蛇，别无他法。基于我自身的生活阅历，我可以这么告诉你，这也是我能给你的最好建议了：你应该爱蛇。阁下，你要记得，要经常记在心间。几乎每次我们找上帝要一条鱼的时候，他都会丢给我们一条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