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阳此时又听到仇梅在厨房里跟妈妈和小孙大声说这次去真是大开眼界喽！乡下连猪窝都不如。咱家厕所都比他家厨房干净，我的屁股都比他妈脸干净。”
孙兰听仇梅这话说得刻薄，有失人伦，便不以为然：“现在农村应当好多了吧。”
刘丽却非常赞赏女儿的发现什么时候也好了。乡下人给她个龙袍穿也还是乡下人，给他个金銮殿住着也成猪窝。”
母女俩在贬损若乡下人，秦怀阳听得真真亮亮的，脸上火烧火燎的，心里咕嘟嘟冒烟。他一直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乡下人，总是打骡子马亦惊地站在乡下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有钱有权人是怎么了？怎么连—点同情心都没有呀？怎么牙齿耙地，像不吃粮食似的？乡下人不吃你的，不喝你的，没抱你孩子下油锅，没挖屎往你家锅里扔，没偷你没抢你的，你们干吗这么与他们过不去？乡下人是你们的敌人吗？难道就是因为我是乡下人，你们才如此贬损着乡下人的吗？没乡下人种粮种菜，你们吃屎都没热屎吃。没乡下人打工，你们别想耀武扬威人模狗样的，没乡下穷人衬着，你们算仆么富人，凭什么牛成这样？人是怎么了？一富就像永远富下去似的，从来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倒要看看，人无三代富，你仇家能富几代？
“你们少编排乡下人好不好？乡下人也是人啊！”仇金玉听不下去了，及时阻止一唱一和的老婆闺女。
刘丽和仇梅一不说话，房间里就只有电视里的欢声笑语。
“奶奶。”卧室里传出果果的喊声，但喊的是奶奶，孙兰却猛地跑进卫生间洗手，三下五除二，擦干手，跑进卧室给果果穿衣服。
不一会儿，孙兰搀着果果走出来，冲着仇金玉走过去：“哎呀，果果，正好给爷爷奶奶、姑姑姑父磕头要压岁钱吧。”
果果走向仇金玉。小狗跟在果果身后摇尾巴。仇金玉伸手把孙子撮在自己的大腿上，逗他嗯，果果今年多了一份压岁钱，去，先给你姑父磕头去。”
果果听话，果真队在地上就要磕头。
秦怀阳赶紧蹲下搀起果果乖乖果果，赶紧起来，要磕明天大新年再磕。”
仇金玉在一旁撮弄：“果果，你别同意，迟不如早，早不如现乎，说不定咱等不到接天地放鞭炮的时候就睡着了哩，要磕现在就磕。”
果果又听了爷爷的话，挣脱秦怀阳，向后退了两步，又趴下了。
秦怀阳这次再没阻拦，任果果给自己磕了三个头。
果果不识数，队在地上还要磕。
人三鬼四，三个头磕得正好。仇杰一下抱起儿子说“你想把姑父的口袋磕空呀！”
仇金玉夺下孙子放在地上不行。”光磕头不行，果果，怎么忘了说吉利话了，奶奶怎么教你的？来，重磕。”
果果又磕。磕一个头，“祝姑爷工作顺利”；再磕一头，“祝姑爷身体健康”；又磕一头，“祝姑爷家庭幸福”。果果居然咬字清楚’有板有眼。
全屋都沸腾了。
刘丽和仇梅都跑过来看热闹，给果果鼓掌。
秦怀阳心虚，但还是在掏口袋，浑身的口袋掏遍才掏出五十块钱，而且是十块五块的零钱。他把钱整理整理后塞给果果姑父祝果果健康成长，早日成才。”
果果哪知多少，高兴地接下压岁钱。
没等果果转脸，仇杰又把果果推向秦怀阳广去，“姑父第一次给压岁钱就这么小气，咱果果一个头才多点钱呀？果果不要那些小钱，要大钱。”
果果把零钱扔了，伸出小手说姑父给大钱。”
零钱散了一地。秦怀阳没拾，抬头看着站在背后的仇梅增援一下吧。”
“什么男人，在孩子面前丢人。”仇梅脸一寒，“还不快把私房钱拿出来！，’
秦怀阳笑了？？“爸，我哪有私房钱？”
仇金玉说”我都没有私房钱，小秦哪有私房钱？大丈夫从来不藏私房钱。”
孙兰说“那也不一定。’’
仇杰翻孙兰一眼。
仇梅从包里取出钱夹，抽出一千块钱递给丈夫。
秦怀阳迟疑了一下。哼，仇梅真舍得啊，一下给一千块。下乡看望父母花一分钱像拔了她命根子了。看来谁都胳膊肘朝里弯，便宜不出当家。秦怀阳想抽下几张来，但当着大家的面，只好把一千块钱全递给了果果。
果果接下压岁钱，转脸跑向孙兰。他把钱高高举过头顶，送给了妈妈。
刘丽伸过手去，中途抢下果果手里的钱。果果扑向奶奶，伸出双手要钱。刘丽明显是逗果果玩的，假装把钱往口袋里装，转身就甩起双锊跑起来，动作做得很大，但只在客厅和餐厅之间踏着步。果果跟着追，但转来转去就是追不上。祖孙俩早已逗得全家开心得不得了了。果果却不知道是奶奶在逗他，小嘴撇了撇，要哭。刘丽赶紧蹲下，把钱塞给孙子。果果又把那一千块钱送给自己的妈妈。
刘丽高高举起巴掌，轻轻落在果果屁股上，笑着骂孙子真是奶奶疼小孙，犁铧地里撵旋风。孩子出棵就是妈妈的心头肉。奶奶疼你白疼，有肉只知道往妈妈嘴里送哟！”
孙兰感动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这么长时间，她以为果果让刘丽教育得不认妈妈了。现在果果磕头挣钱还送给妈妈，她心里漾起的那股幸福泉水啊，甘甜甘甜的！她亲一口果果，接过一千块钱。但她马上分出五百来塞给秦怀阳：“太多了。压岁钱，意思意思就行了。孩子不懂事，别惯了孩子。”
仇梅夺过秦怀阳手里的五百块钱，又塞给孙兰：“我的钱，只不过给他要好看的。我爱给多少就给多少，与他无关！”
仇金玉导演的一出喜剧结束了。一场可能上演的干戈让他化为玉帛，他开心地唱了两句咱们老百姓呀，今晚真高兴呀，真高兴，真高兴。”然后从沙发上一拍大腿站起来走，吃年夜饭看春晚喽！”
到了酒桌上，只有秦怀阳一个外人，依然是仇家的中心。仇杰当仁不让当起酒司令，他说：“还没跟秦主任正经喝过酒呢，今晚较较妹婿酒量。”
孙兰睨丈夫一眼自己想喝回家喝去，别找理由。”
仇金玉也拉场说：“小秦酒量不大。”
仇杰急了，拿起五粮液酒瓶端详说：“那这酒给谁喝的？”
秦怀阳礼节性地敬了仇金玉、刘丽酒之后，就只有跟仇杰喝了，开始把孙兰拐上，后来就不拐孙兰，一对一，跟仇杰单挑。仇杰酒量大，但秦怀阳不怵。秦怀阳心里憋口气，不把这个恶少打趴下，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但秦怀阳故意示弱，仇杰却得意逞强。仇杰主动提出，秦怀阳喝一，他喝两。一瓶酒一会儿就喝光了。仇杰喝高了，秦怀阳一点事没有，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仇杰眼睛越来越小，迷迷顿顿直打瞌睡。
秦怀阳突然感觉大腿上麻麻露露的，有一只手悄悄插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他一把轻轻擦住那只手。那只手光滑柔软，温润如玉，在秦怀阳的手里一动不动。但秦怀阳炮烙似的张开自己的手，并迅速把那只手抬到桌面上看了看，手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当他再次把手垂下去，伸进自已的裤子口袋时，他抓到了一卷钱。秦怀阳明白了，那是孙兰把果果的压岁钱塞进了他的口袋。啊，他有了一笔真正的私房钱。他可以用它给乡下的爸妈买好吃的，好穿的。他感谢地看一眼坐在身边的孙兰。
孙兰脸上却平静如水。
反目成仇
过完春节，马明侠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决心要找仇金玉算账。
马明侠名义上是到乡下挂职，其实很少去乡下。不错，她挂的是实职村支书，但农村支书不是那么好做的，不扑下身子去拼，想把工作做好，简直比登天还难。开始马明侠还抱有幻想，嘁里喀嚓，想三拳两脚打出一片天地，可不久就让农村宗族势力嘁里喀嚓给砸趴下了。特别是下台支书-？帮人跟她作对，把她玩得晕头转向，灰头土脸。她只好把担子甩给村长，自己躲在运河市家里不出门。出门怕人看到报告上去处分她。但她天生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不把人生搅得风生水起就对不起自己。憋在家里，她越想越窝囊，越想越咽不下一口气，那就是眼看着仇金玉拔屌无情，越来越不问她和晶晶的事了。
这账现在不算还等何时？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看马明侠过去看到仇金玉哭哭啼啼的，眼泪能把仇金玉的心泡化了，可转眼跟仇金玉反目成仇，拿把刀就想把仇金玉剁成肉酱。那天仇金玉向她宣布挂职，她头脑一热就闯进王长江办公室。本来想谴责王长江是个小人，把她写的匿名信实名交给仇金玉，嫁祸于她，但她却恨不得喝口凉水把仇金玉咽下去。她不仅没有谴责王长江，反而顺水推舟想联合王长江扳倒仇金玉。王长江听了只笑不说话，根本不相信马明侠的话。一个政客怎么可能相信政敌情妇的话呢？除非他脑子跑气进水了。但马明侠以为人在江湖，非白即黑，非友即敌，既然与仇金玉为敌，那么与仇金玉政敌站在同一战壕里反戈一击，完全正常。马明侠这种把政治简单化的想法必然使她成为一个牺牲品。
春节过后一上班，仇金玉就召开班子会议，研究召开全体人员会议，把大家的思想从欢度节日中统一到工作上来。班子会议结束时，副局长们纷纷向外走。王长江低头走在最后。当走到门U时，他却把仇金玉的门顺手关上折返回来。仇金玉吃了一惊，看着王长江问：“还有事剛”
王长江说有两件事我想向仇局长汇报一下，一个是马明侠的事。她似乎对党组安排她挂职很不满，扬言要告你。”
“噢，谢谢你提醒。“仇金玉冷冷地说。.
“那些匿名信其实都是她写的。”
“我知道。”
“你要当心啊！”
“哼，疯狗！让她告去，动不了我一根屌毛！”仇金玉感觉王长江有.点贴心了，但他还不会轻意相信王长江我知道她在串联，有人想掺和进去吗？”
王长江表态：“不知道，反正我是坚决反对她那么做的。”
仇金玉笑了笑还有一件什么事？”
王长江说：“这第二件就是秦怀阳主持办公室工作一年多了，上上下下反映很好，该给他明确到位了。”
“哼，他急了？找你的？”仇金玉反问。
“没有。只是我个人看法。作为分管副局长，我要对我的部下负责。”王长江讨好着仇金玉，绝口不提仇金玉和秦怀阳的翁婿关系。
即便如此，仇金玉已经多心了，以为秦怀阳桶里不尿地里尿，不走近路走远路，有什么想法不对爸爸说，干吗去找分管的王长江？当然，也不排除王长江想做个顺水人情。仇金玉想了想说既然大家都有这个呼声，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再开一次党组会，你在会上先提出来？”
王长江爽快答应给仇金玉架这个梯子。仇金玉和王长江化敌为友，结成了暂时的政治同盟。
但王长江这一讨好仇金玉不要紧，可把马明侠全卖掉了。王长江出卖马明侠可谓是一箭双雕。看仇金玉和马明侠狗咬狗一嘴毛的感觉肯定有意思，说不定一个给另一个咬成落水狗呢。这也许是王长江的高明之处，当然也是卑鄙之处。
难道仇金玉就这么傻，会中了王长江的离间计？
仇金玉当然不会那么傻。
他不过想借王长江的嘴把秦怀阳再向撮一撮，达到他在官场上后继有人的目的。明确秦怀阳的办公室主任地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仇金玉一手遮天弄惯了的，自己提出来没谁敢反对。但总不能把斗大的沙子往别人眼里揉吧？官总不能都给你一家去当吧？把秦怀阳提拔做副主任，已经破了天荒了，再转眼扶正他，那还不炸了锅？但是，民意不可违，如果局里上下一致呼吁抉正秦怀阳，那他仇金玉只能少数服从多数，充分发扬民主了。王fc江又愿意挑这个头，仇金玉当然要利用利用王长江。至于怎么相信王长江，鬼才知道。
但是，马明侠却铁了心地撕破脸皮要告仇金玉。女人参与政治斗争必然以牺牲自己为代价。马明侠在匿名信上巳经把自己赤裸裸地卖掉了。当仇金玉疏远她，放逐她，她便彻底公开了她跟仇金玉的关系。而她也毫不在乎了。
马明侠照例参加了舂节后的全体人员会议，坐在会场一角，一直埋头看着报纸。仇金玉在主席台上说些什么，她左耳听，右耳出，草驴放屁都不当，偶尔抬起头看一眼仇金玉，两眼直喷怒火。
仇金玉却正眼没瞧她一眼。
会议一结束，马明侠就找到仇金玉办公室，三句话没说，就跟仇金玉大吵起来。
“你小声点好不好，传出去好听是不是？别拿丑不当丑，今后还怎么做人？”仇金玉想息事宁人。
马明侠逞能，嗓门更高了噢，你知道怕了是不是？你剥夺我贞操，霸占我这么多年，你一个堂堂的局长都不嫌丑，我还嫌什么丑！我今后没法做人，怪谁？还是怪你！不是你，我能活成这样吗？"
“不错。不是我，你早就下岗喝西北风了。”仇金玉反唇相讥，悄悄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尽量减少影响。
马明侠冲上去又把门打开，而且冲着门口在吼。仇金玉越怕，她越想吵得楼上楼下都知道。
本来，大家对她和仇金玉那层关系都心知肚明，背地里议论议论，如今当事人把那些破事往外抖搂了，楼上楼下正好找到了新鲜话题，从马明侠歇斯底里的哭诉中寻找那些传闻的印证。不错，果真她把贞操和青春献给了仇金玉，嗯，马明侠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果真她跟仇金玉有个叫晶晶的闺女，嗯，马明侠没名没分毁了自己喽；果真仇金玉始乱终弃想抛弃马明侠，嗯，马明侠想争取合法地位，晚喽！大楼里不光是人事局--个单位，还有好儿个单位在里面办公。马明侠一闹，好家伙，平静的办公大楼里掀起轩然大波。
仇金玉老脸气得发紫，打电话给秦怀阳：“叫门卫到我办公室来！”
秦怀阳听到岳父跟马明侠那些破事，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似的，不敢出门，不参与议论，接到岳父电话，就立即命令门卫上楼。
不多会儿，门卫小伙子出现在仇金玉办公室门前。
仇金玉手指马明侠，勒令门卫：“把她拖出去！”
小伙子伸手抓住马明侠胳膊。
马明侠一巴掌甩过去，“啪”，打得小伙子一个趔趄，放了手。马明侠破口大骂仇金玉不是东西。
仇金玉又命令门卫：“去卫生间抹屎来把她的嘴堵住！”
小伙子捂脸站着不动。
仇金玉睁大眼睛瞪着门卫在吼：“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门卫捏鼻子从卫生间里抹点人屎进来。
马明侠不相信仇金玉会做出那种事来，继续破口大骂：“仇金玉，你个吃屎的东西！我非闹得你家破人亡不可！”
仇金玉命令门卫说：“抹到她嘴里去。”
门卫真的把人屎抹进了马明侠嘴里。
马明侠突然闭上嘴，瞪大含着两包泪水的双眼，脸憋得发紫，受到如此屈辱，闻所未闻，亏仇金玉干得出来呀！马明侠哇的一声大叫着跑出大楼。
“吃屎的东西！”随着仇金玉骂了一声，大楼复归平静。
认亲
马明侠跑出大楼，蹲在草坪上，扒开嗓子吐起来，差点就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一连几天，马明侠满嘴臭味吃不下去饭，想一阵恶心一阵，哭一阵，笑一阵。仇金玉居然敢做出抹屎的事情，她在运河市还从未听说谁这么做过。她马明侠算是先驱者了。马明侠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瞅着周末，拖上晶晶去了仇金玉家认亲。她想好了，如果仇金玉再耍赖，她就把晶晶往仇家一扔，自己不闻不问，看仇金玉怎么收拾。
仇金玉不在家，只有刘丽在家逗果果玩。开门见是马明侠，刘丽一看脸上笑得僵硬，就知道来者不善，加上刘丽早耳闻马明侠跟仇金玉翻了脸，她已经猜出马明侠的七八分来意。她一哈百笑迎进马明侠，端茶倒水拿水果，客客气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