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这么久没给你写信?你会这么问吗?你阅历丰富,完全可以知道这是为什么,不是吗?你会猜想到我过得还不错。简单地说吧!我认识了一个人,她跟我很贴心。
那真是一个天使!对自己的心上人谁都会这么说,不是吗?但是我实在无法描述她是多么完美,总之,她把我整个的心都俘获了!
如果我就这样往下写,你会觉得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听着吧!我决定强迫自己一个细节不漏地把我近来的经历告诉你。
前次我告诉过你,我认识了当地的法官S先生,他请我尽快去看他,他在乡下的隐居地就像一个王国。因为疏忽,我并没有去。要不是我偶然发现了隐藏在这个安静地方的宝贝,我恐怕永远不会到这里。
这里的年轻人在举办舞会,我也答应去参加。我表示愿意做一个姑娘的舞伴,她很善良,也很漂亮,此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了。我们商定由我雇一辆马车,陪我的这个舞伴和她的堂姐去参加舞会,顺路再接绿蒂·S。
“您马上会认识一位漂亮的小姐了。”舞伴对我说,我们的马车穿过一大片砍伐过的树林,向狩猎庄园驶去。
“您要小心啊!”她的堂姐插话说,“可别被她迷住了!”
“为什么呢?”我问。
“她订婚了,”舞伴答道,“是一个老实而正直的青年。父亲去世,他外出料理后事去了,同时也在谋求好的职位。”
她的话我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们到那个庭院大门口时,再过一刻钟太阳就要下山了。天气闷热,灰白色的云聚集在天边,姑娘们都害怕会遇上雷雨。我也预感到我们在路上会有情况,但我却装得很懂气象知识的样子逗她们,让她们不要恐慌。
我下了车,一个女仆走过来,说让我们稍候,绿蒂小姐马上就来。我们穿过庭院,向那所很讲究的房子走去。踏上台阶,进了门,我看见了一幕从未见过的动人场景。在前厅里,有6个从2岁至11岁大小的孩子围绕在一个姑娘周围。
那姑娘长得很漂亮,中等身材,穿一件白裙,袖子和胸前装饰着浅红色的蝴蝶结。她正把一块黑面包切成片,然后按照每个孩子的年龄和饭量,亲切地分给他们。轮到每人应得的那份时,面包片还没有切下来,孩子们的手就伸得高高的了,大声地喊:“谢谢!”等到吃完了各自的面包后,孩子们就开心地跑开了,到大门口去看陌生人和绿蒂要乘坐出门的那辆马车。
“抱歉,”她说,“请进屋来,让你们久等了。料理了一切家务后,我忘了安排孩子们的午后点心,别人切的面包他们都不要,非得我切的。”
我只是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我的整个心灵被她的容貌、语调和举止迷住了。
告别的时候,她又嘱咐她的妹妹索菲好好照看弟弟妹妹,等爸爸散步回来,要向他问候。她嘱咐其他弟弟妹妹,一定要听索菲姐姐的话,就像对她一样,几个孩子都答应了。只有一个大约6岁的金发小妹说:“绿蒂姐姐,索菲不是你,我们喜欢你。”
这时,两个大点的男孩已经爬上了马车,我劝了半天,绿蒂才允许他们坐上马车到森林边上,但要他们保证不淘气。
我们上了马车,姑娘们相互打招呼,接着就品评起彼此的服装,尤其是帽子,对于大家期盼参加的舞会也议论了一番。
那位堂姐问绿蒂,最近寄给她的那本书读完了没有。
“还没有,”绿蒂说,“我不喜欢这本书,您可以拿回去了。前一本也不怎么好。”
我问是什么书,她说出书名后我感到很惊讶。我觉得,她的言谈很有个性,她每说一句话我都能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出新的思想和光辉。她突然激动得红光满面。从她这里我感觉到我是理解她的。
我竭力掩饰我的激动心情,但怎么也掩饰不住。我听到她怀着那样的真情实感谈起《威克菲尔德牧师》,谈起……我高兴得忘乎所以,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讲给她听了。
过了一会儿,绿蒂转向别人说话时,我才发觉,在我和绿蒂交谈时她们都瞠目结舌地坐在那里听。那位堂姐不止一次地用嘲讽的眼神看我,我竟然没有注意到,好像她们都不存在似的。
话题转移到跳舞上来。
绿蒂说:“就算说跳舞这个爱好是一种错误,我也愿意承认,我不知道有什么比跳舞更美好的。我难过的时候,只要在钢琴上弹奏一支舞曲,心情就会好起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我欣赏着她的黑眼睛,真惬意!她那动人的双唇和鲜艳快活的面颊是怎样吸引我的灵魂啊!我完全沉浸在她的言谈中了。
我竟然多次没有听见她倾吐心声的话语!这一切你是想象得到的,毕竟你了解我。当马车停在门前时,我走下车还像是在做梦,我完全迷失在暮色苍茫的世界里了,连大厅里对着我们演奏的音乐都没有听见。
奥德兰和N.N.两位先生到车前迎接我们,带走了他们的姑娘,我也带着我的舞伴走了进去。
我们跳起法国古代的小步舞,我邀请不同的姑娘来跳。不过没有一个姑娘跳得很好,和她们跳过之后就不想再请她们跳了。绿蒂和她的舞伴跳起了英国舞。
看她跳舞,真是莫大的艺术享受!她是用整个的心灵在跳啊!她的身体是那样地和谐优美,她是那样地无忧无虑,那样地无拘无束,好像跳舞就是一切,好像什么也不去想。此时此刻,除了跳舞,其他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了。
我请她跳第二轮四人对舞,她答应跟我跳第三轮,并以世上最坦诚的态度对我说,她最喜欢跳德国舞。“这里有这样一种习惯,”她继续说,“跳德国舞时,原来搭配的每一对,要自始至终一起跳。我的舞伴不会跳华尔兹,如果我不和他跳的话,他一定会感谢我。您的那个舞伴也不会跳,而且不喜欢跳华尔兹舞吧!我看您在跳英国舞时华尔兹跳得很好。如果您愿意和我一起跳德国舞,您就去找我的舞伴商量,我也去跟那个姑娘说一声。”
随后我跟她握了握手,我们决定,跳华尔兹时让她的舞伴和我的舞伴去跳。
跳舞了。我们高兴地做了各种各样的动作。她的动作多么轻盈,多么迷人啊!这时我们才真正开始跳起华尔兹来,每对跳舞者都相互环抱着快速的旋转。会跳的人很少,开始时难免有些混乱。我们先让别人乱跳个够,等那些笨手笨脚的退场了,腾出地方,我们才开始翩翩起舞。
奥德兰和他舞伴那一对也坚持到舞曲终了。我从来不曾感到我跳得如此轻松愉快,简直飘飘欲仙了。臂中轻轻地拥着最迷人的姑娘,周围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
我亲爱的朋友啊!老实告诉你,当时我就暗暗发誓,除了我,我绝不让别人跟她跳华尔兹。你是理解我的!
我们是第二对跳第三轮英国舞的。我们跳着穿过别人,我挽着她的胳膊,盯着她那纯洁的明眸,心里是多么高兴。我们来到一位女子身边,她卖弄风情的表情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觉得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笑盈盈地看着绿蒂,在飞快地扭着走开的时候,两次提了阿尔伯特这个名字。
“恕我冒昧,请问谁是阿尔伯特?”我问绿蒂。她正要回答,这时恰好要组成“8”字图形,所以我们不得不分开。我们彼此交叉时,她额头上流露出沉思的神情。
“我干嘛要瞒您呢!”她说,同时伸出手来让我牵着漫步向前。“阿尔伯特是个好人,我和他已经订婚了。”
这事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闻,但是此前我并没有把这消息和她联系起来,经过刚才短时间的接触,她在我心中已经变得无比完美,现在再一想,这则消息又完全是新的了。
我方寸大乱,魂不守舍,结果插到另一对舞伴中去了,队形陷于一片混乱,多亏绿蒂沉着地将我拽了出来,才很快恢复了队形。
舞会还没有结束,闪电越来越强烈,我们本来早就看见天在闪电了,但我一直说是没有雷声的打闪,可是现在呢!雷声把音乐声淹没了。三位姑娘从队列中跑了出去,男士紧随其后。
秩序完全乱了,音乐也停了。人们在尽情欢乐时突然被不幸的东西所惊吓,它给人的印象肯定比平时要更为强烈。这是很自然的,一是两相对照给人的感触特别深刻;二是,也是更主要的,我们的感官一旦打开了大门,它就更快地接受某种印象。
于是这帮爱占姑娘便宜的小伙子就动了起来,纷纷从这些受折磨的美人的嘴唇上去抢她们的祷告。也有的跑到下面安安静静抽烟去了,其余的人都被安排到一间有百叶窗和窗帘的房间。刚一进去,绿蒂就赶忙把椅子围成一个圆圈,请大家坐下,并建议玩游戏。
有人希望能赢一个美妙的吻,我看见他们都把嘴撅成了喇叭,伸胳膊伸腿地做好了接吻的准备。“我们来玩数数!”绿蒂说。
“请注意!我挨着圈子从右往左走,你们则顺序往下数,每人说出自己轮到的数字,要数得快而且准,谁要是停了下来,或者数错了,就得吃一记耳光,一直数到1000为止。”
这下可热闹了!绿蒂伸出胳膊,顺着圈子转。第一个喊了“1”,旁边的喊“2”,下一个喊“3”,依次往下报数。接着她的步伐加快,而且越来越快。这个时候有个报错了数,啪!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下一个哈哈大笑,“啪”的一声也挨了一个。绿蒂又加快了速度。
我自己也挨了两下,她给我的两记耳光比给别人的重,我暗自欣喜!1000还没数完,屋里早就充满笑声了,这个游戏也只能收场。朋友互相拉到一边,这时雷雨已经过去,我跟绿蒂回到大厅。
她说:“挨了耳光,大家把雷雨统统都忘了!”我没有什么话来回答她。“我的胆子最小,”她接着说,“我装出不怕的样子,结果我自己也真的变得大胆了。”我们走到窗前,隆隆的雷声在远方吼叫着,大雨落在大地上腾起一股芳香,它随着温暖的空气飘向我们。
绿蒂用胳膊肘支撑在窗台上,凝视窗外的原野,望望天空,又望望我。我见她的眼睛里已是含满泪水,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对我说:“克洛普施托克!”
我立即想起萦绕在她心里的那首壮丽的颂歌,沉浸在她倾泻在我心里的感情中。我忍不住俯在她的手上,心含喜悦地吻着。随后我又凝视她的眼睛——高尚的人呀!倘若你在她的眼光中见到了对你的崇拜,那么我再也不想从那班凡夫俗子嘴里听到你那常说起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