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站了起来，确定自己不会再摔倒，鼓起勇气，摇摇晃晃着从金元宝身边走过去，一直走到她与那名少年的中间，这才转过身，挡在那名少年身前，小心翼翼地望着她，浑身发抖着，不敢说话。
她先是一愕，然后微微偏了下头，奇怪道：“你干什么？”
我有些激动，但更多的还是紧张与胆怯，脑中迅速组织着各种措辞，却总是觉得不甚满意，然而看着她那逐渐拧起的眉毛，心知无论如何也得开口了，不然不等被她一鼎砸死，也肯定会被她的目光冻成冰块。
“出来！”我正要开口，却猛地被她的一声娇喝吓了一跳，差点再次摔倒。
难道还有人？怎么我没有看到？我不由地左右张望起来，谁知果然她的声音甫落，便从南边的树后面闪出一名中年男子，走到离金元宝还有一丈远的地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垂首道：“属下参见大小姐！”我差点叫了起来，这又是一个熟人，他就是那天随金元宝一起来的那名中年男子。
“你跟踪我？还是监视我？”金元宝的语气有些缓和。
“属下不敢！属下也是刚刚到，不敢打扰大小姐……所以就……”那人极是惶恐，远非当日与金元宝一起来我店里那般自在。
“那正好，到时候爷爷问起来，你就作个证人，可不是我先出手，实在是我被人欺负得惨了哦！”她似乎不像方才那般怒发冲冠，是以语气也有些顽皮起来，我感觉到周围的那种吓人气氛正渐渐散去。
“是的大小姐！宗主这次命属下前来是有话给大小姐，宗主说是此间之事他老人家已经安排妥当，幽云事急，宗主希望大小姐能速去幽云！”
“为什么？”金元宝闻言脸色突变，先前稍显缓和的脸色再次笼上一层寒霜。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只是宗主……”中年男子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身体已经有些发抖。
“你回去吧，告诉我爷爷，就说这里的事不用他管了，他想要的东西我肯定会给他拿回去，至于幽云那边，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然后赶过去，还有，告诉他！不要再派别的什么人来，否则——哼！别怪我不给他面子。”金元宝说得很平静，中年男子听得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住地点头答应，听她说完，没有多问一个字就匆匆离开，只是在临走之前，还望了一眼我和那名少年。
我悄悄看了一眼那个少年，他已经收起了古剑，抱在怀里，站在一棵老柿树下面，像是入定了一般，也不理金元宝和那名中年男子的交谈。我顿时觉得尴尬极了，挠了挠头，也准备悄悄闪开，却被她喝住：“不许动，刚才是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我突然对她生出了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喜欢，同时也有些害怕。看样子她似乎很有权势，但这不是我反感的原因，我反感的是她那种喜怒无常，对别人颐使气使的样子，也许是因为我从小便受够了这种语气，相比起来，我更喜欢她先前的那种天真烂漫的样子。
“没什么那你站在我前面，挡住他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傻子么？我替你挡他一剑，你反过来替他拦住我？这叫没什么？”她轻轻地走到我跟前，目光像刀锋一般，似乎要穿进我的身体中，我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这时我才发现她的那只“黑色小锅”早已不见了，想来是收了起来，只是先前一直没见她怎么动过手。
我努力地装作镇静，结果开了口，仍是结结巴巴地：“我……我想是……是有些误……误会吧？大家不要打了行不行？”
“我先前就警告过你，叫你不要相信死人脸，他不是个好人，看来你是完全没当一回事，想让我帮你找师父就最好听话点，先闪一边吃东西去，不要浪费了我的劳动成果，待会儿再跟你算账。”说着她的手一挥，我便被一道无形之力抛了起来，刚好扔在那个竹篮旁边。
“看够了么？”也不见金元宝怎么动作，倏忽间便到了那少年面前，直接便是一掌朝他的面门斩去。我想不到她这般地毫无征兆说打就打，连忙爬起来，心里想着但愿两人都不会出什么事，虽然我几乎还说不上认识他们两人，心中却已经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一般，他们任谁要是受伤那都是因我而起。
就在我的惊呼声中，那名少年将怀中的剑向上提了提，仍是抱剑之势，金元宝的手掌就直接落在了那柄古剑的上半截剑身上，她的身形一滞，停下了脚步，而那少年也是身体一晃，退了小半步。
他们之间的进退攻守我是半分也看不出来，只觉得金元宝的身影如行云流水般曼妙轻盈，极是好看，就像风雨过后飞鸟轻掠过东岭村南边大涝池的水面，又似寒冬腊月雪花飘落在东岭村北边狮子头的山间，而那少年则显得有些笨拙，但只是笨拙，却半点也不窘迫，因为他至始至终差不多都是一个动作，就是举起怀中抱着的古剑，然后——退！退！退！一退再退！这时我想起了师父临终前说的那段半于雕刻的话，平刀如斧，圆刀如云，斧如斩削，云似笼抚，金元宝出掌斩削如斧，却是招招轻盈，飘逸如风，少年举剑后退，处处圆融，却又隐然如苍松峻岭，壁立千仞，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其实二者一是举重若轻，一是大巧若拙，皆是已臻自然妙境，只是那时的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我看不出究竟是金元宝的手掌主动落在他的剑身上，还是他用剑身挡住了金元宝的手掌，总之是二人就像事先排练好了一般，无论他们怎生腾挪跳跃，金元宝的手掌总会毫厘不差地落在少年的剑身上，每接触一次，少年就退出小半步，有时是正后方，有时是斜侧方，金元宝左手斩了七下，他便退了七步，正当我以为他们还要大打出手的时候，金元宝竟然主动向后跃出，站在我前面不远处，背着双手盯住那少年一直看，像是发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样。少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微微朝她颔首致意，不再是先前那种不屑一顾的神色。自从我破阵之后，始终不曾见他开口，不知刚才那个指点我的声音是不是他的。
“身手还不错哦，七招都逼不出你的剑，看来今天的确是可以认真地打一架喽！”金元宝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笑吟吟道。
“姑娘用了单手，我用了剑鞘。”少年终于开了口，正是方才我在阵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只是这时听起来怪怪的，不似刚才那般流畅，但他的意思很明白，金元宝只用了一只手，而他用了剑鞘，所以还是差不多平手。
金元宝一挑眉，淡淡道：“你知道就好，那咱们就都不用藏着掖着了，全力而为吧，否则到时可别怨我手下没有留情。”
我连忙向前走上几步，对那少年道：“你非要打么？能不能让她一下？”
那少年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他的意思是拒绝了我，还要继续和金元宝打，心里有些着急，正要再说点什么，却听得他朝金元宝揖了一礼，朗声道：“方才冒昧破阵，致使姑娘受了内伤，这场比试还是改天吧！”
我见这少年主动向她行礼，心中大喜，心想这下不能打了吧，连忙对这少年道：“谢谢你！谢谢你！”只是听完他说的话，却忽然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惊讶地问道：“你先前已经知道教我破了她的阵，她会受伤？”
这少年可能是不虞我突然有此一问，有些愕然，然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再接着，那种笑就变得像哭一样，成了苦笑！瞬间我就明白可能出事了，因为我这么冒冒然地和他说了半天话，居然还说什么叫他让一下金元宝，而她竟然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没说一句话，这显然不是她的风格，更要命的是我那最后一句不知轻重，却极易令她误会的话，我的脊背上开始感觉到一阵阵寒气，很快就钻入了我的脊髓之中。
我颤巍巍地转过身来，看着她那冷到极处的眼神。她的身体仍是那般看似弱不禁风，却没有丝毫地摆动，稳稳当当地，她的两只小手互相握着，指节有些苍白，显然是竭力在控制着自己，不知是如那少年所说受了内伤而强忍着痛苦，还是压抑着对我的背叛而无比的愤怒。
“阵是他教你破的？你们一起破的？”她看着我，语调平静到了极致。
我感到情况有些不妙，想解释说我又不知道破了阵会令她受伤，但她问的是我有没有在他的指点下破阵，无论如何，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无可辨驳，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是的！”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好几种不同的声音一齐在我耳边响起。
面前是她无比愤怒的娇喝声“去死”……
身后却是少年急促的惊呼声“不可”……
眼中是她欺身而来十指如刀的劲风声……
耳旁却是少年怀中古剑清亮的出鞘声……
我的身体一下子飞了起来，只是与以往有些不同，不再是那种微风拂面的轻柔，也不再是那种如在云端的飘然，而是就像数十道锋利的铁钩划过我的胸膛，又似成千上万块尖锐的岩石砸在我的脸上，无法形容的疼痛充满了我的整个身体，直到我失去那最后一丝的知觉。
那一刻，我连死都来不及想。
“师娘——”我轻轻地唤了一声，没有人答应，只是感觉到有只手正拿着丝帕一类的东西擦拭着我额头，忽然停了下来，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竭力回想着自己先前的情况，难道我被那个金元宝给打死了，所以又像以前和师父师娘一起生活了？不过死了也会感冒生病吗？要不然只有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师娘才会像现在这样用毛巾给我擦着脸上的汗。
“你听见没有？他刚才好像说话了？叫了句什么娘？他醒了！”
“没有，他又不知道你是伴娘，应该不算醒！”
“什么叫不算醒，你想耍赖？刚才那么大声你居然说没听见，我不管，他醒了，就该轮到你这个伴郎了！”
“伴娘？伴郎？什么情况？这两个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他们是谁？我这到底是在哪里？死了吗？”
