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时候，南遇破天荒地从教室的前门走进来，走到我面前停下，没等到寒静说什么，他就满脸疲惫地从书包中小心地抽出一份文件夹递给我。“这是关于毕业晚会的资料，我打了出来你先看看。”撂下这句话后南遇打着哈欠走向教室后面，临走前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还有什么想说，但是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真羡慕你，总有和南遇在一起的机会。”寒静趴在桌子上无聊地敲着笔尖懒洋洋地说，将近一个星期南遇没有载她回家了，这件事情严重地打击了寒静，但是基于南遇同样也没有载过其他女生，寒静还是多少心里有些平衡。只是有一天在数学课上经常睡觉的寒静异常清醒和严肃，没过多久就传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说南遇不会是和高成在一起了吧？”看完纸条后我哭笑不得，可以见得这个星期寒静在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斗争最终才得出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论断，我不好意思反驳，只能果断地表示认同。“一个整天只穿白衬衣的自恋狂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和简单的工科男在一起。”假装表示完我的愤慨后，寒静整整一节课都没有理我，我觉得我再一次伤害了她关于南遇的幻想。
果然没有看错南遇没说出口的意思，在文件夹的背后夹着一张歌词，我拿着那张歌词看了整整一个早自习。这种闭上眼视线就快要被融化的感觉，像极了每一次趴在窗台看向窗外的景色，像是在一场旧事的阴霾中靠拢在墙角颓废的阳光，躲在众人视线里的拥抱，像是张开双臂，你就在眼前。
寒静把英语书竖起来趴在桌子上看向我：“小贱人！你发什么愣，一会儿那个变态要进行随堂测验，……你听我说，按照老规矩你就把卷子轻轻放过来，……嘿，你起来干吗去？”我在寒静努力压低的声音中站起身，整个教室都在“嗡嗡嗡”地准备英语老师的测验并没有人注意到，但是我能明显感觉到有一个人就在身后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带着怎样的眼神呢？我不知道。
英语老师被我的起身吸引了过来：“怎么了左怡？”我挤出笑容：“老师，那个王主任让我和南遇今儿早上去他办公室商讨一下毕业生晚会的事儿，所以……”果然这个理由足够强大，“行，没事儿，一会儿那个测验对你俩都不是问题，放心去吧。”她爱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除了回应惹人爱的笑容我别无他法。寒静无可奈何地起身让座，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我要杀了你”的警告。
南遇坐在最后一排，他低着头安静地看着手上的书。我的步子有些慢，慢到南遇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后抬起头看向我，就像是面对我即将未知的一切，我的生活是老旧电影的倒带，我的梦境是舞台剧预先的彩排，那些失真的画面与哑掉的情绪，现在全部震荡在头脑中无力说清，时间随时更改的时刻，但事件却依旧是旧事的影印。
“出来一下。”我用那个文件夹的边角敲了下南遇的桌角后便走出教室，教室里依旧是“嗡嗡嗡”的声音，但能感觉到探寻的眼神与窃窃私语，身后有凳子撞击地面的声响，然后是若无其事地跟上来，轻轻地关上了后门。
“怎么了？”南遇尽量还是保持着礼貌的温和笑容，但他却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像是一个安静版的高成，我有些不习惯但却异常喜欢眼前这个慢慢露出性子的南遇。
我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我看到了，歌词。”
“哦，是吗？”南遇挑了挑眉，眼睛里多了一些情绪在里面，但我却猜不透。
“什么意思？”这篇歌词我曾在校刊杂志的稿件中看到过，只不过并不完整，只有零星的几句词和被谱出的简单旋律，那时南遇就坐在我身边，我好奇地问他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南遇却不动声色地拿过那张白纸简单地揉成了球扔进了垃圾桶，那是一年前的事情，我和他是在不同的班级，彼此陌生且客套，看到他扔掉后我惊讶地想要捡起来：“多好的稿子，可以继续的啊。”“为什么要去捡垃圾？”南遇带着讽刺的语调拦住我，我对上他的眼睛，就像是茫茫白雾的冰冷，自从那次以后，我和他都像是碰到了一个不能言说的事情，继而一直尴尬，直到现在。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歌词。”南遇笑眯眯地看着我。
“说吧，重点。”我终于败下阵来，时隔一年后我终于看到了它的完整版，那天眼前这个人的不动声色可能是另一种慌张无措，但是为什么一年后，他却要处心积虑地让我看到它。
“要不要来乐队做主唱？就这首歌。”
“为什么是我？”
“因为是这首歌，所以不想被别人糟蹋。”
5.
我是南遇。
毕业生晚会的排练每天都在进行，我和左怡总会逃掉每天下午的第四节课跑到小礼堂去对稿子，顺便看一看被挑选的节目。有一天正在串词儿的时候，左怡悄悄捅了捅我的胳膊，我疑惑地抬起头后左怡朝舞台的方向努努嘴，顺着目光看过去，一个“波涛汹涌”的女生正在热情似火地跳着街舞，我默默地收回目光尽量把自己的身体和座位贴得更紧一些，左怡不怀好意地嘲笑我：“不是你最爱吗？还不多看看。”冷眼瞥着已经笑得快要钻到座位底下的她，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和这个人讲。
我喜欢胸大女生的不雅传闻来自高成，而这个传闻则来自乐队的第一次排练，可见为了烘托气氛我做出了很大的牺牲。乐队第一次排练是在小宇的酒吧，周六下午的酒吧还在闭关中，左怡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宇正好出去买水，我背对着门口正在换无袖T恤，四月底的天已经有了燥热的前兆，高成坐在架子鼓后敲了一下鼓，我一句话骂过去“抽什么风”后就听到身后传来幽幽的问候声：“你好，闷骚少年。”我石化在原地等到小宇回来还在讨伐“闷骚”两个字与我多么地不搭，在之后高成就无数次地用我爱大胸妹的废话骗取左怡的欢欣和关注，每一次的轰炸都加深了我作为闷骚少年的特质，每每想要张口解释就被三个人轮番轰击到口干舌燥，我明智地选择不再开口，只是低头弹着新曲的调子。
左怡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穿透力，练习的时候她就站在我身旁，没有用麦架的她随意地握着话筒，但是情绪饱满甚至要穿破我想要竭力保存的共鸣。她闭着眼睛娓娓道来一个藏匿在词中的故事，像是亲身经历、如诉如泣，又像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她，一个冰清玉洁的乖乖女在昏暗的酒吧唱着别人的情歌，我自是知道在外人面前要有面罩和伪装，只是不了解原来她和我同属把自己藏得完好无损的同类。
同类，往往只是惺惺相惜，对这点我深信不疑。
五月十七号是毕业生晚会，除了上课外每天都要跑到礼堂对稿和排练，阵势搞得像是春晚，对此我和左怡没少吐槽，并且旁敲侧击和老师请求主持人可以早回家。听完我们的抱怨后，老师只是温柔地从身边的水箱中掏出两瓶矿泉水递到我们手中，然后笑里藏刀地说：“这次可是直播啊，电视台的都要过来录像呢，你俩不时刻准备着，现场反应怎么行呢？”其实留得晚一些也好，只是看到每次靠在座椅上睡着的高成，都会有一种愧疚感，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叫醒高成的时候我都异常温柔，搞得左怡有一天站在身后冷冷地问“你俩真不是同性恋？”的时候，我恨不得大嘴巴抽醒熟睡的高成，但是为了避免我们之间的群架，我还是理智地忽略了左怡。
作为文科班的重点，最后一节课的无限制拖堂成了招牌特色，高成下课比较早的时候就会来到教室外面等我们，通过教室后门的窗户总能看到高成坐在窗户上，有时戴着耳机放空，有时低着头看着小册的漫画，他的蓝色镜片在六点多有些醉意的日光中反射着钴蓝的色泽，晃在玻璃上形成一汪明净的湖水色。
倒计时第三天，走出礼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老师的要求越来越苛刻，彩排的力度也在增加，但是因为高成及时的外卖，倒是对于这种拖时间的行为没有任何反感，身边不断地走出同样结束彩排的人，但是校园依旧寂静。
“想想过三天又能敲鼓耍帅骗小学妹，真是支持我的精神动力！”高成伸着懒腰舒展睡僵的身体。
“贱人！当着我的面儿就要去勾引学妹。”左怡在我们面前已经毫不掩饰自己，乖乖女的扮相早就被她不知道丢在哪儿了，而对于左怡做主唱这件事情，彩排的时候无数人的惊讶和不相信已经完美地为乐队的再次复出吸引了足够多的关注。
“吃醋哦。”高成故作姿态地说着台湾腔搭上左怡的肩膀。
“谢谢。”左怡完美地笑着然后出其不意地给了高成腹部一击，我把搭在肩上的书包抽向高成，“活该哦贱人。”学着刚才高成拿捏的语调，我和左怡笑嘻嘻地走向车棚。
但是总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破碎，现在只是在碎掉一块块的外表，我不清楚它的内核有多强大，是否能在演出结束后再爆炸，但是最近每天被左怡唱出的词，就这么一下一下铺砌着一条我不能确定的道路，但是我知道，曾经不堪回首的自己，就在尽头等着和我相逢。
6．
我是左怡。
今天是五月十七日，阴天且闷热，早上临走瞟了一眼天气预报，阴转中雨，西南风四五级。
毕业生晚会是在下午六点钟开始，只不过我们今天一整天都要待在礼堂做准备，为了保证我和南遇的顺利主持，乐队的表演被放在了压轴，尽管负责的老师皱着眉头说你们这首歌很不符合积极向上的主旋律，但是为了节目的多样性还是没有把我们的节目砍掉。谢天谢地，骑车在路上的时候总有一种今天会把自己的秘密透出去的感觉。
在台下休息的时候寒静溜进来找到了我们，她悄悄地坐到了闭着眼睛听音乐的南遇身旁，这样她的左边是南遇，右边是看动漫的我。“喂，今天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助理啊？”寒静努力压低声音生怕吵到南遇。
“大点声儿会死啊？他戴着耳机又听不到。”我关掉手中的手机陷进椅子里，准备开始和寒静漫长的聊天拉锯战。
“羡慕嫉妒恨！”寒静一边酸酸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一边打开随手背着的单肩包。我往前探身只盯着这个姑娘能为我带来什么，看在南遇的分儿上，你多带来两个果冻也好。
果然寒静神奇地从不大的包中掏出了切好的水果、精致的三明治和几个果冻杯，“喂，把你罪恶的手放下，这些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寒静依旧带着情敌的眼光看向我，为了吃到黄桃果冻，我知道此刻我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第一，南遇没有表白我。”
……
“他要表白你，我还会理你吗！”
不理眼前这个疯女人，我继续阐述自己能够吃到果冻的理由。
“第二，我们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
“左怡，你知道吗？你真的吃不到了。”寒静恨恨地盯着我，对于“越雷池半步”这句话我知道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了足够分量的画面，但是不出半秒我还是成功拿到了。
“对了，你知道南遇有过女朋友吗？”
……
今天的果冻有点儿酸，是不是过期了？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听到的。”寒静有些惆怅地陷在座椅里，不时地偷瞄闭着眼睛的南遇，像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我看起来有没有不正常，脸上的表情不会出卖我吧？南遇又不是只有一个女朋友，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听说南遇以前和高成差不多，都是一个坏男人坯子出来的，但是因为一件事儿就把南遇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在初一交过一个女友，听说那个姑娘是和南遇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只不过上到几年级的时候搬走了，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就转到了南遇的中学，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但是好像就是在一年前，那个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死了……喂，你有没在听我说？”
今天的果冻真难吃，寒静是不是为了报复我买了过期的喜之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