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遗命太傅献斩计
劫牢狱道士显身手
38
贺安给容美做伴去找六王子，已是一个多月了。贺世恩正需要有个人帮他办件事，不想竟来了个野大松！而且非常高兴办这件事。当然，这件事正好给野大松点拔了聪明，所以他才什么价钱也没再讲。野大松走了，可贺世恩并没去巴山峒。倒不是因为容美没在峒中了，而是根本没有去的必要。他相信野大松决不会指责他不讲信用。他现在又在想在溇水河撑船的那怪老头儿。老头儿又有好久没出现了。是不是又到姓阎的那个王爷那里请旨去了呢？这老头儿是个谜。他决定今天下河去找找他，看他到底住在哪里，到底是什么人。
吃了早饭，贺世恩换了双草鞋，刚准备动身下河，廷奇王爷派人来传他进宫了。他不知道又是为了什么事，反正这段时间廷奇把他抓得很紧。总是一有事就派人来找他。他觉得廷奇虽是满腹杀机，一肚子坏心眼儿，但的确不懂如何做王爷，如何使用权力。就更不懂如何兴邦安民，如何料理宫务。他知道的似乎就是王位很重要，在土司内它的地位最高，权力最大，坐上那宽敞的位子就可随心所欲，耀武扬威，想杀人就杀人，想要谁来叩拜谁就得来叩拜。他还想真能到一千岁，真在那位子上坐上一千年。他也确有特点，特点就是听到奉承话就喜笑颜开，就给奉承他的人封官许愿。就更加摆出了王爷架子，就用那宽宽的鼻子盖住了窄窄的脸。只要会说奉承话的人，都能取得他的信任。深受他的重用。他就会把你抓在身边为他做这做那。贺世恩正是掌握了他的这一特点，本来说不好奉承话，有时也得说上几句。于是：他见这个不说奉承话的人也在奉承他，就更加重用又重用了。当然，贺世恩本身的博学多才也不得不使他要委以他重任。
贺世恩来到宫中，比对任何王爷都要谨慎而亲切地叫了声：“舍人贺世恩叩见王爷！”接着便是跪拜，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
廷奇马上绽开了笑脸，宽鼻子把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并还特地站起身：“贺太傅，快快请起！”这种起身相迎，也是只对贺世恩才有的。
待廷奇重新在王位上坐定后，贺世恩说：“王爷宣舍人进宫，不知有何吩咐？”
廷奇嘴巴一咧，鼻子似乎就小了些，说：“不是吩咐，本王爷特请太傅大人来，是想听听太傅大人对处死西后和大哥俾还有何高见？”
“哦！原来是这么重要的大事，这么大的事舍人怎敢多言？历代先王有传，王爷斩王爷，唯王爷自己才能做主呀！因为王爷有虎钮金印在握，权力至高无上。”
“唉！本王爷相信你嘛！你看看，别人都设请，单请你一个，意思就是本王爷愿与你商量嘛！”
“既然王爷如此重用舍下，舍下真是受宠若惊了，也就不好推脱了。”贺世恩清了清嗓子，开始很认真地说，“王爷，依舍下愚见，新王爷登基兴邦，为民造福，本该慈悲为怀，以善惩恶。但对重大罪犯则又有所不等，必须除恶务尽，杀一儆百。如西后大哥俾这种重犯，就更应是格杀勿论了。留下就会夜长梦多，再生枝节，伤精费神。不过，舍下总又觉得西后和大哥俾其罪滔天，实属十恶不赦。然而，应与其他死犯有所不同。那便是，西后是先王之妻，大哥俾是先王之子，身居显贵。肉贵骨重。所以，就不能像一般死犯那样一砍了之。斩杀此类重犯，还直接关系到新王爷的大业呢！也就是说，新王爷安邦有方，理事有能，初登王位便锋芒大展，妙计迭出，身名远扬，已赢得了宫内宫外的一致拥戴。可是，西后和大哥俾虽是罪大恶极，而其罪行的影响却小得可怜，没能尽人皆知，更欠公愤，如果就这么一砍了之，恐会受到民众不解之嫌。因此，舍人以为，王爷应在此事上多作文章，广颁布告，告之全司，愤怒声讨。这便可让容阳万众都知道其罪犯确属罪大恶极，非诛不可。这样一来，也就更加显示出了新王爷的安邦之魄力，主事之大度，执法之公正，为人之伟然。如此行事，必将起到安定民心，稳住政局，提高威信之效果。因此，舍人以为，刑场应选在一个可尽量容纳众多臣民百姓的场所里，以公斩的形式来激发民众对罪犯的愤恨，对新王爷的钦佩和崇拜。这是一个王爷可尽情施展胆识的难得机会。舍下望王爷能仔细斟酌。如王爷能亲临刑场督斩，就更显出王爷的超凡脱俗了。”
廷奇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脸都笑变了型．宽鼻子像蒲扇似的一扇一扇地翁动，嘴角扯到了后颈窝，大眼睛竟眯成了一条线，象丝茅草划出的两道口子。待贺世恩一讲完，便高兴得一跃跳起老高，大叫道：“对呀对呀！太傅果然是个好辅佐，说的句句在理呀！正合吾意呀！本王爷也是这么想呀！”
贺世恩望着他那飘飘然如酒灌醉了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说，看把你乐的，到时候准叫你欲哭无泪！
廷奇高兴了一阵，又说：“那么，就请太傅大人马上制定布告颁发全司，将死犯罪行公之于众。督斩嘛，当然由本王爷亲自出面。这斩期定于何日为宜呢？”
“启禀王爷，这斩期的确很重要，不能定得太远，也不能定得太近。还必须选个好天气。如在雨天，观斩的人必然就少，就难收到应有的效果。待舍人算一算。”贺世恩说着，微闭了双目，扳着指头数起甲子来。数了一阵说：“王爷，就定在本月三十吧，那天天气颇佳，而且不远也不近。”
“不行，三十太远了，还有十八天。”
“王爷，十八天看起来是远了点，可是，要把死犯罪状公诸全司，十八天也够忙的呢！容阳方圆几百里，差役一个回返要多少天？王爷不妨算一算吧。何况，西后大哥俾的罪行中一个最大的罪状查无实据呀！如果不将此罪的详情于众见面，就难以激起民愤。”
“那一条罪查无实据？”
“王爷，西后篡权害命的最大罪行不是假造先王遗命吗？如不是王爷你发现，宫中谁都不会知道那遗命是假造的。而这遗命是怎么假造而成，其真像王爷你是否清楚？如此罪证据不充分．宣斩时也就难以服人啊！”
廷奇根本不知道大哥俾继位的王爷遗命是假的，那天他一口咬定是假的，完全只是为了自己也展示出一个假遗命来。现在贺世恩提出此事，他反倒有些惊奇了。为了掩饰这种惊奇，他把胸部一拍说：“这有何难？本王爷马上吩咐手下去办，大刑一侍候她不就招了吗？”
“王爷．这种办法对别的犯人的确奏效，但西后可不同了，她既知罪已构成死罪，早是心硬似铁。而且此罪一供，更是必死无疑，她宁死也不会招供的。”
“那你说怎么办？”
“王爷，舍下受你如此大恩，本该尽效犬马之力，如果王爷放心，舍下愿意去牢狱亲提西后一审，准能想出好办法的。只要这假造遗命的犯罪事实一弄清，其民愤就大了，乃万夫齐指之罪呀！”
“行哪！只要能列出罪状，怎么办都行！”
贺世恩暗自高兴了，终于找到了单独接触西后的机会。他的目的也的确是想弄清先王遗命的真像。
于是，就在当天下午，贺世恩去了回生崖半山腰的死牢，提审了西后。
被关押了十多天的西后，已苍老衰竭得根本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脸上的漂亮变成了数不清的皱纹，那桃花似的粉红变成了冰冷的死灰。大大的黑眼睛陷了进去。那两颗闪亮着异彩的眼珠成了煮熟的鸡蛋黄。一头秀发蓬乱如麻，还夹满了银丝。不过那贵妇人的孤傲仍还挂在面子上。神情有些恍惚，似已认不出贺世恩了。贺世恩望了她几眼，忽然想起了那句俗语：真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啊！自由时，各自逞强，都争豪气，落了难，便是千篇一律了。
他像对待在位时的王后娘娘一样，有礼有节地叫了她一声太后，又命狱卒给她看坐。等她坐定后才说：“太后，凶吉祸福本难料，人争闲气一场空哪！谁能想到堂堂王爷之妻，会被下了死牢，还将发落地狱？不过，俗话说得好，好汉做事好汉当，不敢当者非好汉。谁都知道，你一个年近半百的人还能活多少年？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儿子嘛！望子乘龙，天下父母皆同。可是，哪曾想你的一片疼子之心反而害了儿子呢？害得他也要跟你一起判斩首之罪。太后，你若真是好汉，真是慈母，真有疼子之心，就应该把你的所作所为全说出来，如果这些罪行确是你一人犯下的，说出来后，或许能减轻大哥俾的罪行，救他一条性命。”
西后久久地盯着贺世恩，那失神的眼睛似乎又有了点光泽，似乎还想听他说下去，渐渐地眼睛里便涌起了泪花。
贺世恩也一直注意着西后的表情，他发现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接着又说：“太后，据我所察，大哥俾本是无大罪的，本可免去一死。可是，如你们母子不能把罪责分清，大哥俾也就只好陪你上杀场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孩儿吗，不觉得------”
“住嘴！”西后忽然怒道：“你这风吹二面倒的奴才！什么也别想我说！”
贺世恩笑道：“真不想说吗？真不想说我也就不再啰嗦了。本来，我是想救你儿子一命，不管怎么说，他是先王之子。先王对我恩重如山，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大哥俾蒙受不白之冤，落个篡权害命之罪而被斩首。”
西后终于没有控制住，让一滴眼泪滚下来，声音颤抖得可怕地说：“贺太傅，我不敢相信你！你说，你真能救我孩儿一命吗？”
贺世恩盯了她片刻，忽然说：“这要看你愿不愿意为他担当罪行。”
“不！”西后终于哭出了声。“我不相信廷奇贼子会饶我孩儿不死。”
贺世恩忙对周围扫了一眼，见无人便说“别人你相不相信我不管，可我贺世恩的为人你应该相信。我贺世恩是不是办不成事的人你也应该知道。疼子之心，天下父母皆有，难道你没有？”
“我有！只要孩儿有救，我什么都担当。你要我说什么？”
贺世恩沉默了一会儿，问：“先王遗命是你篡改的，还是大哥俾篡改的？”
“不！先王遗命本就是大哥俾，谁也没有篡改！”
“不对！”贺世恩猛地把声音提高。“你把它改了，六字改成了大字！你以为这不费半笔之力的事真是天衣无缝，没人发现吗？”
西后不吭声了。
贺世恩也不吭声了，似乎决定永远沉默下去。用沉默僵持了好久以后，他发现西后似乎也作了永远沉默的打算，于是不得不又说：“太后，你要明白，你和大哥俾现在是分别关押着的------”
西后猛地打断他的话：“你是说------你是说孩儿他已承认了？”
“我并没有问他。我是希望你能承认。如果你不承认，我再去问他，你只要承认是你改的，与大哥俾无关，他就没罪了。我一定奏准王爷，保他不死。”
也许是母亲对孩儿的慈爱是一种任何人都有的美德，西后终于承认了篡改遗命的全过程，并反复强调与大哥俾无关，并在供词上画了押。
贺世恩最后说：“太后，我说话一定算话，设法让大哥俾免去一死！”
西后的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