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珠邀请姚心林和刘玉蓉，一道去了医院。看到欧阳浩天七孔流血，不断地小声哀嚎，三个女人差一点急疯了。裴云珠想起了小泉次郎的忠告，浑身一阵发凉。她不能让孙子继续在医院里治疗下去，得赶紧把孙子弄回家。回家以后又怎么办？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六神无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晚上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丈夫。欧阳锦华差一点没晕过去。
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欧阳锦华双眼放光，一把抓起了电话，耳边响起了小泉次郎的声音。那是一道魔咒，引导着他的思维，也引导着他的回答。他放下了电话，却浑然不觉自己到底跟小泉次郎说了些什么。他狠命地拍打着额头，终于想起来了，小泉次郎说马上就会给他送来一粒药丸，只要孙子吃下去，就会没事。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小泉次郎快一点到来，却内心又在抵触着：日本人没安好心，谁知道他们在药丸里又下了什么毒呢。孙子吃下去，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日本人要挟？但是，孙子在七窍流血，孙子再过几天就会死去啊。孙子一死，欧阳家族的希望不就真的化为泡影了吗？不，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需要日本人的药丸，日本人需要的东西，他可以和上次一样，跟裴元基商量，给他假的。
过了一会儿，小泉次郎又打来了电话，说道：“欧阳先生，等急了吧？别担心，在府上门檐右边有一个洞，药丸就在那儿。”
欧阳锦华跑去一看，那儿果真有一粒药丸。他急切地把它取了出来，交给夫人，让夫人单独再去一趟医院。果然药到病除，欧阳浩天奇迹般地恢复了常态。裴云珠喜滋滋地把孙子接回了家。
当天晚上，小泉次郎又打来了电话：“欧阳先生，令孙已经复原了吧？很好。现在，欧阳先生是不是可以跟我见一见面了？”
鼻子上已经被小泉次郎栓了一条绳子，欧阳锦华不能不听从人家的吆喝与指挥。在一家喧哗的酒店里，他跟小泉次郎又见面了。欧阳锦华并不急于索要药丸，因为他清楚，小泉次郎会跟他提出交换条件。
小泉次郎一开口，就对上次欧阳锦华给他几张假图纸的事表示不满，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犬养先生其实对几张破图纸并不关心，最关心的是兵工厂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如果欧阳先生在这一点上能够跟我们合作，令孙的病马上就会痊愈。”
日本人永远要拿欧阳浩天说事。这一着，的确打在欧阳锦华的痛处。他要让孙子彻底摆脱发疯和痛苦，日本人却要他做汉奸，而且比一般的汉奸还要汉奸，是可恶之极的汉奸。日本人真是恶毒啊。完全是釜底抽薪，要把中国抗战的源泉彻底摧毁掉嘛。他不能做汉奸，也不想做汉奸。可是，不做汉奸，难道眼睁睁地看到孙子死掉吗？
他思索了许久，说道：“兵工厂里到处都是宪兵，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宪兵的眼睛，没有办法把兵工厂搞垮。”
小泉次郎笑了，说道：“我知道，兵工厂是欧阳先生一手创建起来的，欧阳先生决不会亲手毁掉它。动手的事不劳先生费力，你只要带进去我们的两个人就可以了。”
“带进去两个人？就是两只苍蝇也带不进去。”这比让欧阳锦华亲手毁掉兵工厂还要难得多。
“如果欧阳先生需要药丸，就一定能想到带两个人进去的办法。”
欧阳锦华拒绝不了药丸，就只有仔细想一想，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小泉次郎手下的两个人带进兵工厂，以保全自己清白的名声。他想到了哥哥的码头。从码头到兵工厂，挖了一条地道，可以钻进去。兵工厂由宪兵把守着，码头上却没有，那儿人多嘴杂，人们互不熟悉，让两个新人混进去，谁也不会觉得奇怪。至于他们进不进得了兵工厂，就不管自己的事。自己只是给他们指一下路，应该算不上汉奸。
权衡已毕，他跟小泉次郎谈好了条件，就正式开始实施了。
他找到了哥哥欧阳锦亮，说道：“兵工厂里有几个工人的老家来人到武汉讨生活，兵工厂实在进不去，可不可以把他们先安置在码头上？”
欧阳锦亮丝毫想不到弟弟会有阴谋，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在小泉次郎交给了欧阳锦华一些药丸之后，两个日本人就在欧阳锦华的帮助下混进了码头。
是两个老练的间谍。他们很快就根据欧阳锦华的指点，找到了进入兵工厂的地道。地道经久不用，而且早就封住了，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总算把地道打通了，携带着高爆炸药，钻进了地道。
欧阳锦华一直忐忑不安。他多么希望日本人进不了兵工厂啊。可是，路指得很清楚，日本人一定可以进入兵工厂。他们会把兵工厂炸掉吗？兵工厂到处都是弹药，只需一点炸药，就可以把它送上西天。兵工厂没了，自己的生命还会存在吗？一想到这一点，他又惊慌失措。他差不多控制不住自己，遇到任何一件不顺心的事都想发火。
裴元基十分留心欧阳锦华的一举一动。看着欧阳锦华痛苦，他就恨不得替妹夫分担一些，可是又分担不了。这几天，他突然发现欧阳锦华比以前更加精神恍惚，就去询问他是不是欧阳浩天越来越难以控制了。欧阳锦华无法回答，只有抱以苦恼的笑。
裴元基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夫人，说道：“云珠一个人在家里，肯定对付不了浩天，希望夫人多去帮忙照料照料，也好让锦华安心在兵工厂做事。”
姚心林望着丈夫，说道：“浩天已经不再发疯了呀？”
裴元基有些吃惊：“浩天已经好了，锦华还有什么好担忧的？莫非外甥孙是余光返照？”
他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跑到欧阳锦华家里去看究竟。
欧阳浩天的确不再嚎叫，也不再逢人就叫姑姑和雪儿，安静地坐在家里，眼睛朝谁也不看。
裴元基倾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孩子却把头一甩，偏到一边去了。
他问欧阳锦华和裴云珠：“这孩子？”
又问不下去了，把剩下的话硬生生地吞进了肚皮。欧阳锦华知道大舅子想问什么，却闷不做声。
裴云珠说道：“浩天很好呀。”
孩子很好？妹妹不会骗自己。可是，欧阳锦华为什么成天魂不守舍？裴元基想不通，回到家里，恰巧欧阳锦亮过来看望他。裴元基跟他谈起了欧阳锦华的变化。
欧阳锦亮猛然想起弟弟送了两个工人到码头上来，问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锦华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大失方寸吧？”裴元基回答道。
“我还没有找到治疗浩天的办法，他却好起来了。”欧阳锦亮说道：“如果把这件事跟锦华失态联系在一起呢？”
“你怀疑，锦华跟日本人又接触上了？”
“我实在想不出其它理由！”
裴元基和欧阳锦亮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两人一起奔去欧阳锦华府上。裴元基正寻思着怎么把话问得婉转一些呢，欧阳锦亮就大声质问弟弟：“你是不是又跟日本人联系上了？你到底在为他们做什么？”
欧阳锦华沉默了一会儿，大声吼叫道：“你凭什么要怀疑我为日本人做事？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心事吗？”
“锦华，心思可以有，却绝不要再受日本人的欺骗了。”裴元基说道。
“你们一直在怀疑我。我一有什么心思，你们就非得把我跟日本人扯到一块。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世上最卑鄙龌龊的人啊？”
裴元基和欧阳锦亮谁也答不上话来。
两人从欧阳锦华府第走出来，低头不响地朝裴元基家走去。一阵阵凉风冷飕飕地朝他们身上灌。经风一吹，他们的脑子越发清醒。
“你记不记得昔日从码头上一直挖到兵工厂一间仓库的地道？”裴元基问。
“怪不得日本人要到码头上去呢！原来他们是想炸掉兵工厂！”欧阳锦亮恍然大悟，急切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向宪兵报告吧。”
“宪兵一插手，最后一定会追究到锦华头上。难道你愿意锦华戴一顶汉奸的帽子吗？”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替锦华摘除汉奸帽子，把他从悬崖上拉回来吗？”
“容我想一想。”
“我先回去看一看那两个家伙还在不在码头，在的话，就在码头上干掉他们。可以吗？”
“不行，会惊动其他的日本人。日本人会认为是锦华暗中给宪兵通风报信，会在锦华身上实施疯狂的报复。最起码得要让日本人进去兵工厂，在兵工厂埋伏一批人马，等他们一露头，就把他们干掉，才免得日本人怀疑到锦华头上。”
两人商议一毕，就各自分开。
欧阳锦亮去了码头。那两个家伙还在。欧阳锦亮暗自嘘了一口气，心里说道：“你们找不到地道，就由我暗中帮你们一把，把你们送到兵工厂领死去吧。”
裴元基连夜回到兵工厂，悄悄进入了那个仓库，没有异样。他松了一口气，召集齐儿子孙子殷雪儿，给他们指定了埋伏地点，说道：“你们各自准备一支步枪，看到有人从仓库溜出来，就立即开枪射击。”
殷雪儿埋伏在仓库顶端，枪口对准仓库的出口。由于紧张和兴奋，她连续几夜都没合过眼。夜深了，兵工厂的机器一直在喧嚣不止。穿过这熟悉的喧嚣声，她突然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响动。
“他们来了！”她激动得差一点跳了起来，连人都没有看清楚，便情不自禁地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打了下去。
日本人反应神速，立即朝殷雪儿埋伏的地方就是一枪。殷雪儿脚一滑，从仓库顶端稀里哗啦地朝下滑去。隐藏在另一侧的裴运祥见了，连忙搂了火。日本人赶紧就地一滚，躲过了裴运祥打来的子弹，就势一枪打向裴运祥。裴运祥连忙把头一缩，躲开了。宪兵们听到枪声，呼啦啦地围了过来。日本人抢上前去，一把揪住了殷雪儿，就把她挡在胸前。裴俊超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一个日本人的脑袋，刚要开枪，却日本人把殷雪儿往前面一推，就挡住了裴俊超的视线。日本人立即背靠着背，把殷雪儿挡在前面，继续朝弹药仓库奔去。宪兵们出现在眼帘。日本人心知无法完成任务了。这边已经设有埋伏，想从地道里退回去，等待自己的只能是一颗颗子弹。
他们连忙把炸药高高举起，大声吆喝起来：“都别动！谁再动一动，我一拉炸药，整个兵工厂就会完蛋。”
宪兵们果然不敢动弹了。裴俊超和裴运祥已经暴露，也只好站起身，随着两个日本人的移动而一步步逼过去。两个日本人虽说高举着炸药，却一样背靠着背，挟持着殷雪儿，慢慢地朝弹药仓库走去。
再走一会儿，日本人一接近弹药仓库，不仅兵工厂会毁于一旦，就连所有兵工厂以及周围的人都会葬送性命。裴俊超不能容许这种情况出现。儿媳用她一个人的生命，保住了兵工厂保住了大家，死亦光荣。他再也不能多想了，屏住呼吸，慢慢地扣动着扳机，很快就要击发了。
殷雪儿从仓库顶端滚下之后，被摔晕了，幽幽地苏醒过来，骇然发现自己落在日本人的手里。前面是一排排宪兵，却谁也不敢开枪。她想大声吆喝他们快一点开枪，却喉咙被日本人紧紧地锁住了。脑袋一仰，看到了日本人高举在手里的炸药，她马上明白一向心狠手辣的宪兵为什么没有开枪了。她深深地后悔自己为什么一见日本人就那么紧张那么激动，要不是开了那一枪，按照爷爷的部署，一切都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宪兵会发现那只不过是自己意外地碰到了日本人，日本人却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现在完了，不仅爷爷的计划破产，兵工厂要是被日本人炸掉了，中国再拿什么去抵抗日寇？不行，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即使是死，也要阻止敌人的企图。她拼命地挣扎着，却日本人的手越锁越紧。她的脚尖刚刚只能着地。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死命地朝地上一蹬，然后猛地将头一翘，狠狠地朝日本人头上磕去。
日本人猝不及防，两个人相互一撞，差一点扑倒在地，手里的炸药掉在地上。
机会来了，裴俊超和裴运祥手里的枪同时响了。两个日本人立即命丧黄泉，魂归东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