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梅花烙》片尾中,浩桢抱着吟霜的遗体策马奔去,茫茫草原,两只白狐在青青草地间嬉戏归隐而去,画外音是吟霜对兰馨说:“死亡没有办法结束人间的真爱,只能把它化为永恒,与天地同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梅花三弄!”“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姜育恒将一曲《梅花三弄》唱得低沉缠绵,打动了多少敏感柔软的心啊。
呵,梅般的情操,梅般的劲节,梅般的爱情,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承受得起的。
梅如芳魂,只寄知音!
当时明月在
或许是因为我出生在有月亮的拂晓,或许是因为看多了古诗词中美丽忧伤的月亮的影子,更或者,是月亮陪伴了我这么多年的岁月,它的清辉浸润到了我每一个细胞,我不得不爱上了它。
最早识月还是孩提时代,月亮是属于孩子特有的快乐,月亮下的游戏,月亮下在奶奶怀里依偎着的夏日清凉,就连“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诗句,我们摇头晃脑也能吟出其中的快乐,那是属于懵懂的童年特有的味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那时候,月亮不是月亮,它是一个纯纯的梦,是一首清亮的童谣: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如今,月亮下那些过去的故事依然鲜活在记忆中,变成了更加古老的故事,而多年前讲故事的人,摇着三寸金莲的奶奶早已逝去,淡化成了一个故事,成了我记忆中朦胧的月亮的影子,“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它开始忧伤,我爱着的,也怀念着的是那些逝去的岁月,和人。
读古诗词,认识了很多不同的月亮,以及写月亮的人。原来,月亮是一种情绪,是一个寄托。喜欢李白的痴月情怀,读他的那四百多首写月亮的诗,我迷糊了,到底是月亮赋予他浪漫的情怀,还是他使得月亮更加空灵飘逸?在月亮下,他的快乐,是一种奔放的几近成仙的痴恋;他的愁,也都成了一种惘惘的快乐。“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醉月的不是孟老夫子,而是他自己!羡慕他的这一个月光世界,如此远离喧嚣尘世的未受污染的世界,无论怎样变化,永远是那样幽冷而静谧,写月亮写到如此透明空灵的境界,从古到今,恐只有他一人吧。只有佩服的份。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能够把爱情写在月亮下,把爱情淡到极点的思念,淡成一种细细的哀愁和回忆的惘然,也只能是晏几道了。繁华的人生是一场巨大的帷幕,它在身后收拢过去的时候,他依然痴,依然不谙世事,贫困潦倒,诗词却依然清丽妩媚,不沾尘埃,却坠入奢靡旧梦,繁华一场,梦一场。只有小苹,还站在月亮底下,对他浅笑盈盈,幽幽人影,满地落花,在明月下的离别,是永生,不得不哀愁。
很多年了,喜欢在有月亮的晚上散步,然后抬头,看深远的夜空中的云系,泛着层层圈晕,围着月亮淡淡的扩散,而月亮,包裹其中,清淡的光辉倾斜而下。沐浴着这层光辉,始觉自己也变得淡雅忧伤,在花间,在庭中,轻灵走过。“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我是否迷恋上这种情怀了?
有人说,喜欢月亮的人是生活在梦幻式回忆里的人。也许,这种感觉像是一首二胡曲,带着悲辛无限,却也快乐入云,快乐和惆怅之间,谁能分清界限?
带着怀念走路,带着记忆中的诗句走路,带着梦中的向往走路,我不再飘逸,不再抬头仰望苍穹中的那一轮明月,不是不爱,只是,它已在我心中。
今夜,请读书
读书读到白乐天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时总是忍不住遐想一番,清寒的夜里,雪落无声,门扉轻掩,一两星红碳映照着诗人清癯的面容,炉上温着的酒在那里嗞嗞地响着。那该是何等惬意之场景啊。
我喜欢这样读书,喜欢在寂静的夜里关闭门窗,冲一壶香茶,翻开案头的一本本古书,感受着古人“雪夜拥炉读禁书”的惬意。读那一首首诗篇,如同走进一个个历史远久的朝代,感受他们的故事,体会他们的情怀,寻求到与他们精神契合的愉悦。
读一首诗,如同看一部电影,或者胜过看电影,因为文字给人的感觉更丰满,古人的形象在字里行间变得那么栩栩如生,真实得如同你身边发生的事:
屈子失了魂魄般的在汨罗江畔吟哦:“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一池江水从此变得异常圣洁;桀骜不驯的李白看到杨玉环的美丽也忍不住提笔写下“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帮文人在岐王宅里慷慨激昂,王维挥毫写下“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于是故事中的另一个故事——息夫人从春秋的战争中向你款款走来;在一个花好月圆的时候,张生念着莺莺托过来的纸条“‘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心里满生欢喜,遂跳墙而去”;每一个诗人都有他特有的情怀,每一首诗词都有相应的故事映衬,在每一首诗后,你都可以充当一个最有才华的编剧,因为想象的空间足够大,不管诗中的人是风流洒脱还是苦闷压抑,不管故事中的情节是浪漫潇洒还是凝重沉郁,这里都是最好的舞台,可以无限度的尽情上演。
可是,人性异化的今天,我们很多人都失去了古人读书时的那一种平和淡雅的心态,失去了生命所本应具有的轻盈,被肉体具有的各种欲望所拖住。读书的人少了,读古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也许诗人的那种洒脱拿到今天来是要被笑话的,贾岛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可能要被人不耻的,贺知章用金龟换酒的豁达,也许有人会说那是愚蠢的行为,杜甫在小儿子饿死时顾不上伤心而悲悯天下苍生百姓,也会被人当作一种做作的行为。诗人的率性,诗歌的风流,都是属于前朝旧事。
欲望是填不尽的,烦恼是越来越多的,在尘嚣的今日,不如停下在尘世中追逐的脚步,在这样的夜晚歇歇,点一盏灯,翻开一本古书。静静地,你会发现心灵越来越安静,灵魂越来越轻盈,夜晚,越来越美好。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读完书从房间里走出来,你会看到繁星满天。哪颗是屈原?哪颗是杜甫?哪颗又是李清照呢?而刚才读书的感觉就会如同那一道星光,从宇宙深处,从历史长河中跋涉而来,在今夜与你相遇,美不胜哉?
冷落清秋节
暮色四起的时候,我乘车回住所,只穿一件衬衣的我蓦地感觉到凉意袭来。抬眼望窗外,花红柳绿的城市在暮色下竟然有了一种莽莽苍苍的感觉。
习惯了珠海的色彩斑斓和轻快舒服,陡然走入这苍茫的境地,让人顿感落寞。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原来,再怎样的繁花似锦,终有被淹没的时候,这冷清时节!
我背包停驻在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铺前,看丝丝缕缕的白雾升腾开来,很想拥抱这肆意泛滥的温暖。
转身行走,夕阳越来越淡了,淡成了背景;秋风越来越凉了,凉成了主旋律。几片叶子影子般地飘了下来,寂寞地躺在我的脚边。万家灯火次第点亮,在风中闪烁,我在黯淡中晃悠的心被照得酸酸的。
这深秋时节,连月亮都弯成了一眉淡淡的清愁,复印在深远的苍穹,一帘秋梦挂在了我的窗外。我坐在窗前不敢掀动帘角惊扰那一帘幽梦,就这样隔帘张望。
这月色,应与千年前的月色同样的清冷吧,秦娥的箫声似乎还在呜咽,卷着千年相思的清愁在幽幽的天幕下铺盖过来。
自古多情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愁是心上秋啊。
只有在这样的季节,只有在这样的境地,愁绪才会如影相随,相思才会如秋水深浓。
所有敏感的纤细的心思被清秋点燃。一个片断接着一个片断,播放着所有的光阴,来来去去的人摇晃着身影,我却不能开口说话。
夜到深处,是寂静;情到深处,是孤独。我坐在它的深处,似一棵孤零的树影,秋风一过,树叶便在红尘中翻飞。
月华如水,照了那头又照这头,我的枝桠在光阴中几枯几荣,与尘世不断告别,又不断重逢。
明月梅花共一梦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我想我是爱梅的,不知道是从那一首诗词开始,还是从那一幅画卷开始,抑或是从那一年的冬天开始?
我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梅,于是,我总是幻想去到那样一个地方:空旷的山谷,寂静的月亮下,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树一树的梅,红的,白的,静静地绽放,与雪花缠绵,与月华辉映,有着旷世的寂寞,有着清幽的暗香,有着遗世独立的风姿,有着坚贞不屈的情操!
“雪里清香,月下疏之。更无花,比并琼枝。”
这遒劲的树枝,点点梅朵,如印在眉间的朱砂痣,如宣纸上氲开的笔尖,渗入心中,浸入骨血,从此情牵相依,挥之不去!你到底是花,还是我的情人?无论你是谁,我都要与你携手同归,一起入诗入梦!
董小宛说:“我十有八日寝食俱废,沉沉若梦,惊魂不安。今日一见君,便觉神怡气工。”然而,这个让她神怡气工的人却并没在始初同样待她,而她却认定了他——冒襄。“香姿五色,神韵天然”的一代才女从此洗手煲汤管理财务,终以其贤德美貌和才气赢得冒襄深爱,但那是在她身后才发现自己如此挚爱着她,为她写下万言书《影梅庵忆语》。可是,人已死,失去后才懂得,那又如何?古往今来,负心男子甚多,我替小宛不值,她却在艰寒中受尽苦难而心中充实平静,为他生为他死,如梅一样耐得住清寒,高洁坚贞,挚爱一生,无怨无悔。梅般的情呵!我肃然起敬。
陆游叹道:“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我怎样才可以化作千亿个身形,去赏每一株摇曳的梅呢?呵,爱梅吧?是把梅爱成了人,还是把人爱成了梅呢?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沈园,唐琬,四十年,重相遇,还如此情深深,意绵绵!这连续三个“错”字,如利剑,穿过千年时光,穿过滚滚红尘,直抵我心脏,忍不住弯下腰来,痛!痛!痛!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她已经去了,用情用到过度,伤心到无处安身立命。但是,她留下的情,纠缠了他的一生,他余生的爱,余生的诗词,总是有梅的影子。在诗人的心中,到底梅是她?还是她是梅?
是否,如梅的人,内心都是极其坚韧执着的?
或者,梅的前世都是一个人的灵魂?
姜育恒唱: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看人间多少故事,最销魂梅花三弄……
清寒寂静的夜,黝黑深邃的空间,这样的曲调苍茫温柔,沁入灵魂,如那雪花融在梅心,铸成一滴千年的泪,我在泪花中看见我的前世,不断生长,生长,生长,生长在云烟的深处……
最销魂,梅花三弄!
突然的,我想去看梅,最好是在宋代,寒冷的朝代,冷艳的馨香;我想去画梅,最好是在月夜,纯净的光华,流动的神韵;我想去爱梅,最好是在那一个人身旁,以诗做剑,以梅做茶,谈笑间,年华滔滔而流,一轮明月停在窗前,安静地笑。
千年蝴蝶梦一场
从来没有一首歌让我这样忧伤,从来没有一个故事让我这样感动。今夜,一首歌与一个故事相遇,如同小龙女与杨过的双剑合璧,花影相叠,剑气相容,开出一朵美丽的花,那样鲜妍,那样纯净。
我就坐在这朵花的中央,它弥漫的忧伤和优美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渗透到我的骨血,把我在俗世里沾染的那些尘埃抽丝般的剥离。顷刻间,我的脚步轻盈明快,我的羽翼晶莹剔透,我成了那一只蝶,那只被吟唱了千年的蝶。
如果你能遇见我,你是否看到了我双翅上飞舞着江南的春色,飞舞着朝霞的明媚,飞舞着曹娥江畔氤氲的水雾?
我就是那一只蝶呵。
阳光下,每一朵花都慎重地开着,她们看着我,眼含热泪。我微笑着,一朵一朵地轻吻着她们,我前世的友人们,我那些同窗共读的同学们。
我双眼蒙眬,这里,是如此的熟悉啊。那一处亭台,朱漆斑驳,却仍然碧草青青,十八相送,那挥了又挥的手,似乎仍旧在眼前晃动;那叮嘱又叮嘱的话语,似乎仍旧回荡在耳边。当年飘飞的那一方手绢,是否被岁月浸染成一朵五彩的云,正挂在西天的一角?
三年同窗,三年的欢笑,三年的点点滴滴,吟诗作画,抚琴低唱,游戏于山水白云之间的足迹,都在这里,都在这里呀。
马家的逼婚,母亲的无奈,带血的凤冠霞帔,无助的哭泣,也在这里,也在这里啊。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刻,花儿哭泣,天空叹息,群山死寂。
云山叠叠水茫茫,送客临岐欲断肠。义重情深化作别时容易见时难,此去经年,此去经年啊……
如果,你是路人甲,你可曾经听见冬雷滚滚,你可曾看见断碑愈合?你的眼里是否泪光闪动?你的心中是否波涛翻滚?
噢,请不要为我悲伤,不要为我难过。人间无缘同举案,但求天上同蹁跹。
你看,风停了,雨住了,微蓝的天空上云彩流动,空气里蕴涵着青草的芳香,风儿柔软得如锦缎拂面。那每一朵花,每一颗草,每一棵树,都散发着醉人的温柔,一切都变得安宁了,因为,一个美丽哀伤的故事飞出来了,一段婉转缠绵的音乐拉响了:
“彩虹万里百花开,蝴蝶双双对对来。天荒地老心不变,梁山伯与祝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